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这是毒烟!”
在这乌烟瘴气一团凌乱中,郑铁石捂住胸口,急促咳嗽。
宿兮只顾着拨开烟雾往中间寻去,若他记得不错,方才那声重响确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陶姑娘?”他试着唤了一声,黑气迷了眼,不得不用袖子遮挡。
大约过了半刻,才听得有人低吟着继而轻咳几下,窸窸窣窣。
将轮椅往前面又挪了挪,猛然间,有人拽上他衣摆,宿兮当即伸手扶住。陶木晴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胸口挨的这一脚也不轻,饶不得吐了好几口血水。
“你怎么样?”听得她半句话也没说,宿兮不由皱眉问道。
“好还,没伤到骨头。”说罢,陶木晴伸手就去摸锁骨的位置,不想还没碰到就疼得她龇牙。
正在这个当儿,地面赫然大动起来,陶木晴刚才站稳,没得就往后一仰坐在了地上。头顶上落下细碎的尘土,她艰难的抬眸去看,这密室四周摇晃不止,偶闻得轰隆巨响,像是用了火药。
那边的燕生惊愕大嚷:“这里快塌了,赶紧跑——”
话语落下,就听顶上霹雳,偌大一块石板就不偏不倚朝陶木晴所在位置砸下来,宿兮与她皆愣在原地,竟不知如何是好。
慌乱中,却见那石板“咚”一下裂成两半,散在四周,那背后,步云霄持着剑飞身而来,稳稳当当的落于地上。
宿兮快速扫视眼前局势,一把拉住陶木晴的手,看着她的双目,认真道:“跟我走。”
不住有石块在周遭坠下,激起尘土飞扬,沙石漫天。宿兮借着轻功选准了那第五条岔道,一路丝毫未停滞的朝前而行。身后坍塌的动静越发大起来。
沿着这长长密道一直走,不一会儿竟有向上的石阶,陶木晴索性就绕道宿兮背后,费劲推着他上去。到底是一个尚未封死的木板,用力一推就打开了。
陶木晴赶紧爬上去,随即回身去拉宿兮,后面跟着的步云霄亦默然撑手上来。
这一施力扯动了伤口,丝丝的疼痛让陶木晴不禁松了手,反去揉着锁骨处,想来是淤青了。
“伤得很厉害吗?”见她面上有苦楚,宿兮不由略有担心,“可有中毒?”说完之后才想起她是百毒不侵的,继而只关切地看着她。
“应该没什么大碍,回去擦点药酒就好了。”陶木晴咬咬牙,心下却暗自叫苦。这当真不是一般的疼,逞英雄这回事,量他下次再也不敢去做了。
“咳咳咳……”阶梯上传来阵阵咳嗽声,不一会儿就见燕生一手把剑放到阶梯口,看似十分勉强的匍匐着上来,对着地面就啐了口血,十三猫尾随其后,也是面色难看得紧。
“呸呸,这毒……还真难吃。”燕生索性就地一滚,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小燕?!”宿兮自是吓得不轻,赶紧推了轮椅过去,俯身就去把他脉搏,脉象很虚,体内除了毒,别的病痛却是没有。
“此毒似乎是西域奇毒,寻常法子逼不出来。”十三猫盘坐于地上调息,听他此言,像是已经试过。
“三哥……”燕生捂着肚子,难受得如同针扎,“我快疼死了,你一扇子劈死我吧。”
“别说胡话,你先莫急……”
“真心疼啊,三哥……我浑身上下都疼得很……”
宿兮拿他无法,只得向陶木晴求助。
“陶姑娘,你的解毒之药,不知能否赠我一粒……”言罢又觉不妥,微微蹙了蹙眉,改口,“……不如我买一粒,你且开个价吧。”
陶木晴犹自郁闷地盯着他,继而掏出药瓶子来,倒了两颗,一颗递于他,一颗递于十三猫。
“用不着这个样子,我又不是见死不救。”
“多谢。”宿兮匆匆道谢,伸手托起燕生的后颈,将药丸喂给他,没有水,燕生吃得有些噎。
此刻,从阶梯口又爬上来两个人,陶木晴抬起眼皮看过去,正是郑铁石和不笑和尚。由于受了黑衣女子一掌,不笑和尚显得甚是虚弱,口角带着血迹,郑铁石虽是扶着他,自身也有些跌跌撞撞。连站的力气也没有,二人倒在地上,痛苦地满地打滚。
步云霄偏头对着来路张望了一番,冷声分析道:“到此处已经没有再坍塌了,目前我们很安全。”
大概因得吃药以后有所好转,燕生由不得叫苦:“什么叫‘安全’?困在这么个地方,能算安全吗?”
