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丫环小厮都不见踪影,我唤了好几声小香也不曾得到回应。这些丫头在想什么,我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我瞅了眼似乎有些局促的顾安,道:“把湿衣脱了,我去给你取件衣裳来。”
好一会我才寻着一件半新的黛青松鹤纹云锦袍,拨开小厅的珠帘,我正想说“衣服取来了”时整个人就愣了下。顾安立于一道双面绣屏风前,他浑身上下只余一条亵裤,我不经意一瞥就瞧见他胸前的两点朱红,衬着他象牙白的身躯,像是雪地里盛开的两朵红梅。
我一下子觉得口干舌燥的,想到半月后与顾安成亲后便要坦诚相见,我竟是有些面红耳赤。恰好此时迎来顾安澄澈的目光,我颇是不自在地垂了眼,将锦袍抛了过去,道:“快些穿好!”
顾安轻轻地应了声。
接下来只听衣料窸窣声,我踱步到梨木圆桌旁倒了杯温茶,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后,顾安的声音方是传来,“穿好了。”
我扭头一瞧,不由得笑出声来。
这锦袍穿在顾安身上显得略有些紧了,我道:“这锦袍原先是苏……”我顿了下,道:“是我青梅竹马的。”我又顿了下,长长地吸了口气,“罢了,其实也不是什么需要遮掩的事。”
我揣着茶杯坐下,望着顾安道:“你既然晓得飞花山庄的规矩,那定也听过我的事吧?”
顾安点头。
我哂笑道:“也是,最近我都成了江湖炙手可热的茶余饭后闲聊的人物之一了。虽然听起来有些丢脸,但的的确确是那么一回事。”
顾安忽道:“不丢脸。”他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一点都不丢脸。”
我微怔,顾安对我绽放出一个笑容来,“苏锦阳配不上你,晚晚是个好姑娘。”
听了顾安此话,我心中方才的那点小感伤不翼而飞,我笑道:“我当然是个好姑娘!我顾晚晚是世间上最好的姑娘,谁娶了我谁就是三生有幸!”
顾安郑重地点头。
他这么附和,我又笑了起来,打趣道:“你是觉得你三生有幸么?半月后你就要娶我了呢。”说着说着,只觉口有些干,便低头抿了口温茶,抬起头来时却见顾安的耳根子红了个透。
这个大男人怎么动不动就脸红?
我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了。
没想到他却支支吾吾地说了句:“不、不止三生。”
我的脑子转了好几个弯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间面皮也有些红,我连忙喝了好几口温茶,定定神方是扯远道:“顾呆子,你听过玄飒么?”
“嗯,玄飒虽是早已远离江湖,可江湖里仍有他的传说。他的造人之术出神入化,已然不能同凡人相提并论。”顾安眼里似有光亮,熠熠生辉,“只可惜天妒英才,他离开人世时不过二十有五。”
“你说得好似你亲眼见过他一样,”江湖里估摸也没几人见过玄飒吧。我笑道:“说起这个,李婆婆还同我说你是玄飒后人呢。”
顾安没有吭声,我亦没有在意,我方才的话也是随口一说的。我兴致勃勃地道:“听闻玄氏家族的人都活不过二十五,顾呆子,你说是真是假?”想到江湖里的传言,我不由得有些恶毒地想,若赵媚当真是玄飒后人,定也活不过二十五。
顾安笑容有些僵硬。
“我不晓得。”
我摸摸下巴,道:“造人之术本是逆天之行,习练造人之术的玄氏家族活不过二十五也算是因果循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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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还未鸡鸣,我便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好一阵喧哗。我迷迷糊糊地转醒,从床榻上坐起,揉了揉眼,只见数道身影从窗边匆匆经过。
我披了件外衫便出了闺房。
我这院落是个二进的院子,昨夜阿爹很干脆利落地就让顾安住在我的隔壁。若不是顾及到女儿家面皮薄,我估摸着阿爹会直接让顾安睡我的房,然后点上个三步交合香。
眼见三三两两的丫环都凑在假山后探头探脑的,我走过去,拍了下小香的肩。
“都凑在这儿做什么?是不是我爹又被我娘从房里扔出来了?”
小香回过头来,双眼放光。
“不不不,是姑爷!姑爷一大早就起来练剑,大小姐你瞧瞧,那姿势那神态简直是好看极了!明明姑爷看起来像是个书生,可耍起剑来却是如此英伟不凡,压根儿就是话本里头的英雄人物呀。”
其余丫环一一附和。
我听罢,也没像她们那般探头探脑的,这儿是我的飞花山庄,练剑的是我未来夫君,单凭这两点我就能光明正大地看着。绕过假山后,我脚步也停下了。
顾安手执木剑,在耍着一套剑法。
李婆婆说过她教给顾安一些拳脚功夫,想来这套剑法也是李婆婆所教。我粗略地看了会,也不曾识出是哪一家的剑法。不过细细一看,这剑法倒是好看得紧,招式华丽,就是不知实不实用。
庆叔不知何时来到我身侧,道:“这套剑法有几分像是锦门的套路,不过却又不是锦门的。”微微一顿,庆叔又道:“姑爷底子不错,但以我的经验看来,最适合姑爷的武器不是剑。”
我微微一愣,“哦?那是什么?”
