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昭楼本是上古时的东西,那时候,先天道种尚未陨落十之七八,修士间的神通,也要比今人强得多,就是妖修中的大圣,也需得是大乘修为,到了那不灭不死的境界,方能称作一方大能。萧景先前爬楼,只觉这处格外的宽敞,这土木山石皆是不尽余力的铺垫开来,待他随着七墨,一路行至上层,方知这往日的神通名不虚传。
只见八十一根升龙柱悬立,撑在一间漫无边际的厅事里,间有庚金之气,隐隐可见呈飞龙模样,半虚半实的吞云吐雾,如同在广袤天地间翻腾一般。萧景既是金属的单灵根,看着这般景象,所感所触便是比旁人多出三分,在他眼中,那庚金气韵有如大海般广袤,循环反复,无穷无尽,似极了那万象归一的根法。
七墨见此,也未做反应,只浅笑着等在一旁,待萧景回过神,他才道:“这地方历经万年,以前的神通也散了七七八八,这处留下来的,也不过当年的一半,噬海大圣之能,可见一斑。”他这话说得随性,仿佛真是同友人游历至此,了无牵挂一般,萧景倒不好开口了,现下虽不见来人,但到底不是能开门见山的地方。
“那日与七墨兄暂别,也不知那事办得如何了?”萧景问。
七墨侧目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自是顺风顺水,易如反掌,只可惜啊,来得不是时候……此事需萧道长亲自一观,方能明白。”说罢,他抬手向前,示意萧景一同向殿中走去。
这宫殿冰冷空旷,地上的石板光可鉴人,仔细看去,却又是一纵的山河之景,仿佛那山山水水就藏于石下,触手可及。又过了一阵,便有丝竹之音入耳,回旋婉转,在这神通造化之地,却是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原来,那大殿中央,立着一白玉雀台,长约三丈的金椅立于其上,正中有一玄衣青年,醉眼惺忪,躺在妾女膝上,四周还有扇风盏酒的,皆是万里挑一的美人。想这燕华洞天,灵脉遭截,日月凌空天地将毁,除了焚道本人,还有谁能有这份心思玩乐。
那些女子本是有说有笑的,见着了七墨,却是通通嘘了声。
“曲子呢?怎么不奏了?”那为首的青年嘟哝了一句,一旁服侍的纷纷低下头,只听着一人小声道:“大圣,七墨大人来了。”这话如同水滴进了油锅似的,前一刻还散漫不经的人,这时就坐端正了,忙不及待的讲一众的侍女,乐师遣退了出去。
这般做派,倒像是怕极了七墨,可这焚道早已成就金丹,以七墨的修为,又何足畏惧?萧景正觉奇怪呢,就听着七墨道:“你啊,就把前些日子同我讲的,对着这位道长解释一遍吧。”
七墨虽是伏阳蝎一脉,皮相生得却是极好的,一颦一笑皆带着说不出的魅意,但凡人见了,都会停伫一二,但那玄衣青年却垂着眼,有些瑟缩地点了点头。
“我本是守塔的黑衣使,几年前,大圣命我前来,说是有头等的大事交于我,小的也不敢问是什么事,不想一转头,大圣就将这玄尊法袍交给了小的,还拿了一瓶子丹药,说是叫无颜丹,只要服了此药,就能变成心中所想的容貌,不被人察觉,大圣闭关之时,又怕百妖动乱,这才让我扮作他老人家的样子。大圣每次闭关,都是三五月的光景,我在这楼里百般无聊,错听了常禄护法的……这才招了各族美女进来服侍。”
“七墨大人,你让小的做什么,小的都做了。这下,就把那赤蝎神取出来吧,小的修为浅,在让它住上一阵怕是性命不保啊!大人。”这话说到后半段,那人已哭成了泪人,眼泪鼻水就往那玄尊法袍上擦。
那凄惨模样,就跟死了全家没什么两样,就连玉牌也忍不住了,直说那焚道没眼力,找个这种替身,岂不是自毁了声名。
七墨却笑了起来,柔声道:“继续嚎,赤蝎正好扔你嘴里。”
那人赶紧捂着嘴,吱吱呜呜的,就剩下一双眼睛圆睁着,生怕从哪个角落爬出一只蝎子来。
“萧道长这下可清楚了?焚道尚在闭关,他那道禁制,以我之力,确是破不开的,本想着请教玄宗的道长们,但如今这情形,怕是没人能信了。”七墨摇了摇头道,显是有些疲惫。