宿兮还没开口,就被不住□□惨叫的两个人打断,他不自觉视线一转看向陶木晴,后者无知无觉,尚在整理身上的暗器。
“陶姑娘……”实在看不下去,他禁不住唤道,“既是有药,不如也分一些给两位大侠罢?”
“分给他们?”陶木晴愕然惊异,扭头就不悦道,“这个小兄弟就罢了,当初他们也还是冤枉过我的,他们不仁,就不能怪我不义。”
“他们本不仁,那你如何要不义?”
陶木晴不以为意地挑挑眉:“不是说我们邪派作恶多端,横行霸道,目无王法,目中无人吗?这就得让你们看看,邪教是如何作恶多端的。”她说得理直气壮,半个字没不停,这架势,说不给药便是不给药。
十三猫现下横竖无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几人,一副事不关己模样。
郑铁石即便疼痛难忍,倒还不忘嘴硬:“你这个毒丫头休要猖狂,我郑铁石就是死,也不需你来假惺惺!”
陶木晴自不恼他,对着宿兮耸耸肩:“你看,他自己说的。”
颇觉头疼地扶额叹了叹气,宿兮仍是摇头,神色肃然:“郑大侠虽曾对你恶语相向,但介于那时杀害沈庄主的凶手未擒,一怒之下恐有些失态。平心而论,郑大侠也并未做何加害于你之事,就这样眼睁睁放任他不管……岂不是太有违良心么?”
看得陶木晴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宿兮不由缓下语气来:“……陶姑娘,就算是卖宿某一个面子,可好?”
在原处迟疑了半晌,陶木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还是磨磨蹭蹭走了过去,蹲下身掏出药来。
不想郑铁石却是逞强好胜地别过脸:
“便是死,我也定不受你这恩惠!”
陶木晴咬着下唇狠狠剜了他一眼,不客气地翻过他脸来,开嘴就倒了几颗药进去,郑铁石半途没料到这出,呛得眼泪直流。
“你就是不想吃也得吃!恩惠可不是我给你的,要谢以后谢他去。”她指着宿兮,而后又欲给一旁的不笑和尚喂去,步云霄见得她是女子,此举多有不便,故上前帮了她一把。
闹了一阵,停歇下来。
端得是此次带了那么多珍贵的避□□来,这一下就去了大半。陶木晴不免有些心疼,加之身子不适,犹自找了一个角落蹲着。
其余几人多多少少身负有伤,此时调息打坐亦不说话。过了片刻,十三猫内功较好恢复最快,已然无甚大碍。他理了理衣袍,纵观眼前局势,瞅着这两边的人大眼瞪小眼,方觉好笑:
“我说诸位,如今大难临头,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一条绳上的蚂蚱,何必自己和自己闹不愉快呢。现下最要紧的,还是找寻出路为上。”
宿兮赞同地点头:“十三盗侠说的正是。”
郑铁石痛楚散去,正在闭目养神,略觉得有些疲倦:“大家方才都耗了不少体力,休息一下再做打算吧。我是个粗人,说话恐不怎么好听……”顿了顿,他没睁眼,可话里多少有些道歉之意,“还请诸位往后多担待我一些。”
陶木晴抱着膝靠在墙上,听得此话,不以为意地偏过脸,却恰看见宿兮亦朝她这方看来,双目含笑,轻轻点头。
不明所以地感到有些莫名的异样,可又说不出缘由来,她皱了皱眉,再抬眼时宿兮已转头打量四周,她因而也收回视线,将下巴搁在膝上,合目浅眠。
这是一间不大的四方密室,里面什么也没有,同这地底下所有墙壁一样,皆是砖石砌成。众人都有些倦意,此刻都在原地休息。宿兮自摇了轮椅,围着密室四周转看,伸手敲了敲墙,是很厚实的声音。
