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出,四座皆惊。
一十三招,就立分胜负?仅用一十三招,就扬言要打败雷啸?沈红虽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然而,对手更是在北方武林中排得上号的高手,是飞鹰堡的堡主手下武功最强的两人之一。
雷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看来,沈红的武功还不足为惧,纵是她学的剑法当真是威力惊人,她却不是叶子昀,使出来又能有几分火候?
连易水盟的人似乎也不敢置信,庄岚以下都屏息静气地看着沈红出招。
不多不少十三招停下,雷啸却被逼入了死角,退路皆已被封死。
他额上的涔涔而下,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剑招?竟看似浑然天成无懈可击,更有甚者,每一招每一式,都瞄准了他招式中的弱点,还像是预先算准了他的下一步。
飞鹰堡一行人在雷啸认输、樊越磕头赔罪之后,颜面尽失地走了,围观看热闹的人都道大快人心,然后也渐渐散了。
「红妹,恭喜你武功大进了。」
庄岚一时喜不自禁,不觉就已是真情流露,然而沈红却还在想着伙计所言的那位公子已经离去。
她恍神半晌,摇头道:「打败雷啸的不是我。」
庄岚怔住了,雷啸在众目睽睽下败在了沈红剑下,这句话又是何意。
沈红从怀中取出此前珍重收妥的字条,展开在眼前,七分熟悉的字体跃然纸上,其上所书是一十三招剑法的名称。
有人写下这十三招剑法时,当今武林中两位高手的对决胜负已分,这又是何等惊人的武学境界。
她将之递给了庄岚,庄岚虽不晓「怅情剑法」的剑招,但当字迹印入眼帘时,呼吸也是一窒。
他毕竟是冷静自持之人,沉吟片刻后,递还给了沈红,言道:「无论如何,这不会是盟主所书。」且不说人死不能复生,毕竟当日他们二人都曾亲眼目睹叶子昀身死,而且仅以字迹而论,形似却神韵稍欠。
沈红接过,仍是珍而重之地折好,收起。方才乍见之下,她心绪激昂,不曾有半分迟疑地依次使出了一十三招剑法,如今稍为冷静,也知之前的猜想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幻梦,不禁心下黯然。
她叹道:「我也看得出来,笔迹模仿得虽像,终是不得其神,但天下除了盟主,还有我之外,怎会有第三人知晓这套剑法,而且对于剑法的变化与认识如此精深?」
庄岚沉吟道:「你或许忘了一个人。」
沈红不解其意地看向他。
「他与盟主情同一人,旁人或许不知晓盟主的剑法,他却未必不知。」
沈红双眸一亮,脱口而出:「罗隐大哥?」那人是盟主的生死之交,与他们虽无太多交集,但也算是彼此熟悉。
庄岚点头道:「不错。除此之外,再想不出他人。」也只有他会如此尽心相帮,且昔日两人朝夕不离,熟悉盟主笔墨也在情理之中,有意模仿字迹或许也是为了让红妹更有信心应敌。
沈红激动的神色一闪而逝,又茫然问道:「可他为何不与我们相见?」
庄岚稍有迟疑,还是慢慢地说出了猜测:「或许是为避嫌也未可知。」
「避嫌?」沈红蹙眉问道。罗大侠虽不是易水盟的人,却也是他们钦佩的好朋友,为何此时见面都还要避嫌?
