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景善若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天色大亮后才醒。她赖在温暖安逸的被褥间,睁着眼躺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紧闭着的雕花窗户。
窗外传来沙沙声响,不时和着洒水声,像是有人在扫地。
“阿梅?”景善若出声唤道。
扫洒声停了,阿梅在外欢快地应说:“诶!少夫人,阿梅这就来了!”
外屋传来门帘掀起的响动,紧接着,阿梅从屏风旁边转出来,手脚麻利地将珠帘拢到两侧,勾住。
“少夫人早!”阿梅笑嘻嘻地说着,就捧了叠放在架内的衣物,移到床前小案上,一件件服侍景善若穿好。
景善若道:“你大清早的忙什么呢?不说这新宅子干干净净地,就算要人打扫,百川不是还变了仆佣给你我使唤的么?”
阿梅望着她,认真地说:“老夫人教阿梅,跟着少夫人便要灵醒些,不须人吩咐自个儿寻活计做,阿梅自然是不敢忘记的!再说了,少爷才拿石头变出十人而已,这多大一宅子呀!阿梅安排下去,各处都用人,便不够使了……就算人手足够,我也不放心让石头人来伺候少夫人啊,那不笨手笨脚的么?”
景善若噗嗤笑起来:“哎呀,我是为你好,你却一口气将话都答尽了。”
阿梅红了脸,惴惴地跟着景善若到妆台前面:“少夫人,阿梅一开始干活,就想着要是夫人问起该怎样答复,于是方才一不小心全倒出来了……”
忍着笑,景善若夸奖阿梅几句,让她帮忙梳发。
阿梅的手艺挺好的。她五指轻轻握住景善若的发尾,仔细地篦过一遍之后,精心绾了个与女主人脸型相衬的发式,再将发饰一一安置妥当。
一面忙活,阿梅一面欢喜地开口道:“少夫人,少爷可真是有心啊!你瞧这些珠宝首饰,该有的样样都不缺,样样漂亮得紧。阿梅从没见过这般精细的簪子呢!”
景善若看了首饰盒子一眼,不予置评。
“少夫人,你说少爷什么时候回来住啊?”阿梅兴致勃勃地问。
“他回来做什么,这儿又不是他的家宅。”景善若托了托发髻底部,满意地望着铜镜中的影像,“阿梅,你要记得,此处宅邸,是神仙赠予你家夫人的,既然已经赠出,便与他无关了。”
“咦?”阿梅诧异。
景善若转首,笑吟吟地对她说:“一定要记得喔。吩咐那些仆佣看好家宅,有客人来时,须得按礼通报,待我愿意见了,才能让人进来——这一则,对谁也不例外,包括越·百·川。”
阿梅愣愣地点头,再想不对劲,又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可是三少爷他……”
景善若伸出指头,点了点阿梅的鼻尖,笑道:“往后也不许唤他三少爷,知道么?人家得道成仙了,咱可得尊称一声仙君啊!”
阿梅揉揉鼻子,嘟囔道:“阿梅知道了……”
梳洗妥当,阿梅服侍景善若用完早膳,两人一齐开开心心地到各处院落去“探险”。
越百川变的宅子里当真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小到笔墨纸砚,大到山水造景,贱有鸡舍鸭塘,贵有彩凤画舫,就连梨园班子用的百种戏服都准备好了,挂在仓房里。
只一样不好,到处安安静静,没有活物。
——连仆佣都是石头变的,面无表情,木讷得紧。
满眼新奇地走了半晌,越行越深,两人才发现自个儿竟然迷路了,好容易才找着一名石头仆人,让对方领着她俩回寝院。
用过午膳,阿梅请出文房四宝,替景善若在凉亭里布置好,供后者作画消遣。
这仙岛上气候宜人,压根不见冬末那煞人的寒意。景善若玩耍一阵,见日头正好,便到花苑里散步,顺便晒晒日光。(话说她最喜欢懒洋洋地晒太阳了……)
片刻之后,她仰着头,在枝叶间发现一物。
“阿梅、阿梅!”景善若连声唤着,“你来看看,那是什么?”
阿梅正在做绣工打发光阴呢,见主人喊了,赶紧放下,从亭子里跑出来:“来了来了,是蜂窝么?少夫人可要离得远些才行啊!”
“是蜂巢倒好了,宅子里哪有活物来着?”景善若指着那树枝上的东西,对阿梅道,“你看那晶亮亮的珠子,似有铜钱大小,奇怪不?难道是这树上结的果子?”
