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后景善若与阿梅当真没有耽搁,都乖乖地睡下了。
起初两人还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到后来也渐渐迷糊过去,沉入梦乡。
差不多半夜时分,景善若突然醒了。
心彷佛在耳中跳动,岛上一贯的静谧此时更凸显出她清晰的心跳声来。
——咦,这种心脏怦怦跳个不停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不安地动了动脖子,转脸向屋子另一侧的矮榻:阿梅睡在那里。
透过薄纱,景善若并未看见阿梅有什么动静,对方连翻身也没有,正呼呼大睡着。
——是自己太敏感了么?
景善若想着,眨了眨眼。
阿梅所躺的矮榻上方,是关得严实的窗户,窗纸白白净净,上面没有贴窗花,也没有多余的纱帘遮挡。
窗外不知为何亮堂堂的,或许是月光照射下来,落在珠宝上,映得四处流光溢彩。
可景善若注意的却是窗户上一道黑糊糊的影子。
有角、有须子、乍看像马头,可这尺寸——窗纸上映着的是巨大的……龙头?
景善若翻了个身,她有点紧张地望着那道黑影。
这岛上的龙,除了公子昱没第二只了吧?他白天奄奄一息趴殿里,晚上跑出来作甚?
正惊诧着,那龙头略微动了动,朝前移了几尺,影子的边角更为清晰,犄角和下颌则被窗户的上下边沿遮住,看不见了。
也就是说,它离窗纸更近了。
按它脑袋的宽度来说,现在它几乎已经半贴在窗上——
景善若不由自主地屏息。
阿梅丝毫没察觉异常,她尚在睡梦中咂嘴,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
景善若想想:自己确实有按照朱砂的要求去做,没有掌灯、没有弄出什么声响——只除了阿梅睡着之后有打鼾,难道是这声音把公子昱引过来的?
不过,这是公子昱自己点头答应收留她们的吧,他现在是要发什么癫?
当务之急,景善若还是赶紧悄悄起床,去叫醒阿梅,让她不要发出声响。
景善若双脚还没来得及落地呢,阿梅在睡梦中突然梦呓起来,出声道:“讨厌……这碗是我的……”
龙头的影子立刻一顿,调转方向,由侧面滑过窗户改为正对着窗户竖起头!
景善若这下惊得彻底清醒了。
她身体配合度极高,也不顾地上冰凉,飞快地赤脚下地,奔至矮榻边,抄起被褥盖住阿梅的脑袋,然后在被子底下摇晃对方。
阿梅被摇醒,吧唧着嘴,迷迷糊糊地想掀开被子,却没有成功。
她呆愣了几秒,随后发现自己是被铺盖给掩住了,另有人手正抓住她的胳膊。
“嘘!”景善若在被子里轻声道。
“少夫……人?”阿梅揉眼睛,当然,被子底下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的。
“别出声!”
景善若低声警告。
阿梅眼珠滴溜溜地转,出了什么事,她猜不到,但是少夫人如临大敌,想也知道应该不是啥好事。
于是她缩着脖子,保持安静。
景善若也裹在被子里不动不吭声,竖起耳朵听外边的声音。
彷佛过了三五年那样长的时间,被中二人都觉着有些呼吸不过来,景善若这才稍稍放松。
她轻缓地移动手臂——缓慢得连她自己都听得见骨头慢慢摩擦运动一般——把被子的边沿抬起少许。
然后探头出去,转眼朝窗户看。
……
——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巨大的龙头正在窗口处悬着,双眼圆睁,直盯盯地看着她!
景善若望着几乎要塞满整个视野的半个龙头,顿时全身僵硬,不敢再有动弹。
阿梅在被子里待了会儿,感到外边的气氛不对,悄声问:“少夫人?怎么了?……少夫人?”
在巨龙的威压下,景善若根本连呼吸都快停止了,哪里还有功夫回答她。
此时,龙突然有动作了!
只见它慢吞吞地后退一丈左右,腾出空间来,向前摆了一只爪子。
那只爪子的一根指头伸进窗户来,精确地落在景善若眼角处。
然后……
它十分温柔地替景善若将滑到额前的长发撩起,轻轻掖在她耳后,然后收回了指头。
“噗哇,闷死我了!”阿梅终于忍不住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她纳闷地望着景善若:“少夫人,你在做什么?”
景善若怔怔地坐在榻前,面朝窗户。
阿梅扭头,道:“咦,窗子什么时候开了。”说着,膝行到窗前,探头左右看了看,不见异状,遂关拢窗户。
“少夫人,还早着呢,睡吧睡吧!”阿梅推了推主人。
“……啊!”景善若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摸摸耳侧,惊魂未定地喘气。
阿梅不解地看着她。
景善若摆摆手,并不说话,自己摸到桌前去,倒了杯凉茶,大口大口喝下,然后又坐了会儿,这才回自己床上去歇着。
后半夜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的,或者连睡着没有,也是弄不清楚的了。
第二天阿梅唤了她几声,自个儿爬起来去打水。景善若躺在床上,闭着眼,暗忖:昨晚那事儿一定是梦。
然后她听见阿梅大叫:“哇啊!这是谁放在窗户下面的啊!”
