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当空,夜风如泣,云冉垂首跟在宋三身后,无声行于冀州府衙内。
两人穿过后堂,进了偏院花园,宋三回头看了云冉一眼,这姑娘正值二八妙龄,又生就一副花颜月貌,本是被云堡主捧在手心中公主一般护着的人物,如今却……
云冉神色淡淡,一路目不斜视,专心盯着脚下,似乎怕走错了一步,心中却道:这片海棠倒开得好。
月前,父亲也曾令人移栽大片名品海棠至她居处院中,为她庆贺生辰……
耳听宋三低沉的声音响起:“三小姐,前头亮着灯那间,就是王大人居处了。”
云冉低应了声,见前方不远处一间房内透出灯光,窗纸上淡淡映出一人身影。她对那身影并不陌生,以往每月,那人总会来云家堡拜会父亲几次,见面时她恭敬不失亲热地称他王叔父。
冀州府王仁远王大人,父亲的八拜之交。
宋三又向云冉瞥了一眼,见她顿住脚步,遥遥望着东北方向,神色略有些愣怔,他知东北方向正是云家堡所在方位,心下有些不忍,低声劝道:“三小姐,不如……”
云冉已收回眼神,淡淡说道:“宋总管,走吧。”
两人走到房前,两名侍卫从暗处闪身而出,宋三向他们点了点头,又在门外恭声禀道:“回大人,云冉小姐在外求见。”
少顷,一道清越的声音自房内传出:“进来罢。”
宋三轻推开门,将云冉让进房内,便垂首退出,轻轻掩上了房门。
灯光下,一个三十岁上下,面容清隽的中年男子面向房门,负手而立,见云冉进来,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便轻声叹道:“冉儿,云家堡这场祸事,可累你受了不少苦头,这才数日不见,怎就消瘦至斯。”
云冉垂睫不语,半晌方轻轻唤道:“王叔父。”
王仁远长眉微蹙,移步至云冉身前,伸手握住她手掌,柔声道:“怎么跟我如此生分了?”
云冉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低声道:“我父兄如今均为戴罪之身,你不怕受牵连么?”
王仁远揽过她纤腰,在她脸上轻轻一吻,低声道:“要不要我立即娶你进门,来证明我对你心意不变?”
云冉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红晕,轻轻摇了摇头。
王仁远微微一笑,他自然不会娶她,云九天身犯重罪,云冉虽美貌柔顺,且对自己极为钟情,但他堂堂冀州府,又怎会娶个罪犯之女,更何况……
他眸光微闪,口中却叹息道:“你父兄那边,我再想想法子,不过此事已惊动了京中,上头派了人来亲自协查此事,我虽想保他们,却也是无能为力。”
云冉咬着嘴唇,忽然抬起头,哀声求道:“为了我,你能不能设法通融一二?只要能保住他们的性命,我……”
她语声哽咽,身子微颤,靠在王仁元怀中,显得如此娇弱无依,令人陡升怜意。
王仁远只觉阵阵幽香飘进鼻端,此刻玉人在怀,心中已是难以把持。他虽与云冉结有私情,但以往碍于云家堡的势力,自是不敢对这位云九天的掌上明珠有任何逾越之处。可如今已不同与往日,云九天这棵大树已倒,怀中这美人,他自然是想要便要。
想到此处,他心头一热,收臂将云冉搂紧,哑声道:“好,我答应你,为了你,我定会尽力而为……冉儿,这些日子,我很想你……”说着垂头便朝云冉颈侧吻去。
云冉软软依在他怀中任他所为,待惊觉他伸手来解自己衣衫,才红着脸推开他手,低声道:“外面还有人……会听到……”
王仁远见她脸含羞态,声音细若蚊吟,虽是年幼生涩,看着自有一股勾魂夺魄的别样风情,越发觉得心急难耐,当下沉笑一声,放开了她,快步走到门前,开门吩咐道:“你们去院外守着,没我传唤,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
宋三与两名侍卫应声退去,王仁远转过头来,见云冉自桌旁倒了碗茶水,捧上前递在他手中,他正觉口渴,接过一口喝下,匆匆将茶碗丢下,便又伸臂去搂云冉。
云冉也不躲避,任他将自己搂进怀中,缓缓说道:“我收到消息,我爹爹和两位兄长昨夜已在狱中被秘密处死。”
王仁远心中剧震,手中动作顿时停滞,垂目向云冉凝视。
云冉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神情,语气平缓,波澜不惊:“爹爹出事后,你便前来云家堡向我大哥献策,以我爹数年来结交的朝堂重臣名单向他们相挟,你与我爹交情深厚,我大哥自是不疑有他,带你去密库看了那名单,怎知第二天便有大内侍卫上门抓走了我两位兄长,顺带搜走了名单。王叔父,此事与你脱不了干系罢?”
