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令话音未落,苏幕遮的剑就刺了过来,没有半分的留情。
底下的人见着决战提前上演,自是大气也不敢出,连一贯大吼大叫的陆蘅,也是一时无言——对手是律令,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喝倒彩了。
只是一双眼睛盯着台上,手不自觉捏了又放,放了又捏。
“啪啦!”突听得一声巨响,白光冲天——是苏幕遮的剑,与律令的剑以死相抵,发出九道寒星,而后双双飞上了天。
两人皆是纵身去抢,律令却快了一寸——他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仿佛故意只高苏幕遮一寸。
就是这一寸,他两手伸直,将两把剑全部夺下。
苏幕遮抓了个空,跌落在地上没站稳,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再反应过来,剑已经抵在他胸口——是苏幕遮自己的那把。律令自己的剑,则被他背在身后。
他只拿苏幕遮的剑抵着苏幕遮。挺立如一苇,明明皮肤黑黝,却出来风姿卓绝的味道。他只轻轻地一点,剑法精准,划破皮肤而不入肉。边说着边往阿香那么望过去——吴峤山主正在救治她,已能睁眼凝视台上救她的那个潇洒少年。
“这一剑,是替那位师姐还你的。”律令唇边带笑,指一指阿香,又指了指苏幕遮。
底下陆蘅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
最后夺魁的竟是律令,不得不说,连陆焕都跌破了眼界。五山的人都是面面相觑,心有不服气,却又说不出来——只觉这一刻律令的气场,就该是归墟第一。
明明是漫不经心间一笑一颦,却让人慑服。
自此比武会终。
※ ※ ※
“律师兄,你怎么偏偏病了。”辛灵亲手递给他药汤,轻轻叹息道。
比武劳累,用功过度,律令自打赛完起就病了,一连三天,一日重胜一日。
“律师兄,今日可是要去挑选座骑。”辛灵她们赛完才知道,原来得胜的四人,不仅可以下山渡劫,还可以每人挑一只属于自己的做骑——就像方羽青的白鹤,陆焕的黄鹄。
“咳……咳……”律令不说话,只是咳嗽,递还给她晚的手有些颤。
辛灵赶紧接过来,关切地扶他睡下,轻轻叹息了一下,几不可察:“律师兄你还是歇息着吧,今日我代你挑一只,可好?”
“多——咳——咳,谢师妹。”律令止不住的咳。辛灵便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言,她明白了。
她便独自去了正堂,陆焕和老山主,已经等候在那多时了——他们俩身后一边站着一个,苏幕遮和阿香。
这阿香貌美,却真是如万年冰山,当日苏幕遮那样伤她,此刻她却只是硬僵僵站着,眼神反倒投射到辛灵身上来了。
这目光冷得辛灵不自觉就想打寒颤,却还是忍不住再看她一眼:真是无法形容的美。
“灵儿,律令呢?”陆焕见只有辛灵一人,脸一下子就垮拉下来。
“律师兄近日抱恙,难以起身。”
“一个大男人家,娇里娇气,你看你们阿香师姐……”陆焕本要说阿香受了那般重的伤,今日还不是来了。却突然想到伤她的是苏幕遮,便不好再说下去。
只改作微笑着捋须。
辛灵却觉得阿香那寒彻的目光,又射过来了一次,情不自禁就打了个寒颤。
“算了算了,那灵儿啊,你就替阿律挑一个吧。”吴峤老山主出来打圆场——他同律令相识几日,竟便得比陆焕还熟,不知不觉就呼作了“阿律”。
两位前辈带他们三人去目的地,越走近辛灵便觉得越熟悉,灌木丛的尽头,竟真是那朱雀王化作的山——不高,白昼下,依然能见顶上一团一团红光,那是火鸟在飞。
她心里一紧,生怕这朱雀王又醒来。
师傅和老山主,却是只字未提朱雀鸟王,只是告诉他们,这飞翔着的火鸟们都唤作小朱雀,叫他们每人挑一只。
“挑一只后会怎样?”被苏幕遮和阿香两个更闷的人夹在中间,辛灵居然成为了多嘴的那一个。
“灵儿,你可见那边茂林?”
辛灵便随着陆焕的指引望去,那里幽静的山安宁悠远得没有响涧鸣泉;群绕的茂林低密浓郁得没有上山路径,所幸,还有一点空地。
“等会这些小朱雀便会飞过去。”
“师傅。”
“嗯?”
