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本想施法稳住马车,无奈苏幕遮功力高过自己,于是只能用最糟糕的法子——她自己受过了。
实在不忍心平白无故的母子,就这样被她们害去两条人命。
她推开母子俩,目送着他们站去道边,侍卫们却迅速包围了她。
“唉,休要伤她!”有个温柔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那些侍卫们本来拔到一半的剑,又收了回去。
清涟公主呵止了侍卫,竟自己走了过来。锦衣华服,上头坠着的环佩随着她的步子有节奏地发出轻响,和她身上的熏香一起飘散开。辛灵见她本来整齐的高髻,因为车祸显得有些散乱,脸上也沾染了尘土,却依然举止得体,高贵从容。
肤如玉瓷的公主,挑了挑眉翠,启开朱唇问道:“姑娘是练剑的侠士?”
眼睛只微微地动了动,却仿佛什么都能看穿:“难得姑娘一片侠义心肠,出手救那对母子。”
“他们绝对是无心冲撞,公主若要罪责,慎娘愿意一力承担。”
“慎娘?”
“在下辛慎娘,字灵。”
公主听她自报名姓,却只是淡淡一笑,反倒欲往人群中走。两旁的侍卫见状,慌忙过去拨开人群,叫他们保持同公主的距离。可拨到一位腰间悬着两柄剑的白衣男子跟前,任凭他们怎么使力,却是拨不开了——这男子看着纤薄,面容长得比女人还漂亮,却想不到有这等力气,自是浑然不动。
他似乎也是公主走过去的目标。
“这位侠士,你也是同这位辛姑娘一道来的吧?”公主眸内流波,似乎很欣赏这般的侠士——女子们总是欣赏面貌姣好白皙的男子,炫目于那一份精致。
辛灵如今却不喜欢,她觉得自己欣赏的男子,应该是小麦色的肌肤,身上带点汗味,还带着一份爽朗……
她突然不敢再思想下去。眼睛却不自觉瞄向了律令——他同阿香,站得是那样的近,几乎快贴在一起。辛灵不知自己是为什么,暗暗觉得不开心,自个儿带着赌气扭回了头。
“在下苏幕遮,与辛师妹是同门。”苏幕遮回身子微倾,抱拳回答了公主,又起手五指并拢,指向律令那边,姿态极尽雅致温文。
“律令。”
“阿香。”
律令索性也上前来,阿香始终寸步不移跟在身后。
“你们都是练剑的?”公主突然就笑了,开心地勾起嘴角,弯弯像天上那颗新月。她翻转自己皓腕,抚摸上苏幕遮腰间的一把剑——不是他自己那把九星,而是陆蘅送给他的紫剑。
玉手拂过,小指纤纤翘起,指甲上燃着鲜红的凤仙汁,明艳亮丽:“本宫平生最喜看舞剑,不知侠士可否为我舞一只?”
“苏某自当从命。”
“侠士,有劳了。”
他旋即抽出紫剑,自带着一股仙气,就这么舞了起来,一近一退,一俯一仰,动作都是那般潇洒,却又丰致翩翩,衬上瀛洲的白衣,显得他更不可多得的好看。
尤其是他跃起的时候,衣带当风,那升起的高度,绝非一个常人能办到。
围观的百姓都看得呆了,连公主也是目不转睛,时而颔首,时而微笑。
待他舞完,公主径直走上前去,一把就欲将紫剑抽过来。苏幕遮也不抓牢,半推半就就给了她。
清涟公主唇角笑笑,却没有声音。反倒自个儿重上了宝华香车,帘子放下了却又挑手打起,冲他盈盈一笑,若有深意:“苏幕遮。”
珠帘重垂,自命众人回宫。
“多谢侠客姑娘相救。”
“多谢侠客姑娘相救。”
张得来母子一直并未离去,等公主走了,就过来朝辛灵跪下道谢,她连忙扶起,口中不断地说“不用不用”。
怎能让长辈老妇人给自己下跪,折杀了她——更何况她本就是这凶案的主谋,心里愈发愧疚。
没有人,该给她跪下。
“婆娘,原来你们在这里!”张得来人还一路在跑,远远地就听见他朝这边担心的大喊:“方才听说你们惊了驾,吓死我了。”
妻子看见相公,就像看见了自己的主心骨,表情一下子就显得安心了。她感激地向张得来介绍辛灵:“相公,是这位侠客姑娘救了我。”
张得来抬眼看她,目光顿了几秒,人也顿了下,显然认出这就是那个找他算命的姑娘。他不多言,只是诚恳郑重二字:“多谢。”
突像想到了什么,心急得上下打量自己妻子:“婆娘,你有没有受伤,有的话我背你回去。”
“不用不用,相公我回去吃个你做的烧饼,就什么好了。”
“爹,我也要吃你做的烧饼!”
