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拂瑶坐在床榻上运气,竟惊奇地发现伤已好得差不多了。
如此甚好,她必须寻思些法子离开此地了,不过什么法子好呢……拂瑶蹙着眉正胡思乱想之际,一张澄净透彻的脸庞骤然窜进脑海,不知如今苍陌怎么样?虽然他身上疑团甚多且目的不纯,但一路之上倒还对她颇有帮助。她答应过要护他周全,可是此刻是自身难保,唉,但愿他无碍才好。
忽地一道身着淡青色衣裙的侍女跃入拂瑶的视线之中,她身段颇为婀娜多姿,眉目看起来也别有一番风情,可惜两边脸颊的肌肤上却是大片大片烧焦痊愈后的狰狞伤疤,看起来委实有些骇人。拂瑶瞧着这侍女,在想她容貌未毁之前想必也是位美人来着,心中一时间很有些替她惋惜。
哪知那侍女一看到拂瑶在打量她,立即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边颤抖边哭着哀求:“夫人饶命啊,夫人……您可是觉得我的容貌还不够难看?我保证……我一会儿定去化得更见不得人,只求夫人不要真正毁我容貌好么,求求您了,夫人……”
拂瑶惊诧万分,莫非她此刻这样子是刻意乔装出来的?这是为何?再说她何时说要毁她容颜?她何出此言……拂瑶脑海中浮起一串疑问,说:“你起来说话,我能知道你唤什么名字么?”
侍女仍然匍在地上缩成一团,连头都不敢抬,抖着身子继续求饶道,“夫人……我求求您行行好,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真正毁我容啊……”
拂瑶越听越困惑,回顾她劣迹斑斑的六千年仙界生涯,虽常与玄夙一起狼狈为奸,搞得灵霄宫鸡飞狗跳,但诚然还是心正向道,嫉恶如仇的,仿佛……至今还未干过毁人容貌之类的混账事吧,她这是唱的哪出?
“你先起来说话。”拂瑶垂眸温和地开口。
那侍女却丝毫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加惊恐地不停哀求哭泣。
这究竟是何意?拂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莫非是……她在荒野之穹呆久了,感染了些许此地穷凶极恶的气质,连带着容貌看起来也邪恶猥琐了许多,连这狐妖都惧怕于她?
再或者是这里的侍女常年生活在魇月喜怒无常的阴影之下,连带着认为被他带入洞中的自己也是一路货色,动不动就要毁人容貌泄愤取乐?
拂瑶仔细想了想,终事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些。
她连忙起身扶她起来,扬起一抹自认为十分纯良的笑容道,“本座乃仙界之人,活了六千年还尚还未干过毁别人容貌之事,与你们鬼王委实不是一路货色,你实在无需如此害怕,再者……”
拂瑶想了想,决定顺道宽慰一下她,让她彻底放心,“其实姑娘你此刻的容貌即便是易容之术,也确实已经到相当的境界了。相信在下,就算真有人有毁人容貌之类的癖好,对你这张脸也委实不知道还能从哪里下手好……当然,如果这样都还下得了手,那我不得不说这下手之人内里必定是扭曲到了极致,再或者……就是欣赏眼光太过独到。但总归来说,我以为你遇到这类丧心病狂之人的可能性是极小,是以你绝对是安全无虞的。”
拂瑶顿了顿,又继续说:“只是姑娘你为何要易容成如此丑陋模样?又为何觉得本座会毁你容貌呢?本座实在困惑得很。”
侍女终于不如刚才那般忌惮她,垂着头懦懦地哽咽说:“我原本是主人的姬妾,本源乃是狐妖,名唤绿姬,可是自从夫人来后,主人便说看着我碍眼,要摄了我的元丹。我千般乞求后,主人才暂且同意留我一条性命留下来服侍夫人,可是……前两日主人又说夫人不喜貌美妖艳的女子,便要我自行毁去容貌……可我数千年来皆是以色侍人才能苟延馋喘活到今日,若是真的毁去容貌,那日后可要怎么活下去……”绿姬越说越觉得伤心,便嘤嘤地小声啜泣起来。
唉,这妖孽的理解能力委实是惊人,她不过是为了让他放她走才胡诌的词儿,他竟当真!
