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襄垂下眼,待抬起眼的时候,脸上表情却又变得毫不动摇:“你之前以为我是那个实验体的时候,我没有反驳。”
“实际上我和卓谈来这里,是因为近来有不少人口失踪的案子,这里是荒漠,在戈壁里出现白骨都不算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卓谈也因为这些失踪人口的案子迟迟不能解决,而被放了长假。”玄襄顿了顿,又继续说下去,“后来……我就发觉了这里,有了一个猜测。”
容玉道:“你的想法没错,因为做试验用的小白鼠跟人体构造总归不同,那种研究,最后必定是要实验到人体上。”
玄襄点点头:“于是我一个人闯进了地下二层的实验室,在那个恒温标本槽里,发现了一具躯体,他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他想了想,又纠正道:“不,也许他和我就一个人,我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被迫接受了很多不属于我的记忆,这里记忆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人,那就是你,容玉。”
“我那时候头疼欲裂,就昏迷过去。醒来时候,就被当做人体标本提取了细胞液。幸好未央和无命很快就到,我并没有被拿来做人体实验。那个时候,风教授的实验失败,那个标本槽里的躯体本来仅仅只是脑死亡,这时却还开始了全身细胞的程序性死亡。我不知道这跟我有没有关系。”比如将记忆传承给了他,然后那具已经死气沉沉的躯体便可以死亡,容玉曾用平行宇宙来形容,他觉得这并不完全确切,他不是和另一个平行空间的活着的自己面对面,因为那具躯体已是脑死亡,实质就和尸体差不离。
而他在过去的体检中,一切指标都是正常,不可能有什么特异的地方。
“于是风教授看见你从标本槽里出来,以为原本脑死亡的人重新活过来,受到了惊吓。”容玉叹了口气,“后来呢?”
李彦卿曾给她的邮箱留言,说,七日之后,恶魔降临。
原来是这个缘故。
而风教授着手的这个项目代号就为恶魔,这恶魔也葬送了她的生命和前程。
“这别墅附近都是流砂层,陷进去,就很难再出来。”
容玉将手伸进口袋,手心上多了一枚珍珠耳钉:“她很了不起,把自己的大部分生命都献给了实验。”
“但是,人体实验,这本来就是违背了最基本的准则。不管这个人是有多了不起,错的就是错的,没有任何的理由。”她一松手,那枚耳钉悄然落在地上,滚到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玄襄继续道:“风教授离开后,我就用了她的手机,给重舜和元丹他们发了信息,约他们前来,然后,我看到了她之前发给你的一封邮件。”
“速来,只有两个字的邮件。”
“是,我以为你也是投资者,或者直接参与者之一。可是我后来发觉,我错了。”
“这并没有什么,我差一点就成为参与者。”
“元丹重舜计都那些人,案底很多,却没有留下过确切的证据,于是我就想,利用这次机会布一个局,引得他们前来,然后自相残杀。没有什么能比内心的恐惧更可怕,无人生还的话剧便是塑造了那种人人自危的恐惧气氛。只是我不想模仿里面的法官,我只是充当审判者,不会自己出手。”
容玉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来:“教唆杀人也是罪。”
“没有证据,容玉,你可以控告我教唆杀人,我同样可以控告你是在诽谤。”
“可惜你却失算了一回,被重舜元丹联手对付。”
“是的,这是我没想到这个环节,于是我开枪射杀了伙计顺子。”
“这算是自卫。”
玄襄笑了一笑。
他们沿着楼梯盘旋而下,来到一楼的会客厅。
茶几翻倒,地面上满是废弃的报纸,像是经过一场混战。
外面夏日阳光正通透,晒在皮肤上隐约有种灼烫感。
容玉站在炙热的太阳光下,踮起脚尖,舒展了一下身体,转过头朝他微微一笑:“虽然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的侧颜美好,五官清丽,沐浴在阳光,让人想情不自禁地吻上去。玄襄一把握住她的肩,托住她的后脑,吻上了她的嘴唇。
容玉抬手回抱住他,轻声道:“玄襄,我发觉我挺喜欢你的……”
玄襄情不自禁吻得更深,他的心脏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紧,他想仅止步于此,不再重复之前的万般纠缠。那种痛苦,只尝过一次便足矣。往后一步,海阔天空,往前一步,万劫不复。
忽然,容玉瞥见一道黑影闪过,忙松开他:“小心!”
