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须弥盘出来的时候,少年眉目含煞,面色阴沉,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身后,红花毒蛛亦步亦趋地跟着,愣头愣脑的模样与先前杀伐果断、出手毫不留情的行径简直判若两物。
再后面,萧林面色微苦。这场无妄之灾来的时机太巧,面对少年的怒火,萧林当真是百口莫辩。即使将红花毒蛛改赠少年,言明离开后任少年处置,少年依旧愠色不减,心情也不见有丝毫舒裕。
萧林叹气,也不知该如何安抚正在气头上的少年,一时无话。
却不知看在少年眼里,就是萧林这幅眉头紧蹙、面色冰冷的模样,让少年觉得好像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一般,心里委屈极了,偏偏又不肯轻易示弱于人,气氛才越来越僵。
这厢,正无趣地趴在地上舔爪子的小白豹一见萧林和少年现身,立马欢快地跑过去这个蹭两下那个拱两下,玩的不亦乐乎。
红花毒蛛见了,大着胆子往少年身边靠靠,模仿着蠢豹子的模样在少年腿边蹭了下,结果少年还没反应,小白豹已经一巴掌扇了过去……
众人原本见萧林和少年出现,正待开口询问先前蓦然消失一事,等看到红花毒蛛的变化,俱是惊喜不已,一时间也顾不上说话了。
唯独宋朝晖面上阴冷之色一闪而过,目光在萧林和少年之间徘徊良久,见红花毒蛛与少年之间的互动,面色一沉。不愧是苍梧宗的真传核心弟子,看来,他还是低估了尹修河的能耐。
眼中的算计之光也只是刹那间的事,下一秒,他惊喜地看向萧尹二人,赞叹道:“没想到尹师叔对于机关一术造诣如此了得,先前倒是朝晖班门弄斧了。”
众人也在宋朝晖之后和着说了几句应承恭维的话,却多是出于真心。机关锁得解,能安然离开此处即好,至于是谁解的机关对大多数人来说其实无甚区别。就连顾黎生,也是一脸钦佩地望着少年:“尹师弟,你真厉害!”
虽然心中有气,少年倒还不屑于在这上面与萧林争一口气。此时被众人恭维着,下意识便在人群中寻找起萧林的身影。
萧林站在人群之外,面色如常,对上少年的视线时,甚至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少年原本准备开口解释的话又咽了回去。人心叵测,眼见宋朝晖也并不真像他表现出来的这般直爽和善,萧林修为不高后台不硬,太过出风头恐怕遭人惦记,还不若自己一力揽下呢。当然,自己更多还是为了这种众星拱月受人敬仰的高高在上感,照顾某些人只是顺带的,才不是因为担心他呢,哼!
想到此,少年脸上的阴郁之色一扫而光,下巴高扬,一副斗胜公鸡的骄傲模样。
见此,宋朝晖笑里都不由带上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僵硬。萧林看在眼里,目光愈发深不可测。
既然红花毒蛛作为此处的机关锁如今已被破解,那么离开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宋朝晖原先摘下机关锁的地方有一处凹痕,周围则布着八个细槽,分别对应着红花毒蛛的四对步足。当将红花毒蛛重新放回石壁的凹痕上,红花毒蛛的八条细腿自动插入孔槽中弹动起来。
“嗒……嗒……嗒……”
连着八道机关被解开的声响,原本岿然不动的石壁由机关锁为中心慢慢软化扭曲,逐渐形成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弧形光门。扭曲的光线流动着,让人看不清石壁另一边的光景。
众人狐疑地互相看了一眼,最后由少年带头,分别往里走去。
萧林垂首,突然眉头一紧,连忙上前拉住少年的胳膊紧随他过去。
炽目的白光淹没视线之前,萧林看到少年一脸惊讶的表情,一下秒,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手里的触感冰冷滑腻,虽然不确定那是什么,但绝对不会是自己前一秒还抓着的少年的手臂。回复知觉的瞬间,尽管萧林眼睛依旧还没恢复过来,但本能地他快速松手抽身飞退。
眼前影影幢幢的黑影摇摆着,阴冷的嘶嘶声就像在舔舐他的耳畔。萧林猛地闭眼,再睁开时,周围的景物已经清晰起来。