拂瑶瞅向仍有些瑟瑟发抖的她,心中不甚感慨,倘若真要身为妖魔,要么就要象阎妖罗阎或是这个万年大魅妖般厉害,不然身世也甚是凄惨可怜。
想着,拂瑶不禁有些同情起她来,“你且放心,对于毁别人容貌之事,我尚还未养成如此奇特的癖好,你实实不用故意装丑,另外我有一点小小的谏言,诚然你也可以不必听……”
绿姬擦了擦腮边的泪后,急忙抬眸道,“夫人客气,请您直言就是。”
“适才我看你也算不上喜好杀戮、心思歹毒的妖魔,倘若你心向道,好生修炼,要修得仙身也不是不可能之事,你为何偏偏要在荒野之穹如此穷凶极恶之地以色侍人呢?毕竟这样的日子也是非常难熬的。”再若是碰上象魇月这样喜怒无常的大魅妖,一个不留神,便会被他摄了元丹,永远不入六道轮回,那日子岂不是更凄凉?
绿姬望着她,面色已渐渐恢复平静,只是声音还是略微带着些许啜泣声,“我生来便在荒野之穹,且我们狐妖在此地是法力最低的妖魔,只有那些法力高强的妖魔才能自由进出此地,我们则只能永生被困在这里,除了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外,便只有元神寂灭。”
拂瑶微微一怔,她委实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原委,唉,这世间倒真是各有各的辛酸……
“夫人还真在荒野之穹玩起普渡众生的桥段了么?”一道带着浓浓嘲讽味的嗓音飘然而至。
拂瑶朝门口望去,魇月修长的身影倏地映入眼帘。他微微瞟了一眼绿姬,惊得她立即瑟瑟发起抖来。“下去吧。”
“是。”闻言的瞬间,绿姬几乎是立即疾步退了出去。
他走到拂瑶旁边坐下,似笑非笑地睨向她,“夫人当真是慈悲心肠,在荒野之穹这般地方也不忘导众妖魔向善。”
“诚然是,我也深以为然,所以我才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整日寻思着如何导人向善,而你则但凭喜好随意灭别人元神,你不觉得我们若是在一起,这画面着实诡异了些么?”
他脸上瞬间有些阴晴不定,片刻后忽地放声大笑,“那岂不是更有趣?我们倒是可以比比是你救赎的妖魔多,还是我杀戮的多。”
拂瑶瞥了他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孺子不可教也。”
他美艳的脸庞霎时移近,与拂瑶的脸仅有一寸之隔。
她眨了眨眼睛,困难地吞咽下口中津蜜,“你……无需靠的我如此之近,我尚能听得清你的话语……”拂瑶边说边往后移,生怕一不小心又被他得了便宜!
魇月望着她有些无措的表情勾起一抹无比魅惑的笑容,漫不经心地捋过她耳际边的墨发,嘴唇贴近她白皙的颈项,“夫人此刻看起来煞是美味可口,情不自禁就令本王想把你吞入腹中……”
吞入腹中?拂瑶心猛然一颤,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他在溪边摄那狐妖元丹那一幕,不会如此倒霉吧,他这么快就对她腻了?
老实说,撇开其他的不说,和此妖孽在一起确实是要冒很大风险的。他对她有兴趣之时,倒是宠溺得很,什么都由着她的性子来。但万一哪天突然对她腻味了,就直接往她脖子一口,他倒是补气养颜,功力大增了,但她便落得个连渣都不剩的凄凉晚景,委实不划算啊。
拂瑶越想越觉得脖子凉飕飕的,立即往后挪了挪,试图说服他,“我私以为起码等到成亲之夜,洗干净了吃起来比较美味爽口吧……”不管怎么说,起码拖到她想出来逃跑之法啊。
“喔?”他笑得更加肆无忌惮,连带眼底的幽暗也更深了许多,“夫人也如此期待我们新婚之夜?”
