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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衣踉踉跄跄离开玄襄的寝宫,碧落的酒意上头,再也压抑不住,竟是在路边灌木丛中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夜色明净、月上中天,她感到口干舌燥,头疼欲裂,挪动着身子爬出来,忽然觉得身后蝴蝶骨有些异样。

她惊恐地捂住口鼻,只听哗啦一声,身后渐渐生出了蓝色的薄翼,拢在身后微微扑扇。她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只是一杯碧落,竟然让她现出了原形。

她扑扇着翅膀在庭院中乱逛,如果能够找到一个落单的侍女,吸食了她的修为,也许还可以变回人形。

现出原形后的蝶衣神智消退,嗅觉却变得异常灵敏。空气中隐隐约约漂浮着一股勾人的清香,虽然几不可闻,她还是慢慢循着香气向源头而去。

月华倾泻,那片梅林中弥漫着浅薄的雾气,大片大片的梅花竟在一夜之间开了满树,沉甸甸地压在枝头,被风一吹,如雪一样凌乱飞舞。她已经想不到这个时节如何会有梅花盛开,只是像着了魔般向前寻去。

突然,她停住了脚步,眼前正站着一个纤细的人影,长长的黑发一直拖到衣角,那人背对着她缓步而行,每迈开一步,周围的梅树便争先恐后地开满了花朵。

蝶衣的直觉告诉她危险,可是她却已经顾不得,她闻到那人身上的味道,是最纯正的气息。她哗啦一下展开了翅膀,一下子飞扑过去,那人听见身后异响,也转过头来。

蝶衣伸手按住对方的肩,唇上的獠牙迫不及待地露了出来,对准她的颈咬了下去。果真是无比纯净干净的气息,她一丝一丝吸食着对方的修为,畅快无比

那人一直都没有挣扎,隔了片刻才轻轻自语了一句:“原来只是修为浅薄的小妖。”蝶衣直觉到危险,想将人推开却已来不及,她脑中轰得一声,只觉得全身修为都在倒流,如山洪如暴雨,根本控制不住。

她惊恐地挣扎,可越是挣扎,修为流失得越快。她咬紧了牙,眼中流露出哀求的神色,定定地看着那人的容颜,冰冷的美丽容颜,像极了琉璃做成的人。

容玉睁开眼,将虚弱的蝶衣松开,头也不回地开口:“这是你的人?那就还给你。”

蝶衣软绵绵地瘫倒在地,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目之所及之处,她瞧见一双黑色的软缎靴,上面用金丝绣着腾飞而起的龙图腾,这个颜色和这种刺绣,只有邪神的君王能够用。

玄襄像是被气笑了:“好,很好。容玉仙子,本君真是没有想到仙子已经下作到连这种修为浅薄的小妖也不放过的地步了。”哪怕是名声正盛的紫虚帝君,在石心草和城下克制仙力的阵法的双重束缚下,也怕同废人一般,而容玉竟然还能在云天宫中施展仙法。

容玉想了想,波澜不惊地开口:“我不是已经把人还给你了?何必动气。”蝶衣身上的魔气有很多杂质,根本无法维持多少时辰。她今夜付出的苦心无疑是白费了。

玄襄低下头看着蝶衣,她眼中哀求的意味越浓。他轻轻一拂衣袖,蝶衣的身躯在一瞬间化为乌有。他向前几步,忽然剑光一闪,冰冷的剑刃已经抵在对方的颈上。容玉像是毫无知觉,即使那剑刃正缓缓划破她的咽喉。

玄襄手中用力的时候,也感觉到同时有什么正在缓缓刺入自己的心口,他骤然松开手,那股疼痛也立刻跟着消失了。他虽早已有所知晓,却还是心中一沉,脸上始终不动声色:“仙子为何不避?”

“殿下是何许人,我自然避不开。”她的颈项白皙如玉,任何细小的伤痕都会显得格外显眼。玄襄逼近两步,抬手抚上她锁骨下刺眼的齿痕:“那小蝴蝶的味道好么?”