“若我出面,他们定会相信才是。”萧景道,这话还未说完,就让七墨给止住了。
“东辰,未东二人尚在楼内,我若将玄宗诸人放出,必会受他们察觉,他们手下几百妖修,就算是玄宗弟子众多,这胜负也是未知之数。”七墨解释道。
玉牌听着,却是生出了几分疑惑,冲着萧景道:“这七墨也怪,照骷髅说,他与这焚道早就是至交好友,这等要事,却提也未提,以本座之见,你还是小心为上。”
“那日他曾立下心魔誓,必不会加害于我。”萧景不缓不急道。
如果能翻白眼,玉牌早干了,它心知与这剑修说不明白,也就随口叮嘱了几句:“你自己看着办,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两人的谈话不过是神识相触,在外人看去,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七墨自不会察觉什么,只道:“萧道长曾破聚灵大阵,于下头这道禁制,或许也能有几分眉目。”
七墨说罢,便行至一升龙柱边,那玄黑的柱子需三人合抱,其上的金龙须发尽显,栩栩如生,唯独一眼有瞳,剩下的一面则是空荡荡的眼眶,却见七墨取出一块黑石,直直放入巨龙眼中。凡世间有传,画龙点睛,龙则架云而去,如今那不起眼的石头充当了眼珠,这龙确如活过来一般,身形一转,大摇大摆的离开了石柱。
虽不是真龙,这物已有那天阶灵兽之形,爪利如凤,鳞如朝霞,行动间,有如狂风刮过,那乔装作焚道的黑衣使早吓倒在了地上。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头,此龙一醒,周遭的升龙柱也震动了起来,其上的雕龙,便是接二连三的醒来,其声较雷鸣更甚,又低沉如山虎吼月。
“八十一龙齐聚龙门,动尔不发,乃龙困之术。”七墨道,狂风乱作,他的衣发皆崩如裂锦。
萧景闻言看去,不知怎的,这大殿上空忽的高出了许多,那些金龙盘旋而上,竟也丝毫不显拥挤,而诸龙相聚正中,竟是现出一道红漆铜锁的大门来,那门虽大,却是隔得极远,在云雾中时隐时现。再说那些金龙,虽偶有争斗,时而吞云,时而吐雾,目光仍是集在两人身上的,仿佛来人一动,便会自上空俯冲而至。
龙乃天阶灵兽之首,又以爪数界定修为,其中九爪金龙,便是龙族至尊,修为同大乘修士不分上下,这道龙困之术,显是取了九爪金龙的鳞片为引,这才将那匠气沉沉的龙雕,化作了龙形。
萧景细观了一阵,又觉得这些金龙各有所职,如那庚金之气一般,周而反复,自有一番造化藏于其中。
“道长可有察觉?”七墨问道,他心知这少年有一番能耐,也乐得解释一番:“欲破此术,概有两法可用,其一便是,循着其中的庚金气韵,逆行而上,那些金龙既是庚金之气所创,必不会察觉有异。至于第二种,只需提剑而上,一路劈龙破鳞,也可到那门前。”
这两种法子,说着容易,当真施展起来,却是一个比一个的难,常人修道,能将这庚金之气徐徐纳入体内便是上佳了,至于这气韵如何变化,也只有那些金丹老祖方有闲情琢磨得了。至于后一个嘛,则是强人之所难,那些金龙虽为龙鳞所化,但真龙之气何其霸道,就是余下百万分之一,那些金龙仍有人阶中品的修为。
“离燕华洞天重开,尚余一日。我只看出了头三步,再往后,在此处也是看不清的。”萧景喃喃道,他唤出含月,那剑一经出来,便连连颤动不已,想来是见着了空中的飞龙,分外的亢奋。
“萧道长可想清楚了?一旦入了去,便再无退路了。”七墨见对方已祭出飞行法器,便知是心意已决了,这般问,不过是人情世故罢了。
“七墨兄既带我至此,就没想过我会拒绝于你。”萧景说完,就踏上青虹尺,直朝那群金龙飞去。
遭人一语点中,七墨倒有些怔住了,他甩甩手,引来片祥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到底是一个宗门出来的剑修,这一言一行,怎就这般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