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青拜那女子,那女子也安然接受。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沈青青马上变了招式,她的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早间的晾衣竿,毫不客气的挑向那女子面上的白纱。
“无礼!”
那女子呵斥了一声。沈青青一个不留神,手里的竹竿就被她夺在手中了。
偷袭不成,沈青青只好陪着笑脸,道:“师父到底是师父,嘿嘿。今天怎么没有带木头人来?”
那女子有些生气了。
“你为何要和峨嵋三剑交手?”她问。
沈青青很奇怪:“师父已经知道了?”
“我还知道,那三个人已经疑心到你功夫的来历了。”
沈青青知道,她说的“那三个人”指的是道姑、吴香客和鬼面郎。她只好低着头默不作声。
女子幽幽一叹,道:
“你既已对外人出手,我便不能再做你的师父了。”
沈青青大惊:“为什么?师父从前可没有说过会这样。”
“我为什么要说?我高兴教你,便教你。不高兴教你,便不教你。难道还要你同意?”
沈青青哑口无言。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没有带木头人来。今天便告诉你。那木头人,是空心岛萧家的机关木人。用那木头人教你,是因为你迟早会遇见空心岛的人,若是对上就能多几分胜算。现在你的功夫还没有练成,就提前和人动了手,难免让人认出你的武功路数。师父的心血已经白费了。教你何用!”
女子的声音又严厉,又伤感。
沈青青也非常懊悔。
她清楚记得和师父的因缘。
那是三年前的一天晚上,沈青青她独自一人回到房中,忽然看见桌面上留下一行字。
“今夜子时,到房顶上来。”
是蘸茶水写成的。字迹还在,证明写字的人离开不久。但是沈青青在屋外找了一圈,什么人影都没找到。
看来要想知道这字是谁写的,只好赴约了。上房顶对她来说并不是难事。吴香客偷偷教她的轻功,她已经练熟了。她还想,若是来者不善,她起码还可以逃走。没想到就在房顶上遇到这样一个白衣蒙面的女子。
白衣蒙面女子的武功很好,这次来就是为了收她为徒,连学费都不要。
沈青青被大人们禁止学武功,现在忽然来了一个送上门来的师父,她自然高兴极了。她问那白衣女子的来历,那白衣女子说:
“想学,就不要问。”
于是沈青青就心中偷偷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做小白。不过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并不敢叫出口,嘴上只说:“我不问你名字,你教我吧!”
小白却冷冷的说:“你来迟了。子时已经过了。明天再来吧。”
第二天沈青青亥时就站在房顶等,等呀等,等到子时,小白师父终于出现了。谁知小白师父还嫌沈青青来得迟。
沈青青心里明镜似的。她也看过好多武侠小说,知道小白师父是存心吊她胃口,奈何胃口已经被吊起来了,实在无法抗拒这种小说似的诱惑。于是第三天,沈青青一到黄昏便在房上等起来,小白师父才教了她一些基本的剑法。
小白师父唯一的禁令,是不准在外人面前施展武功。最开始她很乖,即使是路上惹毛了小混混,也是用吴香客教的轻功落跑了事,从不还手。后来渐渐就觉得有点委屈。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了,就和小白师父说了自己的想法:学了武功不和人打上一两架,那怎么行?
小白师父听完,若有所思,接着,痛打了她一顿。
一直打到沈青青开口说:“别打了,我怕疼。”
小白师父这才住了手,点点头表示同意,道:“打架是很疼的。”
小白师父打得很有技巧,从来不打沈青青露在衣服外面的部位,所以大人们也没有发觉。
师父真狠毒。沈青青想。
不过到了第二天,小白师父就拿了一个会动的木头人来:
“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和它打吧。”
从此这个会跑,会跳,会躲的木头人就成了沈青青除了师父外唯一的对手。
木头人虽不会说,不会笑,但会拿刀弄剑,还会发暗器。起先只发一些很蠢,很笨的暗器。后来就升了级,什么梅花镖,铁蒺藜,再后来暗器还喂了毒。沈青青也一样和它交手。过了一段时日,沈青青觉得自己神功大成,就要向小白师父挑衅,结果当然是又被小白打得讨饶。小白打完了,再给她运功疗伤。沈青青觉得一股热气在身体里跑,很是舒服。
等小白心情好的时候,沈青青又会拍拍小白的马屁,说:“师父的招式真美。师父本人也一定是个大美人。”她想小白一高兴,就把脸上的白布摘下来。
但小白不但不笑,还说:“我老了。”
小白怎么可能老呢?
