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风,杏花雨。
又是一年阳春时节。距离上次的甄试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上一年初冬的时候,四局又接来了一批新的学婢,尚食局这边依旧是周尚食去领的人。李贺杰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那群叽叽喳喳的低龄儿童,在他们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各种不同的情绪。
他现在进了司药房,算起来已经是这些新来的丫头们的前辈了。
跟他同期进入司药房的学婢们如今正在痛苦地记草药学,而他则因为早已掌握了这部分的内容,在申紫莹的特权庇护下进了药园。
李贺杰开始也好奇,皇宫里面怎么还有药园子,后来才知道是他忽视了药材的保存期限和保存方式。
有的药能晒干了保存,在药库里放上一两年乃至几十年都不会降低药性或者变质;但是有的药材却是采摘后必须在几个时辰内使用的,并且刚采摘的时候药性最强,随着时间流逝,药性会明显的减弱,是无法保存或者难以保存的。
好比《西游记》里的草还丹,也是摘下来后马上吃了才有效果。无奈唐僧不敢吃,为了不浪费,清风明月便自己吃了。
是以,在皇宫里开辟药园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种植的多为无法保存但又比较常用到的药材,随用随取。
李贺杰没种过菜,更别说药了。申紫莹也是有心偏袒,分配给他了块最好照料的药田,里面的药草几乎都是浇浇水就能茁壮成长的,无需多费精力。于是他平日里便能够多出些时间来阅读经史类的书籍,说他是整个司药房最清闲的人也不为过。
算起来尚食局处于大齐皇宫东南角,而药园子尚在尚食局的南面,已是皇宫最外围的区域。
园子靠墙一面多植杏柳,有的年份高了,盘根错节,枝桠歪歪扭扭地往宫墙外探去。
园中有一御沟川流而过,流水淙淙悦耳。
这御沟说白了就是皇宫中的溪渠,与护城河相接,作为观赏浇灌之用,并不作为饮水。
是日红日当空,白云悠悠。
李贺杰在药田里转悠一圈,除了些杂草。
春天草长得快,杂草每隔几天就要除一次。倒是药田里的七星草开花了,让他有些惊讶。一簇簇淡黄色的小花,样子像极了前世的满天星。
七星草七年一开花,三年一结果,生长周期正好十年。但是这批七星草他记得是申紫莹前年种下的,才两年功夫就开花了,实在是有些稀奇。
不过李贺杰也并没有过多的在意,给草药浇完水便拿上昨天去叶先生那儿借的书,在一棵杏树边席地坐了下来。
他打开书,背往树干上那么一靠,杏花花瓣便纷纷扬扬地落了他一身,好似下雪一般,迷了他的眼。再看书页,上面竟积起了薄薄一层花瓣,暗香浮动。
耸耸鼻子,轻轻把花瓣吹去,哪想树上悉悉索索的又落下更多的花瓣来。这一次他可没触碰树干,许是栖于枝头的鸟雀调皮嬉闹。
好奇之下便抬头往上看去。这一看便是一惊。
那哪是什么鸟雀,分明是一个人!
“抱歉!吓着你了。”
少年一手攀在墙头,一手抓着树枝,对着他露齿一笑。
李贺杰仰着头,觉得有些目眩,不知是不是对着阳光的缘故。
“你是何人?”
少年指了指宫墙外面,“知道马丞相么?!”
宫墙外有条青玉街,街上住的都是当朝的达官贵人,这点李贺杰听申紫莹给他说过。但是具体谁住在哪一段路上他却是不甚清楚的。
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看到的只是四角的天空。朱红色的宫墙把他以及像他这样的人完全的跟外界隔绝了开来。
听少年的口气,必是马丞相家的人无疑,说不定还是丞相家的公子。不过他竟敢私越宫墙,胆子也忒大了点儿。
“可知攀越宫墙是要遭杖责的?”李贺杰道。
“这儿就你我两人,你不说出去自然就没人知道,我也就不会受罚了。你不会跟别人说的吧?”