这是一处巨大的圆形蛇窟,幽暗阴森。两边嶙峋的石壁虽不至于让人无落脚之地,但那看不见顶端的高度却足以让人绝望。
尤其,当蛇窟底密密麻麻的傀儡蛇半身直立,一边吞吐着猩红的蛇信,一边赤红的腥瞳齐齐行来注目礼时的时候,即使是萧林,一时间也不由胆战心寒。
昏暗的光线并不能影响萧林的视野,他快速地将整座蛇窟一扫而过后,眉头倏地拧紧。
除了他,此处再无一人。
他记得自己先前明明是抓着少年的手的,又想起刚才一瞬间手里冰冷滑腻的手感,那显然是一条傀儡蛇无疑,难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下一秒,萧林便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如果这是一个幻境,那未免也太简单了一些。而且,如自己先前的猜想,若这里真是控甲流大宗的炼物工坊的话,端倪怕是还在先前那道扭曲的光门身上。
不过萧林现下要做的,还是思索脱身之策。与眼前这密密麻麻的傀儡蛇群硬拼,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即使是尹修河身在此处,以他筑基期的修为,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更不用说萧林。但从另一方面来想,这里既然是作为磨练弟子机关术之用的试炼之地,应当也不会存在必死之境。而傀儡蛇群没有主动攻击,怕也是因为这一点。
萧林心思活络,一下子便想通了其中症结所在。那么要离开此处,恐怕还得依靠机关术。他目光四处打量着,寻找起机关锁所在,但一无所获。
他随即又将视线转会傀儡蛇群身上,突然想到此处这么多傀儡蛇存在又是何原因。
灵光一闪即过,萧林却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硬拼蛇群既然不行,那就只能智取,而这智取又应当是与机关术休戚相关的。萧林突然想到自己前世游历时,曾遇到过那些久居世外的蛮夷部族,他们修炼灵纹图腾,以兽笛驾驭百兽。近点说,在苍冥东芜就有一支擅使虫笛御使千虫万蛊的五□□。而要号令眼前这一群傀儡蛇,必也有如同蛇笛之类的机关存在。
有了端倪后,萧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神识铺散开去。可惜,即使连四周嶙峋的石壁也没放过,除了大片大片的傀儡蛇,萧林什么也没发现。
最后,看着神识都难以企及的石壁上端,萧林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连修炼神煌诀后的自己都无法窥探的地方,萧林不信上古的控甲大宗会有比之还好的炼神功法。
萧林第三次把目光又放回傀儡蛇身上,开始以神识逐条探查起傀儡蛇的情况来。
随着神识的长时间不间断消耗,即使是萧林,也逐渐开始支撑不住。面色渐白,虚汗淌湿了内衫,脑仁一阵一阵地胀痛着。
这时,萧林收回神识,虽然显得几分狼狈,面上却露出了势在必得的自信笑容。
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这一次地毯式搜索,真让他发现了奥秘所在。
这群傀儡蛇,看炼制手法应当皆是出自一人之手,每条傀儡蛇间几乎都毫无差别。
而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蛇群中总有那么些异数存在。这并非是机关师的无心之失,而是有意留下的破关线索。
在这密密麻麻的蛇群中,共计有一千零一条傀儡蛇与其余傀儡蛇是不同的,甚至它们各自间也毫不相同。因为在它们身上都多出了一个机关零件,而这些机关零件便是制作机关蛇笛必不可少的部分。
当下,萧林盘腿坐下调整了一下自身的状态,然后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出手。
当第一个试探的炎火球对着离他最近的一条零件蛇出手后,不出萧林所料,并没有惊动整个蛇群,而仅仅是以零件蛇为中心三十米范围内的蛇群出现了暴动。
炎龙崩,炎龙崩,炎龙崩!