王仁远面色大变,万想不到云冉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竟会将这些事打听得一清二楚。
但他转念一想,云九天及他两子均被处死,云家堡的势力已不复存在,云冉自小被云九天呵护于羽翼之下,未曾习过半分武艺,娇弱得一根手指便能戳倒,虽知晓此事内情,又何足为惧?
当下冷笑一声,沉声说道:“你云家堡雄霸一方,近年来势力日渐强大,引得朝廷忌惮,须怨不得旁人。那名单是京中派来的温大人指明索要之物,你爹想以之要挟作为保命符,实在愚不可及。我虽与他结拜,难道真要陪他一起送命不成?冉儿,你今晚从了我,念着咱们从前的情分,我往后自会护着你些,不然……”
他正说着,忽觉腹中一阵剧痛,一惊之下,见云冉嘴角微带讽意,正冷冷看着自己,他目光转向桌上的茶碗,心中若有所悟,伸掌牢牢抓住云冉手腕,张口便欲唤人前来。
却觉云冉手腕翻转,轻松摆脱他的钳制,霎时运指如风,已出手点了他哑穴。
王仁远顿时口不能言,心中惊恐之余,又觉疑惑万分:云冉怎会身负武功?
云冉静静看着他倒在地上痛苦挣扎,语气冰冷:“王叔父,爹爹虽不许我习武,但我自幼便不是个听话的乖女儿,否则又怎会偷偷与你相好?”她俯身伸手,将王仁远拎至床上,目光在他英俊的脸上停留片刻,眼神中却尽是痛恨鄙夷之色,伸手取了挂在床头的匕首,冷冷道:“你罔顾结义之情,对我负心薄幸,我云家堡处事相来恩怨分明,今日便将你心肝挖出,以慰我父兄在天之灵。”
许久,云冉垂首自房中走出,仔细将房门掩好。房中灯火已熄,自是不会有人想到,看似已在安睡的王大人,此刻已命归黄泉。
她双手全是冷汗,只觉一阵阵反胃,平日云家堡对待叛徒心狠手辣,这等折磨处置人的法子她不是没偷偷见过,可自己亲手来干,又是另一回事。
守在院外的两名侍卫见她缓缓走出,互望一眼,眼神均有些暧昧,一人上前问道:“大人已歇下了么?”云冉似有些窘迫,嗯了一声,却不说话。另一人又问道:“姑娘怎么出来了?”云冉抬头向他微微一笑,那人见她澄澈若水的眸中似乎掠过一道寒光,心中方微微一惊,便觉颈中一凉,喉中鲜血直冒,哼都未哼一声,便即断气。云冉手中软剑早已自另一名侍卫喉管划过,两人无声无息倒在地上。
就在此时,院外一人悄悄走近,压低嗓子道:“此地不可久留,快随我来。”
云冉将软剑缠回腰间,向宋三微微点头。
她打通关系,与父亲最后一次在狱中见面时,父亲曾悄声叮嘱过她:“遇事找王仁远身边总管宋三,此人可信。”
事实证明,此人的确可信。只可惜还是救不了父兄的性命。他们被交由京中委派来的温大人亲自审问,自此失了音讯。
直至今晨,宋三前来云家堡,告知他们遇害的消息,也带来了王仁远的邀约。她便也定了主意,杀王仁远为父兄复仇。
云冉随宋三出了冀州府衙后门,轻声说道:“宋总管,多谢。”
宋三脸上微露笑容,说道:“宋三多年前身受云堡主大恩,如今略尽绵力,实属应当,倒是三小姐替父报仇的这份担当胆气,令宋三佩服无已。”他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递给云冉:“凭借此令出城,三小姐,望你今后诸事顺遂。”
云冉伸手接过令牌,朝宋三点了点头,便转身奔入了夜色之中。
夜已三更,冀州城南守门兵卫方自关好城门,回到营房准备休息,便听一阵马蹄声响,一队人马自城中远处疾奔而至。那门兵心中咒骂:“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慢吞吞自营房探出头来,见着马上来人,却吓了个激灵,慌忙上前行礼。
领头之人身材魁梧,满面戾气,哼了一声,冷声道:“方才是否有一女子从此门出城?”
那门兵赔笑道:“正是,她拿着冀州府王大人的令牌出的城,袁统领跟她是一路的?”
话音未落,脸上已火辣辣挨了一马鞭,袁统领身旁一人喝道:“少在这里啰嗦!这女贼是朝廷要犯,速速开门,爷们赶着去追!”
那门兵不敢多言,慌忙开了城门,眼见众骑去得远了,方摸着脸上伤处,龇牙咧嘴纳闷道:“朝廷要犯?老子还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贼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