“哼,你这不孝子,差点害死你娘!”张得来虎一声跟着起哄的儿子,伸手欲揍他:“我一会不在铺子里,你就偷懒不做烧饼,四处乱跑。”
那小子眼尖,立马就躲,却被张得来一拉,要揍是假,要疼是真:“饿了吧,快回家去吃爹的烧饼,今儿的肉馅特别鲜。”
一家三人,同四位瀛洲弟子依次谢过别过,有说有笑地离去。
四人伫了一会儿,看他们三人的背影,说不尽地其乐融融。
这一秒,辛灵觉得张得来的选择,似乎比做皇帝要好得多。
不久,他们也打算转身离去。说好了四人分头去这城里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蛛丝马迹,能从其它方面下手——渡劫自然还有渡,但惊驾的事,是行不通了。
苏幕遮说到行不通的时候,辛灵还微微有些愧疚。她以为苏幕遮会恼,可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愠色,反倒出人意料地说:“辛师妹做得没错,我们也许……”他疑迟了一会,温润起声道:“该让张得来继续做他的烧饼生意。”
苏师兄也有感觉,认为张得来是对的呢?
他这转变未免太突然,同意得有些让人不敢相信。辛灵心想,却见其他三人已经迈步,便不由得自己也迈开步子动身。
却有人在后头叫住了他们。
四人一齐回身,见是一队兵马,为首官员模样的老年男子,但朱翎官衔不低:“四位侠士,圣上邀你们入宫。”
他说着,展开手上那卷黄帛圣旨,念了起来,里头说当今皇上思慕异士,听闻苏幕遮等四位皆有不寻常的剑术,皇上便想邀他们入宫赏酌。
“不去。”律令眉毛一挑,声音不小不大,恰恰好能让那官员听见,不由立马黑了脸,十分的挂不住。
“苏某四人,自当从命。”苏幕遮却替他们领了,转而偏头向律令道:“律师弟,进宫看看也无妨。逆命的事情,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进展。”
※ ※ ※
本来还是晴天,他们一进了宫,天气就阴了下来。茫茫大片的宫殿,全都笼罩在沉沉的黑云之中,只觉让人透不过气来。
森森的气氛压抑,辛灵本能而直觉的反应:这宫内有妖气。
“有妖气。”她回头对其他三人说,苏幕遮和阿香几乎同时点点头,律令却反应迟了些——他往常都是反应最敏捷的,这次却先是身子一抖,似乎愣了下,方才也点了点头。
“怎么?要遇到妖怪,你怕了?”辛灵突然想打趣他,本来还笑着,忽然自己想到了那年的妖王,那双碧眼方瞳,不由身子不可控地颤动了一下。
她本能的心里怕着冥狱。
却旋即坚定了意志:就是再害怕,也要咬咬牙,不惧不畏地杀了他。
“辛师妹,你怎么了?”
“没什么。”辛灵摇摇头,轻轻说道:“就是妖王冥狱在这里,我也不怕。”
她自在前迈步,没注意到身后的人,步子停了一下。
等太监安排着他们在殿中坐定,上了佳酒珍肴,来得圣驾,却不是皇帝,而是清涟公主。
她竟有叫皇帝下旨的能力。雍容笑意,一上来就叫苏幕遮再舞剑。
苏幕遮这次依旧欣然从命,甚至比上次舞得还好,他甚至吹一声响亮的召唤声,叫自己停在郊外的褐鹄,飞到这皇宫里来。
无奈被殿前侍卫们阻挡,以为怪物,它只得盘旋。
公主摆摆手,叫人放褐鹄进来。
它便俯冲过来,到苏幕遮面前,忽化作一袭披风,为他添三分英气。
挺立的男子,美如玉,又有俊朗风姿,剑术卓绝,还能化鹄作衣……简直,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公主眼中流露着抑不住的惊喜,人走过去就触摸苏幕遮的披风,略有些失态。
苏幕遮却并没有任何不悦,反倒解下了自己的披风,亲手替她系手,温柔得如一池春水。
披风被他一扇,散发着男子气息的右臂,也因为把公主整个人,环绕在自己身内。
只一秒,辛灵却看得分明,清涟公主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