曾几何时,这样的日子不断循环往复,沈青青还以为永远没有尽头。
而现在,小白却说再也不教她了。还要把木头人也拿走。
呜呜呜。
沈青青真的哭了。
小白蹙了蹙眉毛,那眉毛也真好看。
她说:“哭什么。我还没打你呢。”
“不是的,”沈青青擦擦泪水,“青青以后再也见不到师父了,想到连师父的姓名都不知道,就有点寂寞。”
小白也有点心软了。
“好吧。”她说,“我姓萧。”
沈青青哭得更凶了。
小白叹道:“我叫萧洛华,行了吧。”
萧洛华。还有她刚才说的空心岛。沈青青默默把这两个关键词记下了。
“师父是空心岛的人吗?”沈青青问。
“这不是你现在该知道的事情。”小白说着,两眼望着月亮,就好像她是月亮上的人似的。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不过你早晚会知道的。你,是空心岛的儿媳。”
沈青青一听,差点惊得从房顶上滑下去。
小白狠狠地盯了她一眼。
为什么我是空心岛的儿媳,却要对上空心岛的人?沈青青想不明白。她还想向小白问清,小白却转过身,扔下一句:
“言尽于此,后会无期!”
等沈青青回过神,小白的身影早就看不见了。沈青青从一个房顶跳到另一个房顶,巡遍了整个苏州城,也没找到她的踪迹。
沈青青回去以后,完全没了睡意。不全是因为她脑子很乱,还因为她有一个奇怪的想法,想只有睁着眼睛到天亮,才能证明和师父的因缘并不是一场梦。
什么空心岛的儿媳!她才不想做。她只想住在老君观里,白天和大家生活在一起,晚上跟小白在房顶上晒月亮。——不能睡。睡了就输了。
但是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越不想睡,人就越困。不仅睡着了,而且醒来以后还是昏昏欲睡。以前就算头天晚上被师父痛打,第二天还是精神满满。可今天吴香客说要带她去“讨饭”,她也全没了兴趣。
鬼面郎问:“沈青青是怎么了?”
吴香客笑道:“女孩子啊,春天来了。”
沈青青抄起枕头就朝他扔去,被他轻巧的躲过了。
可是吴香客的玩笑没能开太久。一连几个晚上,沈青青都是和以前一样站在屋顶,揉着眼睛等待师父到来。她越来越疲惫,越来越憔悴。后来一个晚上,公鸡啼鸣的时候,她脚下一软,差点从房上栽下来。
这下,那三人都觉得沈青青有点不正常。鬼面郎和程姑姑的担心自不用提,吴香客却是最为生气的一个。
这天大早,沈青青还在睡懒觉,他就冲进沈青青的屋,直接把她从床上拽了起来。
沈青青道:“我还没穿衣服呢!”
吴香客道:“有什么好看?你以前的尿布还是我换的!丐帮里不收白吃白睡的人,既懂功夫,就跟我们讨饭去!”
两人争了一阵,几乎要到动手的地步,正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鬼面郎突然走进来,把吴香客强行拽开。
吴香客的力气不如鬼面郎大,只能被他拖着行,一面行一面回头忿忿道:“这小姑娘,翅膀硬了,要飞了!”
鬼面郎拉着他往后退,一直走出了老君观的大门才停下。
吴香客生气说:“你不要拦我,我要好好管教她!”
鬼面郎不言,指着大门给他看。
这一指顿时产生了意料之外的效果。吴香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眉心一皱,道:“这……是什么?”
——门上钉著两枚银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