阿梅定睛一看,也觉得好奇,便差人取了□□,攀上去将那珠子取下。
“不是长在树上的,或许是三少爷……呃不、是仙君大人放置的饰物。”阿梅说着,将珠子交到景善若手中。
景善若把玩一番,便又放在石桌上了。
近黄昏时候,石头仆佣通传,说有人来访,求见宅邸主人。
“这岛上不是没人住的么?”阿梅纳闷,再问详细,得知对方报说是邻国特使,更觉得诧异——这哪门子出来的邻国啊?
景善若让众人准备好接待贵客,便到大厅等候所谓特使入内。
谁知她手边的一盏茶都凉了,对方还没到厅里来,一问,石仆又说正在路上,已过影壁、或已至中庭……
敢情这是来了行动不便之人?
不对啊,这才几步路?就算是抬,也该抬进大厅了吧?
主仆俩纳闷地等候着,又过片刻,石仆报说访客已至厅外。阿梅到门口张望,却不见人影。
此时,她脚下突然有人声大叫:“当心啊!莫要踩着特使大臣!”
阿梅一怔,随即低头。
只见门槛外面齐刷刷地站着一排小人,全都是一寸多点的高度。领头之人衣着华贵,戴了精致小巧的冠帽。后边四人一组,抬着小小的黑漆木盘,木盘上放的是珠宝和豆腐干大小的绫罗绸缎。
刚才那个扯着嗓子喊的,是站在队伍最后面的小人,他扛着面大旗,上书“木”字。仔细看看,扛旗的人正是昨天差点被阿梅吃掉马儿的那家伙。
“嗄?”阿梅愣住了。
石仆蹑着脚上前,严肃地把两座一拃长短的小木梯架在门槛上,于是小人很有风范地一掀前摆,踏着□□上了门槛顶部,再蹭蹭蹭矫健地沿梯下到大厅内。
阿梅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行人翻山越岭进大厅去。
那扛旗子的小人走在最后,便转头对阿梅抱怨道:“你们也真是的,为何一路上修这么多沟壑阶梯?爬得我骨头都快断了!”
“呃、抱歉。”阿梅不知说啥好。
“罢了罢了!往后留意便是!”那小人挥挥手,大步赶上自个儿的队伍。
景善若坐在主位上,惊讶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这群肉芝小人。
领头的贵胄小人上前行礼,开口道:“这位夫人便是宅邸之主么?本官是木缘国绶仪使,见贵处起了豪宅,特来拜会宅邸主人。”
“……”景善若回过神,道,“原来如此,大人请上座。”
刚说完,便想到似乎没有适合那小人身高的座椅……
石仆却又上前,一脸肃然地取出个盒子,盒内有小小的漆木家私,包括桌椅等。不消眨眼功夫,小家具便都在厅里摆放妥当了。它再拿镊子夹了一套茶具出来,一样放在袖珍的案桌上。
阿梅也过来,像是被石仆传染了一般,端起茶壶,谨慎严肃地往杯子里点了一滴茶水,见杯子已满,没有溢出,这才松口气,退到旁侧。
“多谢夫人以礼相待。”使臣端坐在小椅子上,乐呵呵地说,“木缘国众生安乐好客,世代居于蓬莱洲上,既得佳邻,自当登门一贺乔迁之喜。以下礼信,乃是敝国国君所赐,请夫人清收。”言毕,便让随从献上那些礼品,那扛旗的小人急忙上前,唱报礼单。
阿梅小心地用指尖接过小木盘,踮着脚退到一旁,生怕一个使力,就把那盘子给捏碎了。
景善若道:“贵国君主实在客气了,妾身感激不尽。初来乍到,本应先至贵处登门拜访的,奈何家宅新迁实在忙碌,一时竟抽不开身……还请大人向木缘君主转达歉意。”
“无妨,我主宽厚,哪里会计较如此小事,夫人不必挂怀。”
使臣哈哈哈笑着,与景善若闲谈起来,问过来自何方,再问姓氏,便决定往后都以景夫人相称。
石仆在花厅备好酒席,请景善若与来客移步,双方在一个时辰内先后到达宴会场所(……),景善若用正常大小的餐具,小人则都用迷你器具,席间气氛融洽、宾主尽欢。
端着酒杯,那使臣问:“景夫人,昨夜岛上落了许多一人高的大球,不知贵府有否捡着几颗?”
“一人高?”那可会砸死人的吧?
景善若怔了怔,再看肉芝国的人均身高,顿时明白对方说的应该是:天上掉了些铜板大小的小球……“这嘛,倒是不知有没有一两颗落入寒舍,怎么,有甚要紧的么?”她问。
“若夫人拾得了,请售予本官如何?”那使臣压低嗓门,道,“非关国事,单是出让给本官个人——若能得夫人割爱,本官愿重金相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