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元年,新帝登基.
帝都长安一片繁华,夕阳隐在长安城最高的建筑后,余晖从街尽头一寸寸的离开。
路边的柳树已经开始抽芽,青青葱葱的一片,虽说如此,天气倒也说不上温暖。路上行人裹着衣袖,低着头匆匆而过,袅袅轻烟和着悠远琴声从两边楼上传来。
沉寂了一个寒冬的帝都又开始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春寒陡峭,韩歧拢了拢身上罩着的暗色披衣匆忙的往东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走去,长安城中虽然奢华,但是这四周边郊依旧聚集着挣扎着生活的人们。
从帝都的中央大道到东郊的春农巷韩歧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似是要将这繁华帝都里面的一切都深深的阴刻在脑海里。出了巷子便是一片开阔的竹林,从外面隐约可见一个斑驳的墙院。
那里,便是他的家。
手头上刚刚接了个任务,这就要离开帝都了。
这两年家里头也没有好好的住过,好不容易攒了点钱买了个东郊的大院子,又时不时被外派出任务。这下更可气,上头说要常驻。
常驻,顾名思义,他连这个郊区的破落大院子都享受不了了,而他期盼已久的在自己家中躺在藤椅中喝着热乎乎的茶水一摇一摇晒太阳的美好愿望也泡汤了。
身不由己啊。韩歧叹了口气,唐印那小子说的对,身上背着这样的差事,还想什么安逸的生活,那简直是做梦。
路上远远的走来一个穿着衙门衣服的巡夜官,对他恭敬的行了礼,“回来了啊,韩大人。”
韩歧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那人仿佛是习惯了,也就径自走了。
韩歧这段时间没有任务,一直都留在长安,这附近的人偶尔也会看见穿着一身官服的韩歧从长安中央大道那肃穆的六扇门中出来。
长安城里头的人没有人不知道六扇门,也知道里头常常出现的那些人员,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详细的知道他们都是做什么的。据说,那是朝廷直属的机构,里面的人只接手涉及江湖的要案,与各大门派有相当的交情,在朝廷和江湖中都有着举足轻重的权力。江湖中要是有人犯了案子,朝廷又解决不了的,向来都是由他们处理。
但是到底是不是这么一回事,这就只有上头和进过六扇门的人知道了。
所以这一带附近的老住户都知道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话不多的韩大人是在六扇门任职的,而且一年中鲜少回来几次,但是具体是干什么的?那可就不是他们能够打听的了。
进了竹林,就看到院子门口冲他招手的孩子,那小孩乖巧的笑,大眼睛眯成弯弯的缝,“大人快点进去吧,这春日里还冷着呢。”
韩歧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跨进了门。院子里有一片小小的湖,当初买了这个郊外的房子也除了便宜也是看上了这里的环境和布局,一切都很和他的胃口,湖边上有一个小小的花圃。刚到初春,花圃里也只是翻了土,韩歧过去看了看,心道是好不容易从南湖边运来的土就这么荒了。
正对着院落的门咯吱一身开了,韩歧也没有回头,直接说道:“阿岚,去年那些种子就留着吧,大抵是用不上了。”
被唤作阿岚的女子一身淡绿色的绸衫,笑意盈盈,走到韩歧身边,拍掉他披风上不知道何时沾上的土,问道:“大人又要出门了?”
韩歧点点头,道:“这次你和小溪与我同去吧,怕是一年半载的都不回来了。”
韩歧口中的小溪便是那个给他开门的小童江小溪,和江岚是一对亲姐弟。是两年前刚买好房子的时候老大许欢馨派过来的,江岚的功夫不错,韩歧也就没有拒绝,况且这两年来也将他和这个大院子照顾的很好。韩歧心想这就要去蜀地了,平日的生活也不能少了他们。
江小溪在关上了院子门,也蹦蹦跳跳的跑过来了,好奇的问道:“这次要去很久么?”跟着韩歧久了他们也不问是去哪里,只问问时间的长短。
韩歧看了看这个活泼的孩子,笑,“是啊,这次要先去江北府,那里有一个案子,然后就要去蜀地,咱们就要搬去那里了。”
江岚秀眉紧皱:“那这边的房子怎么办,买了房子我们就已经很穷了,难道去那边还要重买?”
韩歧道:“这里的房子就放着吧,去了那边自然有人打点。”这个地方他将来还想着回来。
江小溪不解的问她:“姐姐,我们真的很穷么?大人不是在朝廷当官么?”