三个炎龙崩出手,九条火龙咆哮着冲入蛇群,瞬间将萧林身边的傀儡蛇清理一空。不等蛇群重新围合,奔雷拳已经到了零件蛇的眼前。
滋滋雷吟作响,瞬间就切断了零件蛇体内灵力中枢与各零件间的联系,零件蛇转眼间化成一堆破铜烂铁。
而随着零件蛇的死去,那些暴动的傀儡蛇也重新恢复安静,对于萧林的存在视若无睹,没再进行任何攻击。
这倒有些出乎萧林的预料,不过萧林心思突然又是一活。之前打开机关锁后,红花毒蛛自动便归自己所有,那么,自己之后如果能成功制作出蛇笛,又是否能号令这些傀儡蛇。若能,自己不异于白得了一支傀儡蛇大军。就像萧林先前说的,这三十米方圆内的蛇群他还能勉力对付,但若是整个傀儡蛇群,即使筑基期修士都够喝一壶的。这还是蛇群不受控制的结果,若是使上些战术,中间再参差上红花毒蛛这样的暗杀王者、噬金鳄虫这样的法宝天敌……
接下来,萧林对付起零件蛇时,尽量控制着炎龙崩的威力,以减少傀儡蛇无所谓的伤亡。在得不到傀儡蛇传承的情况下,每一条傀儡蛇的减少,对他来说都将是不可弥补的损失。
接下来的日子,萧林都在猎杀零件蛇和恢复灵力的反复循环中度过。终于,在一个月后的一天,萧林集齐了所有的蛇笛部件。这一千零一个非金非木,萧林也看不出材料的机关零件呈放在他的面前。至于萧林先前担心的以自己的机关术造诣难以完成这支蛇笛组装的可能性,也并未发生。在所有零件到手的瞬间,如同前面已有过的两次经历,这件名为“万蛇噬心”的机关法宝的传承也在他脑海中觉醒,同时出现的还有机关傀儡——天魔祖蛇的传承。
萧林也是到这时才知道,每一条傀儡蛇即可以作为独立的个体存在,但也是机关零件的一部分。完整状态的天魔祖蛇最强威力甚至可以媲美半步化神,但前提是以修士的元婴或者妖兽的妖婴作为灵力中枢驱使。这不是现在的萧林能够企及的,可即使如此,也让他眼热不已。
万蛇噬心笛的制作并不简单,即使它只有一千多块机关零件,甚至比不上萧林前世见过的那些动辄上万的大型傀儡。但就像萧林说的,那是大型傀儡,对于一件只有一尺长短的蛇笛来说就要用到一千多块机关部件,可以说这是萧林两世以来见过的结构最为复杂的小型机关。若是没有万蛇噬心的传承相助,即使再给萧林十年,他也不一定能将蛇笛组装出来。
而蛇笛的存在显然必不可少。以萧林如今的神识,只够御使十分之一的傀儡蛇进行一次进攻,而后他的神识便会耗竭。但有蛇笛在手,只要他尚有余力,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御使整个蛇群出动。蛇笛共有十二个孔,除去前十一个用来控制蛇群变换阵型更改战术,最后的那一个却是须弥芥子,专门用以容纳傀儡蛇群所用。不过可惜的是,它并不能承载其它傀儡。
有了虫笛,接下来的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萧林又花了十来日熟悉蛇笛,御使傀儡蛇群,等到上手以后,才开始寻找离开蛇窟的途径。
同先前石室需要红花毒蛛开启,在蛇窟的一面石壁上,萧林也看到了一条蛇绞形凹槽的存在,正好暗合了万蛇噬心一条细长红蛇盘旋在笛身上的模样。
将蛇笛扣入山缝凹槽后,萧林正站在石壁前等待光门开启,却不想脚下突然一空,便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去。
而在另一侧的荒漠中,一道紫色的遁光飞快地划过燥热干裂的赤空,身后,巨大的红色身影拖着长长的焰尾紧随其后。
许原舔了舔干裂发白的嘴唇,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赤红色金乌,焦急道:“尹师叔,你还是把我放下吧,不然我们两个都跑不了。”
少年睬也不睬他,嗑下一颗聚元丹后一手掐诀,继续御气逃亡,但也完全没有要将许原扔下的打算。
宋朝晖从黄沙里爬出身,看着越来越远的紫红遁光,嘴角斜翘。突然,他笑容一僵,猛地吐出一口黑血,大惊之下连忙伸手按住腹部,只是,血水依旧汩汩地从拳头大小的血洞中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