拂瑶立即摆手:“我并非此意,我是说……”
他倏地打断她,指尖轻点在她的双唇来回摩挲,“夫人不必害怕我会摄了你的元神,起码最近万年你安全无虞。”
“当真?”拂瑶闻言顿时放下心来,笑得很是和善,“魇月兄能如是想甚好,我也深深地觉得我们虽道不同,不过都共存于六界之内,说来也是难得得很,完全可以和睦共处的。”
“所以我说的吞入腹中是指……”他的微烫的指腹缓缓地划过她的耳际,脸廓,脖颈,再往下……刚触碰到她脖颈下的第一颗扣子,他忽地抬起炙热的双眸,似笑非笑着问,“夫人懂么?”
拂瑶连连点头,然后极其礼貌地推开他,“完全明白,你不用示范地如此……尽责。”
“越瞧夫人越觉得有趣,” 他低低一笑,声音略略低沉带惑,“夫人六千年来未尝过□□,倒也是仙中奇葩,为夫能为你言传身教深感荣幸。”
说罢他的手又欲伸过来,拂瑶连忙跳下床,移到隔他有一尺之远的玉桌旁坐下才放下心来,笑得很是纯良地说:“过奖过奖!”心中却在腹诽,象你这般玩遍花丛才算得上是奇葩一枚吧!
魇月斜躺在床榻上,支着头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笑,“夫人不必客气,关于这个问题我们有的是机会可以求索探寻,尤其是新婚之夜,为夫定然会和夫人好好切磋切磋。”
拂瑶难得脸发烫,要说她活了几千年,调戏别人倒是有过,但被别人如此明目张胆地再三调戏实实就此一人了!要是打得过他,定然要把他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恨!
拂瑶眼眸一瞟,目光倏地定在床前的那一摞红艳似火的衣裳和闪闪发亮凤冠上。
魇月的目光也随着她瞥向一旁的凤冠霞帔上,“这是我们明日婚礼你穿的凤冠霞帔,你看可喜欢么?”
拂瑶的目光在上面兜转了片刻后,恍然回过神来,惊讶道:“明、明日?”这么快!怎么办?她还没想到破除结界之法。
“夫人若是等不及,今日也行,反正所有的东西已然置办齐全。”他明知她的意思,故意歪曲。
逃都来不及,谁会等不及啊!拂瑶瞥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说:“你可否先容我出去找一个人,他对我非常重要,等我找到他,我就回来好么?”
他微垂着头把玩着中手中的霞帔,不答反问道,“夫人若是找到人,真的会回来吗?”
“我自是会回来。”拂瑶定定地望着他,无比诚恳道。
“夫人觉得我会相信么?”他忽地低声一笑,“我若是放了你,即便是以后光是听到我的名字,你都会退避三舍吧?”
拂瑶微微吃惊,他又用了听心么?
“你无须怀疑我是否又用了听心,即便我不听,也并不难猜你此刻的心思。”
“既然你如此了解,为何非要强留我在这里?你自己不也说过强扭的瓜不甜么?你就这么喜欢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他忽地抬眸一笑,“要说数万年来我还素未强迫过任何人,即便是那些狐妖,也都是心甘情愿自动跟着本王的,非要说强迫嘛……这数万年来,也就夫人你一个而已。”
如此渺茫的机率都被她遇见了,她委实是太‘荣幸’了,拂瑶有些怅然地想。
“不要试图逃走,你目前虽然安全无虞,不过……你若是惹得我不高兴了,相信你知道妖魔的手段是很多的,”他顿了一下,笑说,“正如夫人此刻心中所想,象我这种喜怒无常的万年大魅妖更会是如此,我想夫人应该不想尝试我的手段吧?”
“你、你又用听心?”拂瑶有些愤愤然,这妖孽不是说过不再对她用听心么?居然言而无信!
他顿时笑得无比勾魂摄魄,故作惊讶道,“喔?难道有谁规定妖魔要言而有信么?”
拂瑶瞬间就郁卒了,想前几日她还颇为自豪地撂下过这句潇洒话,如今便被人如法炮制地用在自己身上。
果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