小小年纪的孩子总觉得当官了就是富人了。
韩歧失笑,听江岚给他解释,心道是他们这种随时外派的特殊捕快哪里能有闲钱随意挥霍。脚还没有跨进屋子,就听门口有人敲门。
江小溪依旧是一脸迷惑的跑去开门。来人全身裹在披风里,顺便在门口跺着脚,夕阳已经完全堙没在了山背后,温度骤降。
那人见门开了,跟江小溪打了个招呼边往里走,韩歧迎了上去问道:“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进了屋,唐印这才觉得暖和了些,将披衣递给身边的江岚,踌躇了一下开口道:“三哥,你明日就要走了吧。”
江岚给屋子里点上了灯,又将暖手炉递给唐印,这才按照韩歧的吩咐下去收拾行李。唐印坐在桌边,脸上一片橘色,连带着颊边细细的小绒毛都染上了颜色。他垂着头没有看韩歧,脸上尽是难过的神色,韩歧道:“江北的那个案子很急,这事儿你也知道,今日来的那个人说江北的衙门报了好几次,可是我们却一次也没见到,大姐的意思是让我明日便去江北,马车和行李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那阿岚和小溪两人要如何?”唐印问。
韩歧道:“我明日快马加鞭先去江北,阿岚和小溪两人直接去蜀地衡都府,那里有分部的人照应,阿岚的功夫也不错,没有问题的。”
唐印低低的“哦”了一声,再不说话了,韩歧隔着桌子揉了揉他的头发,“都老大不小的人了,伤怀什么,听说过不久大姐要全部外派?”
唐印抬头看他,韩歧的眼中还是一样的温柔,唐印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点头道:“大姐说这一两日需整理卷宗,大约这几日之内就要陆续走了吧。”
韩歧笑道:“我们几个一年也难得见上一次面,这次好了,看来要分开很久了。”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这种情况他也是习惯了,只是……心里有些放不下眼前的这个人而已。
唐印是他们五人中间最小的,武功相对也弱些,韩歧刚从训练场出来的那会儿也是唐印先跟他说话的,几乎是第一眼他就看出来这孩子眉眼中带着的那些自卑。韩歧挺奇怪的,能在六扇门当捕头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后来才知道原来唐印是六扇门老大风临客的养子,因为天资比不上其他人,便被派到了他们这里,这对唐印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韩歧不是个话多的人,训练场的每个人都是这样,但是到了六扇门之后唐印便时常找他说话。不知道是因为一个人孤独了还是什么,反正他的锲而不舍得到了很好的效果,韩歧和他也算是五人中关系最亲近的。
只是……后来外派组的人员固定下来之后,唐印居然成了其中最受人照顾的,大家都护着他,渐渐的,这孩子也开始活泼了些。
唐印看着韩歧漂亮深邃的眼睛,道:“听说江北的那个案子古怪的很,三哥可要小心。”
韩歧微微一皱眉头,喝了一口茶,道:“是啊,三个月内失踪了三十多个孩子,到现在才收到消息,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唐印沉默的喝茶,韩歧问道:“你这是专门来给我道别的?”
唐印看他微微勾起的唇角,点点头,除了说句小心点以外说什么都觉得不合适。其实韩歧对他如何他心里最是清楚,他知道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人实际上是个心肠极好的人,尤其是对他们……
韩歧笑,“这都多少年了,还为这些事情操什么心,倒是你,过段时间也要外派了,日后我们几个可就不能照顾你了。实际上你的能力并不是不足,而是你的心病,不能不除。”
唐印点点头,这些他都明白。韩歧总是给他讲道理,这么多年了,他若是还跨不过去这个坎,未免也太对不起大家了。
唐印看到韩歧身侧剑柄上的那个相思结,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按耐了下去。
外面呼呼的风声吹得窗子哐哐作响,韩歧道:“你还是早些回去吧,气温是越来越低了,免得着凉。”
习惯了韩歧这般的关心,唐印笑笑露出两个可爱的虎牙,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怅惘。见他站起身来,韩歧去架子上拿下披衣给他套上,送他到院子门口,唐印转身握住他的手道:“三哥,咱们很快就会再见的吧。”
韩歧见他眸子中一片期盼,知道这孩子舍不得自己,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仿佛是得到了一个令他心安的答案,唐印这才一边冲他挥手,一边往外走。
韩歧看着他的背景迅速消失在竹林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们从来都不是来去自如的江湖侠客,不能随性而为不能仗剑江湖,他们肩上挑着的重担是为这个邺朝,也是为了这里的黎民百姓。而他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才能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