容玉闭上眼,仔细分辨着周围的气息,毫无疑问的,玄襄身上才是纯正的魔气,是她需要的那一种。她抬起头,凝视着他,忽然眉目清晰地一笑:“玄襄殿下,看来我还要在楮墨城待上不短的时日,如果一直是如此剑拔弩张的气氛,可不是一件好事。我答应你,以后我不会再碰你的人。”

玄襄盯着她的眼睛,半晌也看不出所以然来:“是么,你如此退让,我是不是还该当多谢你?”

容玉抬起手,微凉沾着梅花香气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脸颊,缓缓滑下,若有若无地落在喉结:“殿下多虑了。只是因为我突然发觉,我好像有些爱上殿下你了……”

容玉回到居处甘霖宫,才安稳地睡了没多久,便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果不其然,一群人不请自入,动静不断。容玉睁开眼微撑着身子看,以玄襄身边的那位青衣侍卫无命为首,身后一群侍从正搬的搬、收的收,顷刻便把寝宫的摆设换了个遍。

甘霖宫原来只是偏殿,许久无人居住,摆设的器物并不算名贵。而现在换上的,比之前华贵了许多。

容玉披衣下床,只见无命已经命人摘下了甘霖二字的牌匾,换上了灵犀二字的。无命见她出来,目不斜视,语气恭敬:“还请仙子注意仪容,如此衣冠不整不合规矩。”

容玉拢了拢外衣的衣襟:“哦?你说的是哪里的规矩?”

无命沉默片刻,不甘不愿地说:“云天宫的规矩。仙子既是君上的人,自然也要照办的。”

“既然无命大人提到云天宫的规矩,难道大人这样不经通报便闯入,也是规矩里定的?”

无命倏然抬眼盯着她,眼神锐利如剑,一字一顿:“容玉仙子,你怕是忘记了你自己的处境,需要我多提醒你一句吗?”

容玉神色不变,淡淡道:“无需提醒,我自然知道。无命大人,如你敬我一分,我自然回敬你三分,不然不要怪我不给你面子。就算玄襄站在我面前,也是一样,你不妨将这原话告诉他。”

昨晚玄襄对她拔剑相向,转眼又停住,她虽不明其中缘故,也看出一些端倪。他根本不敢伤她半分。这样看来,他宁愿放弃大好的战局就为换她来楮墨城,这其中也是意味良多。他对她有所图,而她现在对他也是如此,这样正好。

无命转身便走,才刚走出一步,忽然一个掉头,手中佩剑带着浓重的魔气平平刺出。他是邪神一族中的顶尖高中,是新君的影,对自己的修行向来是颇为自负。可是这一剑还未刺到她面前就已经被拨开。

容玉冷冰冰地开口:“昨日我任你们折腾,不过是偿还师尊当年对你们族人的不公。现在债已偿清,请无命大人好自为之。”

无命抿了抿嘴角,抬手行了一礼,便转身匆匆而去。

容玉在新布置过的宫殿绕了一圈,不觉得好笑。

玄襄的心思不可测,对待她竟然真的如同对待自己宠爱的女人一般的吃穿用度,选中的侍从也都是邪神一族中的,她们冷淡而知礼,不会如洛月人一样冲动。而楮墨城下是克制仙气的阵法,越是在楮墨城中心,这个阵法的作用便越大,容玉能感觉到自己的仙力远不如从前,不然也不用如此费尽心思。

此后十几日,玄襄都未再出现。她便是心思再慎密,也不过全部付之东流。

邪神的修行和仙君不同,九重天庭上更推崇无情无欲无物的清修。而邪神却毫不忌讳这些,快意恩仇,喜怒哀乐都在脸上。

她一人面壁冥思十数天,终于难为无米之炊,踏出灵犀宫。她所到之处,立刻有人避开,只敢远远张望,一时间,身边百米竟无一个人影出现。

她自得其乐,一路沿着庭院的小路边走边看。楮墨城虽不像路途中戈壁荒凉,却也远远不如九重天庭般风光无限,云天宫中的一草一木都透着匠气。她远走越幽深,拐过弯后忽然瞧见前方有几个女子正推推搡搡。