少年说着,手上用力一撑,干脆坐到了墙头上。
“我凭什么要帮你保密?”李贺杰边说边打量起对方来。
但看少年身穿白色细葛大袖衫,褒衣博带,袍袖翩翩,身形似濯濯春柳,身高约有七尺。其面色如中秋皎月,鼻梁高挺,唇色鲜红,那宛若墨画的双眉有着飞扬的神采。眼神灵动而深邃,使得原本俊秀的容貌更有了画龙点睛一般的神韵。
真是个美少年!
李贺杰不无羡慕,想着如果前世的自己也有这么一副好皮相,那些自命矜持、眼高于顶的美女们还不排着队往自己身上贴!说不定星探也会抢着递名片给他,这样他就不用待在满是油烟的厨房里了,虽说他还是很喜欢厨师这个职业的。
“你不会说出去的。不是么?”少年自信满满,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让人生不出恶意来。
饶是李贺杰是个男的,对着这样明媚的笑容也忍不住觉得亲近。“你翻墙到底想要做什么?”
对方挠了挠头,很是无奈,道:“你有看到一只纸鸢落进园子里么?我本想买个新的给我妹妹,但她偏就要这一只。”
药园子不算太大,除了点缀用的桃杏便是些低矮灌木以及落地的草本,而像桃杏这样的叶子还没茂盛,纸鸢究竟落在何处应该是一目了然的。
“你在这等下,我帮你找找。”
李贺杰转身朝药园中心走去,才迈出两步,又怕对方乱跑被人发现,便转回身去提醒道:“你悠着点儿,别……”
才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
李贺杰揉了揉眼睛。
那墙头的少年呢?怎么转身的功夫就消失了!
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望着那犹在轻轻颤动着的花枝,他有些怅然若失。
…………
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来李贺杰对那少年抱有一定的好感,二来少年的样子不像在说谎,他觉得对方不是无缘无故消失的,或许是被墙外的人看到了。总之他有强烈的预感会再次和对方相遇。
可当他仔细地在药园子里寻了一圈后,却是连个纸鸢的影子都没见着,许是落在别的院落里了罢。
…………
都说春雨贵如油,不过这一年的油水似乎有点多了。
接下去几日春雨绵绵不绝,等到阴霾散去,春花早已落尽。
绯红满地,却是别有一番味道。
而不知不觉间,春祭也已临近。
春祭算是大齐一年之中比较大型的祭典,三月初三那天的祭祀,齐宣帝自然少不了要到天坛焚香祭天。
其实全国的大城小镇在春祭这一天都有为了祈求降雨保佑五谷丰登而举行的祭祀活动,只是国都这边有皇帝参加,规格最高也最为隆重。地方上的一般由当地最高行政长官主持,虽然规模小一点,但各地民众对春祭的重视程度都是一样的。
这几天,宫里都在忙着准备祭祀的器具以及牲畜,可谓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六局这边。司乐房忙着习奏祭祀舞蹈礼乐,司衣房忙着赶制祭祀服饰,司酝房忙着准备祭祀酒水及酒器,司膳房忙着烹牛煮羊……
看起来忙乱,实则各司其职,井井有条。不过再怎么看,还是李贺杰最清闲。
“霄倩,你要没事就帮我把这份药单拿给你娘。”周尚食忙着监督司膳房的工作,这份药单是下个月宫里需要置办的药材,小太监刚刚拿过来的,她正准备差人给申司药送去,李贺杰正好就上门来了。
“交给我吧。我办事您放心。”李贺杰把药单揣进怀里,又熟门熟路地到隔壁屋里叼了块芝麻糕出来。
周尚食宠溺地看着他,摇头笑道:“你再这么吃,小心变得跟赵元彤一样!”
“怎么可能!”李贺杰摸摸脸颊,好像是有点儿肥了,还要怪司膳房做的糕点太美味了。“对了,尚食大人,我那药园子外面对着的是谁人的府邸?”
周尚食被他的问题搞得有些莫名其妙,“哪有什么府邸!墙外就是青玉湖。”
青玉湖东接浣沙江,碧波万顷,景色宜人,但是湖上不得泛舟。这条禁令连皇城里三岁的小毛孩儿都知道,为的就是防止有宵小之辈往药园子这边翻墙进宫危及大齐之主的人生安全。
怪不得药园子这边没有侍卫,李贺杰心想。
可是那少年又是怎么怎么回事儿?
莫非是杏花成精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