只见李彦卿面目扭曲,手中有微光一闪,朝着玄襄身上用力捅了下去。他虽是一介文弱书生,可是拼了命,便是玄襄也无法在瞬间制服他。
李彦卿面红耳赤,眼睛发红:“魔鬼,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玄襄拗过他的手臂,手术刀落地,他却被他剧烈的挣扎弄得伤口迸裂,腰上的衣服上又飞快地漾开了一片鲜红。
容玉走上前一步,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正落在李彦卿的脸上。
李彦卿像是呆住了,看着她。
容玉低声却坚定道:“他是人,活生生的人,跟那个脑死亡的植物人无关,你要看清楚。”其中的细节自然不是如此,但是她没有办法跟李彦卿解释清楚,也想让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成为她和玄襄之间的秘密——关于过去的他们,尽管她并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她却直觉地深信不疑。
李彦卿挣扎的势头突然停了下来。
他抱住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容玉也蹲下身,轻声道:“师兄,明天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李彦卿看着她,自言自语地重复:“我们可以回去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是的,可以离开这里。”
李彦卿突然一把推开她,一路向前狂奔:“你走开!你跟这魔鬼一起了,离我远一点!”
容玉稳住身子,也朝着他狂奔的方向跑去:“师兄!”
她自然不会忘记前方有流沙层的事情,李彦卿这样胡乱地跑,很容易陷入流砂之中。果然过不多久,就见李彦卿踉跄一下,摔进砂砾里,他想站起身,却怎么都爬不起来,身体渐渐陷入到沙里。
容玉也顾不上太多,看准离他最近的实地,伸手去拉他的手:“不要松手!”
李彦卿挣扎了几次,非但无果,反而下陷得越来越快,还几乎把容玉一起拖进去。
容玉勉强撑住身体,几乎趴伏在地,想要将他拉上来,可惜男性和女性,不论从体力还是力量上都不能够相较,她策手无策。
大概只隔了一两分钟,可对于他们来说,却有一个世纪这么漫长。
玄襄站到她的身边,低下身拉住李彦卿的手臂:“容玉,你松开手,还是我来。”
容玉没有放手。
玄襄语气严峻:“我让你放手!你难道也想被一起拖到流砂里去?如果你想救他,就不要给我添乱!”
容玉看了看他,终是放开手。
李彦卿已经被埋进砂子里,只露出肩膀以上的部位。
玄襄冷静地开口:“你不要再用力,尽量放松,我会把你拉上来。”
李彦卿这时也恢复了些神智,明白他说的话是正确的,便身体放松,不再动弹。玄襄拉住他的手臂,开始缓缓用力,他用力的方式极有技巧,一点点将他朝自己的方向拖近过来。
他身上的伤口全部崩开,鲜血染得身下的那片沙子变成了暗红色。
终于,他抓住李彦卿的肩膀,猛地一用力,将他拉到了安全地带。
容玉想到要把玄襄背回别墅,几乎崩溃。她虽然并不娇弱,可是要背着这种身高的男人走那么长的路,恐怕超出了她的极限。
李彦卿拍了拍她:“还是我来背吧。”他不待她回答,便把失血过多而休克的玄襄背了起来。
容玉忙跟上他:“师兄,我们明天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李彦卿苦笑一下:“我可能……脑子不太好,有时候会做一些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重舜和琏钰来这里的那一日,他们逼问我实验成果,琏钰就用针折磨我,后来我实在忍不住……”
容玉朝他微微一笑:“没事的。”
李彦卿把玄襄放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又问:“师妹,你带了酒精和绷带没有?最好有抗生素,他伤得很重。”
容玉点了下头:“我去楼上拿。”
她从玄襄的口袋里找到柯尔特和剩下的两颗子弹,拉枪栓上弹夹,关上保险。楼上还有琏钰在,她自然不会毫无准备地上楼。
她沿着楼梯慢慢走到走廊,只觉得二楼是一片死寂。
她握住柯尔特,手指扣在扳机上,忽然又停住脚步。
只见走道尽头,垂着一根结实的绳子,琏钰那美丽的颈被勒在绳索之中,她的脚下,是一张椅子,已经被踢翻在地。
容玉不由地叹了口气,想起前几日在半路遇上她,她穿着火辣的贴身T恤和热裤,一双长腿晒得有些发红,是十分凌厉的美貌。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找出剩下剂量的酒精和抗生素,慢慢走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