容玉不喜喧闹,当年便选了灵犀殿这样偏僻的居处,眼下看到这一幕也想避开,思忖一下方才停住脚步。

为首的地位最高的女子应是坐在石桌边的那位,素手端着茶碗,面带冷笑。而被欺辱的白衣女子正低垂着头,不论对方几人如何推搡打骂也不曾抬起头反抗一次。

容玉靠在青翠的竹子边,看着那位白衣女子被挟持着推往湖边时,才开始挣扎起来,可惜陷足在水底滑腻青苔,不论她怎样都是白费力气。水花四溅,她终是被推入深水处,开始还有挣扎划水,到后来力竭便不再有动静,想来是慢慢沉入水底。

容玉看完热闹,掸了掸沾到碎竹叶的衣袖,想往回走,却见玄襄着了一袭金色龙纹刺绣的黑袍,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擦过的一瞬间,听到他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我以为仙子在这里看了许久,是打算救人。”

容玉脚步不停,只是微微一笑:“可惜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殿下授意想来陷害我的。”

玄襄被她的回答弄得一愣:“自然不是,我怎会如此无聊?”

容玉停住脚步,回头看他:“那么,我可否大胆臆测殿下的心思,实是希望我去救人?”她不待玄襄回答,径自朝湖边走去,那群气焰正盛的女子瞧见她过来,都不敢阻拦。容玉捏了个避水诀,便朝着湖心走去,湖水渐渐没过她的腰身,没过肩膀,最后将她一起吞没。

只一转眼功夫,水波纹路凌乱,容玉双手拖着那溺水女子的臂弯,踏水而出。她找了个浅滩,将人放下,手心仙气灼灼,缓缓按在那女子的小腹上,那女子立刻吐出了好几口污水。

一直旁观喝茶的女子终于忍不住,站在离她很近的岸边:“你就是那个从九重天过来的容玉仙子?”

容玉缓缓转头,看了她一眼,并不言语。

“你可知道我是谁?”

容玉转过头,简单地检查了一下那溺水女子的情况,虽然还处于昏迷的状态,却已经无大碍,她眼角一瞥,忽然瞧见对方手腕上纹着弯曲复杂的古文字,不由再仔细看了看。当年她跟随女娲上神,学过多种古文字,只是其中有许多早已不再启用。

“我叫琏钰,是重舜大人的侄女。我敬仙子你远到是客,今后这些琐事希望仙子不要惦记在心上了。”当年廉商先君在位时,有两位左膀右臂,分别是无尚和重舜。如今无尚已命绝,还剩下重舜。

容玉侧过头瞧了她一眼,也是好端端的一位美貌女子,她叹了口气:“我并不想多管,只是你们的君上——”她还没说完,只觉得肩上忽然被披上了一件外袍,袖子上绣着欲飞于天的金色龙图腾。

琏钰脸色微变,忙敛衽为礼:“君上。”身后的女子亦是纷纷行礼。

玄襄低下身,在容玉耳边轻声道:“你为何不用仙法弄干衣衫?如此容易寒气入体。”他将容玉扶起,只环顾一下周遭,道:“你们都各自散去罢。”

容玉被他往前带了两步,停步道:“这位姑娘怎么办?”

“自然会有侍女照顾,仙子无需担忧。”玄襄瞧着她,似乎觉得十分新奇,“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便跳下湖去救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殿下的问题这么多,我该回答哪一个?”

玄襄按在她肩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下,又放开:“你可以都不回答。”

容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躺在浅滩边的溺水女子苏醒过来,正捂着嘴咳嗽。她想了想,缓缓道:“我没有弄干衣裳,是因为我身上的仙法已经不多,不能浪费了去。至于后面那个,殿下还记得那晚我说过的话么?”

玄襄笑了笑:“我近日事多,可能有些记不清了。”

容玉转身站定了,凝视着他,玄襄长了一张风情万种的俊雅面孔,这样的人多情也无情,便是此刻细密睫毛沉甸甸地压着眼,在眼窝落下细碎的影子,也无形刻画出他多得数不清的心思:“我那晚说,我好像开始有点在意玄襄殿下你了……”

即使重复了第二遍,他的表情依然没有半分变化,和那天并没有什么不同。容玉若有似无地笑道:“所以,我自然会去做殿下希望我去做的事,不是么?”

玄襄终于维持不住之前的表情:“仙子,你真会说笑。”

容玉皱着眉,深深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顾自离去。至始至终玄襄并曾阻拦。容玉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手腕上那道红线,到手掌之间的距离比那日看到的又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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