“这些小朱雀各个带火,等会飞过去,岂不会燃枯了那些树?”
“此鸟未及栖身,便自燃尽。”陆焕沉沉吸了口气:“而后便是浴火重生,化出它命定的面貌,例如为师的黄鹄。”
原来这些小朱雀,就是她们要挑了坐骑。辛灵指了两只,赤红的那只是挑给自己的,那只红火中带黑光的,则是替律令选的——不知道这两只小朱雀烧烬之后,分别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心里隐隐希望自己那只是白鹤,就像方羽青的那只一样,会化成一件衣裳。
结果她选的那只,燃出来的却是一只苍鹫,黄头赤目,五色皆备,翅膀大得,可以盖过整个她。
怎不见律令那只,方才不是分明也着了火吗?怎地进了林子,就一转眼不见了?
“师傅?”她刚想问,陆焕却摆摆手,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和老山主相视使了个眼色,一同往林子那边走。辛灵也赶紧跟上,众人在林子里觅了半天,才发现那小朱雀——重生后的它,伸出两只细长细长的脚来,上头长在四指的爪子,见她们来了,它扬起自己的红冠子,“咯咯咯”叫了好几声。然后底下头啄地,不再理会她们。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这小朱雀化成了一只鸡?
“掌门,这倒是奇了,几千年选朱雀,倒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么的事情。”
陆焕听着,却不回答吴峤山主,反而问辛灵道:“灵儿,你自己选的,是那只苍鹫,还是这只鸡?”目光审视,仿佛是怕她撒谎。
可辛灵却还是撒了谎,义正词严道:“回师傅的话,辛灵选的是这只鸡。”她边说着,边自个儿望向前方那扑腾着巨翼,意欲翱翔的苍鹫,眼底迷离道:“那只苍鹫,是代律师兄选的。”
虽然自燃之前,她的确是心里想着律令,才特意挑的这只红中带黑的朱雀——就像他一样,黑。
但倘若回去真把这只鸡给了律令,她会一直有愧的,总不能回去告诉他:师兄,给你选了只不能飞的滑稽坐骑——大公鸡!
还是自己吃点亏吧,换个安心。
后来她回去,将苍鹫给律令。他才从床上坐起上身,那鹫就像见了主人,飞扑过去,就落在了律令的肩头。
果然律师兄才适合这只鹫,辛灵心有又肯定了三分自己的做法。
“辛师妹,你的坐骑是什么?”
辛灵便头往后扭,大公鸡就“哌哌”从她身后绕出来,一昂头冠子直颤,冲律令大叫:“咯——咯——咯——”
“扑——”律令刚喝进去的一口药,全部都喷了出来,衣裳被子上全都脏了。
辛灵皱皱眉,正欲说他几句,却听见床上的人说:“师妹,看来以后出去飞,你只能坐在我身前了。”
※ ※ ※
过几日律令病好了,师傅便叫他们下山。却先带他们飞去了蓬莱。
十一年后,辛灵重又到蓬莱。她一眼就看到了群山里的最高峰,曾经有人用坚决而残酷的口气告诉她:要想做门下的弟子,就要自己登顶这蓬莱山的最高峰。
曾经还有个人,陪她一起爬。
辛灵心里不禁泛起几丝温暖,偏头冲身后的律令一笑。律令一愣,几分莫名,却旋即回报一笑。
这次,辛灵抱着大公鸡,和律令一道乘坐苍鹫,轻轻松松就分了上去。
阳鱼阴眼,阴鱼阳眼,太极池依旧——只是池边因为湿润,长出丛丛的青苔,萌生春意。
方羽青站在井边,已等候他们多时。察觉到他们来了,方羽青慢慢转身,只单单瞟了一眼陆焕,就垂眼坐下打坐,不再看他们。
“坐忘。”陆焕吩咐他们速习“坐忘”,自己率先盘腿调理气息。
四位弟子照做。
待到心沉下去,入了无我之境,眼虽未开,却能看见这池边井的井口之上,渐渐升起一个头颅大小的球,状如明珠,又亮若天日,煌煌又昭昭。
“那是归墟的‘魂’。”
“那是归墟的‘魂’。”
两个声音几乎在同一秒进入耳内,一个祥和,一个冷清。
陆焕和方羽青异口同声告诉他们,他们看见的这颗圆珠,是归墟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