回到住处已近晚饭时分,还没到小院门口,远远便看到一个人影在院子一侧较隐蔽的墙根下徘徊。此时天色已有些阴暗,落笳只道是来送饭的童子,但奇怪这童子怎么今日在这里站着
那人见她们走来,急忙快步上前,落笳才发现这人并不是那送饭童子,看上去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来人在落笳身前作揖,却不说一句话,只是双手比划口中呜呜作响
落笳这才想起这人是昨日魏间云身边伺候的弟子,从魏间云住处出来时曾与自己擦肩而过,难怪看起来有些眼熟。徐择曾向她解释过,魏间云病后脾气暴躁,喜怒无常,一点点小事都能引得他雷霆大怒,派去伺候的弟子都先后被赶走,只有这个弟子口不能言,做事谨慎本分,魏间云喜他安静,便只留他一人在身边
落笳见这人来找自己,心中也是疑惑,看他比划的意思像是要单独找自己说话,便松开手对景若示意等一下,随着那弟子往一边走去
那弟子带着落笳走到刚才墙角避人处,看看四下无人,才去袖中掏出一卷纸条,塞到落笳手中。落笳从刚才见到他在此,行为又古怪便存了许多不解,此时见他递来东西,略一迟疑还是接过来,展开却是一行字“子时三刻,来看字,你一人”
这几个字写的歪歪扭扭,意思也甚是奇怪,落笳看完眉头深锁,正要问那弟子,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起,那弟子身子一弓立刻跑得不见踪影。落笳回头一看却是送饭童子挎着竹篮来了,她急忙走回景若身边,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
那童子似乎没看到这一幕,见到落笳和景若便笑嘻嘻的问:“落姑娘,景姑娘,在山上玩的如何?”
落笳笑着点点头道:“景致甚美,名胜犹可观,青城天下名山,果然不虚”
那童子听了这恭维之词颇得意,又说了许多青城山的好处。景若困倦不已,一回来不待用饭便先去歇息,落笳只得自己吃饭,一边和那童子聊几句
那童子在这里伺候了两天渐渐熟稔,看落笳和蔼可亲,不以年长自傲,便很喜欢和她说话,落笳左右是无事,正好借着与他闲谈,了解了许多青城派的事情。这童子算是吕涤清的徒孙,虽然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却口齿伶俐,对青城派内事情说起来头头是道。他极是尊崇自己的师祖吕涤清,不过落笳问起徐择时,他表情就不怎么尊敬
一时用过晚饭,看景若还未起身吃饭,落笳放心不下,自去内屋看她。景若和衣躺着似是睡着,但一见她走近,便睁开眼来
落笳关切道:“阿若,起来吃点饭吧,今天的小菜很可口”
景若摇摇头道:“我困得很,不想去”
落笳便道:“不如我给你端进来?”
景若还是懒懒道:“没胃口”
落笳看她精神实在不好,也不再勉强,转身出去取来热水叫她起来洗漱早早休息
景若自在里面洗漱,落笳在外面帮着童子收拾碗筷。那童子颇羡慕道:“落姑娘,你对你师妹真好”
这童子见二人同行同宿,只道是同门姐妹,落笳也不与他多解释,只是笑道:“怎么,难道你师兄弟们对你不好?”
那童子笑嘻嘻道:“怎么不好,也是很好的”
落笳看他手脚麻利,随口赞道:“是了,像你这样伶俐的小孩子,自然是很受宠爱了”
那童子被这么一夸倒有些害羞,却依然掩盖不住骄傲神情:“师父对我很好,明年就要开始教我掌法了,孙师兄比我大三岁也没开始学呢”
“孙师兄?”落笳想着过会儿还要早点去看看景若要不要紧,漫不经心的答道
那童子却很重视此事,听到她问立刻耐心解释道:“孙师兄是哑巴,又笨手笨脚的,拜在师父门下好多年了,但是连心法都练不熟,师父不愿意教他功夫,他只会跪在师父跟前哭。后来师父又心软啦,答应教他”
落笳听了这话立刻回过神来,魏间云身前伺候的那弟子便是哑巴,不知是不是这孙师兄,便故意接他话道:“我去见魏掌门时见到一个弟子,好像也是口不能言”
那童子点头连连:“是啦,那就是我孙师兄。师父让他去伺候魏掌门两年,说是等他回来就教他功夫”
落笳笑道:“那岂不是就比你晚了一年,他大你三岁,却晚你两年,反而又成了你师弟了”
那童子面色有些怏怏道:“他去年就去啦,明年正好和我一起学功夫”
落笳心中一动,表面却不露声色:“那说起来,你还是比他年纪小,能和他一起学功夫也是很厉害”
那童子听了这话回嗔作喜,高高兴兴的跟落笳行个礼便提着竹篮走了
落笳站在屋门前对着清澈夜色静思,觉得甚有不解之处。魏间云为青城掌门,亲传弟子徒孙无数,为何却要吕涤清的徒孙的伺候?徐择说这是因为魏间云喜欢他本分老实又安静,但按照这童子所说,他那姓孙的师兄甚是愚钝,如何就能趁了老神仙的心意?难道真是因为喜欢他安静,这也好像说不通,魏间云的嫡系弟子中就没个话少的?