「或许是江湖近来传言纷纷,说是易水盟要选新盟主,罗大侠此时回到江南,已有人说他是为盟主之事而来,他避嫌唯恐不及,自是不便与我们相见了。」
沈红听到他说起江湖传言,也不禁露出了厌烦的神色,随后敛容正色道:
「易水盟不会有第二位盟主。」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中有敬重,有倾慕,更有纯粹的伤,无法释怀的追忆。庄岚心里的个中滋味,惟有自己明了,却仍是微笑道:
「不错,这是众兄弟早已决定的事,以后也不会更改。」
沈红遥望天边浮云,低声道:「那年盟主生辰,他曾说过,江湖中的声名与基业,不过有如朝露,并不值得倾心追逐。他一心所愿,不过是终此一生,兄弟情谊不变,多年以后,众人垂垂老矣,还能这样一起喝酒。」言犹在耳,斯人已逝。
庄岚长叹道:「正是如此,自古都道人心易变,但我们几人却是不会变的。」
沈红默然颔首,转身打马而去,黑衣在风中飞扬。
庄岚紧随其后。他此生倾慕沈红,却知佳人情意已许他人,然而那人亦是他今生最钦佩之人,故而他并无愤怨嫉恨,只愿在她身后守候直至她愿意回头看他的那一天。
多年以后,那黑衣女子回眸笑道:「呆子,我视盟主如长兄,你以为呢?」
八月十五之后,穆成风破誓下黑木崖、来到苏州城中寻衅一事在江湖中传得纷纷扬扬,掀起了轩然大波,而易水盟的靳言力敌穆成风也传遍了江湖,一战而名扬天下。
穆成风当年先是败在叶子昀手下,其后更是被罗隐一剑重创。在养伤之时,心中愤恨难消,待伤势渐愈,就修书给关外的师兄,要他相助自己复仇。然而他师兄音信全无,听闻叶子昀过世的消息,心中暗自称快,但始终记得罗隐的一剑之仇,数年未曾等来师兄的消息,暗忖那老家伙莫非也遇上什么事自顾不暇,若真出了事倒也趁了他的意,思量许久之后,决定假借师兄天池老怪的身份潜入江南寻仇。
穆成风为人刚愎自用、偏激自负,他一心认为当年是与叶子昀一战元气大伤,才会为罗隐所趁。他养好伤后,功力大打折扣,却也没有把罗隐以及易水盟的其他人放在眼里。
他久不出江湖,不知江湖之事,以为罗隐人在易水盟内,让人带他暗中潜入,却不想此时罗隐还在北方,如何能找到其人。后来听闻易水盟邀武林中人赴中秋之宴,猜想罗隐也会前来,于是就在当日前来寻衅,在意欲打伤杨绍副盟主时,却不想被一旁的毫不起眼的小子拦下,双方过招之时他竟是没有占到便宜,还不慎被人揭穿了身份。
他本是狂妄自负之人,身份败露也不以为意,他一心来找易水盟晦气,没想到没有罗隐叶子昀二人,对方阵中竟还有棘手的人物在,一时恼羞成怒,却不想更被易水盟中弟子指认出他就是日前偷入叶子昀陵园之人,杨绍更邀在场的武林名宿鉴定,毁去墓碑的正是穆成风的独门掌法。
原本穆成风向后辈寻衅,江湖中人也不过腹诽其人气量狭窄,然而做出毁碑掘墓之事,却是万夫所指,一时声名狼藉,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苏州城。
穆成风当日让人带他进入易水盟,本是想找到罗隐寻仇,那人却将他引入了叶子昀的墓园,他站在墓前,一时想起心头旧恨,就一掌击断了碑石,其后易水盟遣人修整之时,却发现一年前就被人动过叶子昀的墓,此事被确请来做活的人无意说了出去,慢慢传扬开来后,世人却以为毁碑掘墓都是最近发生的事,其间种种关节,却不为外人所知了。
当日中秋宴上,易水盟的杨副盟主,还当着武林同道说出了另一桩事。带着穆成风进入墓园之人,当年叶子昀遇刺之时,也在叶盟主静养的院子里当值。而前几日追查当年之事时,那人仓皇出逃,却被人发现死在了江都城外。那细作疑似江湖上某个神秘的杀手组织中的人,该组织近年来暗杀不少武林成名高手,与当年飞鹰堡吴长老等人身死也脱不开干系。
此次易水盟邀武林同道前来,一是为说出昔日叶盟主身死之事的疑点,二是告知近年来追查到的与杀手组织相关之事。而叶子昀身故后,暂代武林盟主之职的那位前辈高人也在江都,彻查此事自是责无旁贷,一时之间江都城成为了武林中人瞩目的焦点。
江都城郊的一处僻静宅院中,一位带着金属面具之人,走进密室之中,待暗门合上,就对着等候已久的人冷哼道:
「我竟不知你如此愚蠢,一枚关键棋子如何能用上第二次?」
那人看上去温文儒雅,像个德高望重的年长者,此刻却向来人赔笑道:「此事都因穆成风逼我,你也知道自从一年前那事后,易水盟就更像是铁桶一样,连个人也插不进去,我也只有这么个人可以用。若非那人是阁主昔日的手下,换个人来再不能可能在易水盟中潜伏这么久。」
带面具的那位「阁主」冷笑一声:「穆成风往年与你有隙,且你有把柄在他手中,此次他欲寻罗隐与易水盟的麻烦,找上了你,你也不得不假意应付。然而,你让人将他引入墓园之时,就已暗存了借刀杀人之念,想来连如何除去他的后招都早已想好了吧。只可惜你自以为隐秘的棋子早已落入对方的掌控之中,让人将一年前的旧账翻了出来,把麻烦引到了江都,如今却想如何收场?」
那人抹去额上的冷汗,笑道:「此事还得仰仗阁主了,只要穆成风一死,谁也不能说我与他有什么牵扯。连叶子昀都死了,天下怎会有阁主杀不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