“什么东西?”景善若撑着脑袋,吃力地爬起来。
“少夫人,你快来看!”阿梅冲进屋,“门外好多鱼虾和贝壳,还有黑糊糊的,不知道是不是传说中的海菜!你快来看啊!”
景善若到架子上取了披风穿上,因为冷,又多加一层大氅,呵着气到门口去看,果然满台阶都是海产。
“少夫人,这岛上不冷,你穿那么多做甚?”阿梅纳闷地看着她。
“不冷么?”景善若搓搓手,回屋里去,“或许是我盖太厚了。”
梳洗完毕,主仆二人闲着也是闲着,便琢磨开伙做饭吃。
朱砂过来了一趟,阿梅跟她讨米,没有。她又说这些鱼虾不是自己送来的,或许是小伙儿吧。
阿梅跟朱砂讨了火,又讨佐料和厨具,在院里搭了个小灶,热气腾腾地烤起鱼来。
景善若立在朱砂旁边,两人一起看阿梅倒腾。
“朱砂,我想问你一件事。”景善若轻声道。
“夫人说吧。”朱砂心情也好,没有拿鼻孔对她。
“你们公子夜里是……”
朱砂本来好端端地蹲着,一听见公子昱与夜里联系起来,她立刻跳起,紧张道:“什么夜不夜的?我家公子爷每晚都是在殿里,睡得安安稳稳,我在外面守着!他绝对没有出过殿门半步!”
“……”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景善若无语地看着她。
朱砂噼里啪啦地说完,装作没事人一样扭头过去看阿梅烤贝类,片刻之后,她又转过脸来,迟疑地望着景善若。
彷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她拉住景善若的袖子,让她“借一步说话”。
“景夫人,你该不会是昨天晚上出门了吧?”她有些神经兮兮地戒备着阿梅那边,压低声音与景善若说话。
景善若差点就没听清她在说啥。
“呃、这倒没有,只是看到……”景善若也同样小声地与朱砂说话。
还没说完一句,朱砂便又神情紧张,抓着她的手腕道:“你看见什么了?装作没看见好不好?”
“啊?”
朱砂小嘴一瘪,差点没哭起来:“公子爷有时候半夜是会出殿门去,还、还化出龙身来……可是,在归墟里到处使坏、神出鬼没的那条诡龙,真的不是公子爷啊!”
景善若愣了:“……诡龙?”
这词儿好像有点熟悉,在哪儿听过?
“嗯,好多年了,到处都谣传说公子爷就是诡龙……或者至少是诡龙附身的……”朱砂焦急道,“夫人,就算你真的看见什么,你、你就当做什么也没见到好不好?千万别跟任何人说!”
景善若不知道那个传说中的诡龙长什么样子,她也就见过一条龙而已。
想了想,她拣了支珊瑚,在金沙地上画画,把那条龙的特征画出来,然后指着问朱砂:“你看看,这是诡龙么?”
“胡说,这是公子爷!”朱砂肯定地踱了几步,“你看,须子是卷的,睫毛也是,鼻子上的褶皱多帅气!一眼就认出是公子爷了嘛!”
“是、是嘛?”
景善若横着竖着看了半天:没觉得那条龙的鼻子有多英姿焕发啊……
她说:“其实昨晚也没什么,我就是……看见这条龙从窗前过去而已。”稍微隐瞒一点点,省得麻烦。
“公子爷做什么了么?”
景善若瞥向台阶上晒着的鱼虾,道:“大概是送了吃的过来。”
“这种小事,让我来办就好了呀!”朱砂噘嘴,“公子爷还干什么了,从哪边走的?”
“这……大概是放下食物就朝另一边过去了。”景善若指指里殿的反方向。
朱砂小脸又垮了下来:“真的?那还是去了水边啊……”
“去水边不妥么?”
“传说诡龙就是藏在归墟最深的水底……到半夜才浮上来,去各个岛上走动。”朱砂蹲下,闷闷地说,“只有那些血脉高贵的龙才见过诡龙的真面目,可是他们从来就不阻止谣言乱传!公子爷也是,好像压根不在乎别人说得多难听一般……”
景善若也蹲下,轻轻抚摸朱砂的背:“既然公子不在意,那你也别放在心上就是了,反正别人也不敢拿公子怎样,所以只能在远处嚼舌根、不是么?何必与外人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