庆叔一本正经地道:“美色!他若加入锦门,不出两年锦门门主之位铁定是要拱手让人了。”
我笑出声来,庆叔这是在调侃顾呆子来着。锦门便是靠美色惑人,再用刀剑伤人,其门派招式极是绚丽,也就差让人在后边撒花了。
庆叔又感慨道:“不过男子生成这般,也不知会不会是祸水。”
我嗔道:“哪会哪会,他就是呆子一个。”
说话间,顾安已是停下动作。他定定地向我看来,庆叔低笑一声,“看来我这把老骨头也不便在这儿妨碍你们了。”
话音未落,背后忽有一道力推来,庆叔哈哈一笑,“既然大小姐说姑爷是呆子,那庆叔这把老骨头也就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我听到此话时,人已经落入了顾安的怀里,双手亦顺势抵在了他的胸膛上,一股属于男子的阳刚气味窜进鼻里,我不由得想起昨日秀色可餐的顾安。
象牙白的身躯,还有胸膛上的那两点……
我连忙回神,这种女流氓思想万万要不得!我推开顾安,转过身去正欲瞪向庆叔,不过庆叔早已是逃之夭夭,只剩我和假山后的若干丫环互瞪。
我重重一咳,以小香为首的丫环纷纷作鸟兽散。
转回身时,我上下打量了眼顾安,瞅了眼他手里的木剑后,方道:“你平日里都是这个时候起?”
顾安说:“是,功夫一日不练便会生疏,只有持之以恒才能熟记心中。”
这顾呆子倒是勤奋,我问:“功夫都是李婆婆教的?”
顾安道:“也不是,有些是李婆婆教的,有些是以前偷师学的,还有些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我道:“庆叔是个高手,你以后可以向庆叔请教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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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数日,飞花山庄的喜帖便像是雪絮一样飘向了江湖各地。阿娘派人去查了顾安的底细,同李婆婆当初所说的无二。
爹娘皆是不胜欣喜,这几日来看顾安的目光是愈发地慈爱了。
用饭时,阿娘不停地给顾安夹菜,顾安也是个呆子,阿娘给他夹什么他便吃什么。我看不下去了,“阿爹,平日阿娘同庆叔多说几句你就要醋上好几日,怎么今日倒不醋了?”
嘴里被塞了口虾仁蛋羹,阿娘瞪道:“胡说什么。我这是丈母娘疼女婿。”
我口齿不清地道:“泥折式呈四他……”我咀嚼了几下,直接吞进肚里,又说了遍,“阿娘,你这是要撑死他!又是鱼又是肉的,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大补汤!阿爹,这一定是你的主意。”
阿爹面不改色地道:“吃饱好生娃。”
阿爹如此直接也不怕吓走了顾安,我眼角的余光瞥了下顾安,我原以为他会脸红的,没想到却是一本正经地点了下头。
“好好地补一补,待洞房后最好一索得男。不过是个女娃娃也没关系,大不了以后再招婿上门。”顿了顿,阿爹意味深长地对顾安道:“贤婿,要勇猛些呀。”
我被呛了下,一时间咳嗽不止。
一只宽厚的手掌袭上我的后背,轻缓地拍了拍,我抬眼一望,是顾安着急的神色,他往我手掌里塞了茶杯,“喝点水。”
我捧着茶杯喝了几口,喉咙才舒服多了。
“……多谢。”
他弯眉笑了下。
爹娘神色欣慰,此时看顾安的神色是越来越柔和了。我生怕阿爹下一刻又会说出一些惊骇世俗的话来,赶紧扒了几口饭,道:“阿爹阿娘,你们慢用。我吃饱了,准备出去走走好消消食。”
阿爹给顾安使了个眼神,“贤婿也吃得差不多了,正好可以跟你一起出去。”阿娘接着道:“小香留下来陪我吧,阿安武功不错,保护晚晚也是绰绰有余的。”
爹娘就是恨不得把我和顾安串成糖葫芦。
顾安道:“岳父岳母请放心,我会保护好晚晚的。”
出了飞花山庄后,我睨了眼顾安,“你现在撑得很吧?”刚刚足足堆得跟小山一样高的菜,还有几大碗大补汤,简直是好几个人的分量了。
顾安点头。
我没好气地道:“顾呆子,下回我娘给你夹菜,你吃不下就别硬撑着。”
顾安沉默了下,才道:“岳母是晚晚的娘,所以我就想顺着她的意思,且我自小就没了爹娘,如今有长者待我如此亲切,我心中也是欢喜的。”
我晓得顾呆子以前过得不怎么好,听他这么说,心里不禁一软,拉住他的手,道:“好了,我们去街里走走,顺便去给你买把剑。”
上回看顾安练剑时便留了心,堂堂飞花山庄的女婿练剑怎能用木剑这么寒酸?
遂我和顾安去了铁匠老李的铺子。
我最喜欢李伯的手艺,上回的袖箭深得我心,想必这回也会如我心意。我在李伯这儿打过不少暗器,与李伯可以说甚是熟络。
一进门就见着了李铁。
李铁是李伯的儿子,最近都在帮李伯打手。我跟李铁打了声招呼,“李伯在么?我想要打把剑,唔,或者是你们这儿有现成的剑么?”
李铁神色有些古怪。
他说道:“我爹在里面,刚好有个客人。顾姑娘,要不你改日再来?”
我问:“要等很久么?”
李铁抿抿唇,“不,我只是觉得顾姑娘你不太想见到里面的那位客人。”
我不太想见到的人?我眯眼一想,来来去去也就那么两个。就在此时,一道柔媚的声音渐渐传来,“李伯真是麻烦你了,这把剑对锦阳很重要,请你一定要修好。”
这把声音,我听了足足有十数年。
声如其名,是赵媚。
看来今日我果真是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