落笳知道大部分门派都和烟霞不同,虽然对外以门派为重,但在内部师徒关系往往更亲密,如朝堂一般,各立派系,亲疏大有不同。之前马承志的部属便与马承荣势不两立,苏澄澈也因为其师父的缘故,甚至对掌门都不甚恭敬
在烟霞宫,也许因为孤悬西域,特别注重弟子的团结,虽然弟子有师父,但教授武功时,并不全由自己师父所授,而是随弟子爱好与师长特长而定,落笳自己便是随梅亦情学的瑶池飘雪掌,平日练习也多得其他几位长老指点,情分都很深厚
想到此,她不禁又想起在烟霞宫的时光,亭前云舒,松间风过,胸中一无挂念,唯求剑术精进,与天地同俯仰,与日月共起落
庭前一只晚归的鸟飞过,打断了落笳的思路,她这才苦笑惊觉自己是想的远了。走进内屋却看到景若正坐起身来,落笳连忙帮她拿来衣服披上
景若接过衣服摇摇头无奈道:“刚睡着又醒来,索性起来走走”
落笳有些担心道:“这几日你都睡不好,如何是好”
景若不以为然笑道:“我常常睡不好,也不是一日两日,现在正好春夏之交,气候转换,自然也就敏感些”
落笳还想劝她多练功夫,但看她脸上疲惫不减,还是将话头压下,决定到明日再说教,当下将纸条取出,刚才那送饭童子在侧说话多有不便,此时正好与景若商量
景若接过那纸条反复翻看才皱着眉道:“看这字条的意思,应该是要你去看东西无疑。至于这‘来看字’——”她顿了顿,也是觉得颇难解,魏间云是武林中人,想来没什么闲情逸致请人鉴赏字画,所以这句话不能从字面理解——“恐怕是有书信一类的东西,老神仙神志昏聩便这么写了”
落笳点头连连,景若又接着道:“必是极隐秘的事情,不然何以叫你大半夜过去,还特意写出要你一个人去。”说着,景若不解的摇摇头:“不过这老神仙装神弄鬼的,不知是真的有事还是一时糊涂耍弄你”
落笳便将刚才那童子的话和自己的疑惑讲给景若,景若听了她的分析也颇诧异:“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可我看那吕涤清对老神仙的关心不像是装的,真的很痛心的样子”
落笳点头道:“确是如此,我的疑惑也在此,就算吕前辈另有用意,但徐择乃是魏掌门亲传弟子,他却没什么异常。而且我看魏掌门也的确是走火入魔之相”
景若可惜道:“若是能让我给他把把脉便能窥知一二,但不知怎么能说动吕涤清让我去给老神仙诊治一番”
落笳想了想道:“这个我想办法再跟吕前辈说一说,正好也可以试探一下,如果他坚持不允,那便是有问题。”说完,不觉失笑道:“其实这都是别人的事情,我倒这么热心,现在应该想想这纸条怎么办”
景若笑着将纸条在她眼前晃一晃:“不去不甘心,去了又怕有诈”
落笳笑道:“正是”
景若略一思索道:“你还是去吧,上次老神仙说的话吞吞吐吐,还有许多疑点,说不定他要给你看的书信便是与此有关。按照吕涤清和其他人所说,老神仙走火入魔已是一年多前的事情,而咱们是昨日才到青城,可见如果是吕涤清设局,也不是特为你而设。你小心点行事便是了,不如我和你一起去,也好相互照应”
落笳听她这番分析,面色释然道:“你说的很是,我自会小心。”她又静心思忖一会儿,开口道:“此行若有所获自然最好,若是真的踏入别人局中,这纸条便是唯一证据,你留在这里把纸条收好,谅他们就算有泼天阴谋,也不至于直接对上门的客人不利”
景若看她说的慎重,重重点点头,将字条收在随身香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