一路仔细地敲过去,忽而在某处,发出“嘣”一声脆响,宿兮手上一滞,接着又敲了几下,声音不变。他表情微动,手掌贴在壁面,先是推了推,墙纹丝不动。他抬眸瞧了一眼,聚气在手,运气于掌心,随之一掌拍在那上面。
只听震耳的轰鸣,他跟前的石墙竟垮塌出一道门来。
众人惊得从地上站起来,不可置信地望向这边。
“难不成,是出路?”燕生脸上一喜,当即就一蹦三跳往门内跑。
“小燕,且慢——”宿兮未能叫住他,眼见已进了里面,他亦不得不跟着进去。身后众人自陆陆续续随他脚步而上。
里间密室比外面更为漆黑,甚至伸手不见五指,连个灯盏也没有。
“这里头好黑啊。”
陶木晴一面嘀咕一面往里头走,脚下不知道被何物绊住,险些摔了一跤。
“小心点。”步云霄扣住她胳膊,轻轻拉她站起来。
“哦。”
宿兮看不清眼前方向,故而只能摸着石壁凭着记忆找寻挂灯盏的位置。手上摸到坚硬突出的一物,大概便是灯盏所在。
“小燕,火折子。”
“在这儿的。”
宿兮谨慎地点上灯,光不是很亮,所照地方也很有限,但在这般情况下已是足够。待得看明了周遭事物之时,方才被绊脚的东西此刻清晰于眼前,陶木晴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急退好几步,躲在宿兮背后。燕生愣了愣,指着地上的,言不成句:“这、这不是……”
“是沈庄主!”郑铁石大惊,看向那旁边,又道,“还有沈大少爷!……这!”
坐在地上背靠墙面的两具尸体上,白色蛆虫缓缓蠕动,从外露的尸斑看来,明显死了数日。沈庄主身着华服,并非便装,约摸是外出时被杀;至于沈大少爷,一身亵衣,头发凌乱,推测是死于睡梦之中。
十三猫盯着这尸首,面色暗沉,脱下自己的外袍罩住他二人,然后才低低道:“大概已死了七日之久了。”
“阿弥陀佛。”不笑和尚垂头念经,不忍再看。
“荒谬!……”郑铁石嘴角轻抽,嚷道,“沈大少爷近日里都与我们有过接触,那沈庄主又是三日前宴会时死的,大家亲眼所见,难道会是假的!?”
宿兮慢悠悠道:“那人若是个易容高手,也说不定。”
十三猫亦很生赞同:“宿先生这话有理,沈大少爷能有人假扮,沈庄主的尸首想来也容易。”
回想起那日在厨房之外所见,宿兮微皱了皱眉:“假若我想得不错,当天在房里看见的那具尸体不是沈庄主……而是,庄中一位伙夫的。”
“那这么说来,咱们一直给人骗着?!”郑铁石抖抖手里的刀,顿觉气愤。
不笑和尚忽然开口:“老衲只是奇怪,能有这般地位,干出这等大事的来的人,为何会单单会对我等江湖人出手?”
十三猫冷笑:“人要杀你,谈何理由。都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没准,人家就是看你不顺眼了呢。”
“地面上恐也是大火连天,那帮人如此行事,想来其他人也遭此毒手。”
步云霄摇摇头:“为今之计,先寻得出路为上。”
“对啊。”燕生由不得焦急,“这地方四面是墙,咱们能不能出去还是未知数。”
“既然宿先生曾寻到这么一个房间,保不准何处还有相似的门,大家不如一起找找看吧。”不笑和尚言罢,学着宿兮伸手在附近墙上敲来敲去。
众人相视一眼,却也无法,只能照做。
“啪啪”对着面前的一堵冷石壁随意叩了几阵,陶木晴觉得心下无聊,索性靠在墙上也懒得动,微微叹气。
“怎么了?”
身后,宿兮转着轮椅慢慢移过来,月色流云袍上由于方才的坍塌点了些浮灰,不过这浑身的清朗气韵却半点没改。
陶木晴很苦恼地看着他,小声道:“……我有些饿了。”
折腾了这么久,她腹中空空,滴水未进,更别说吃东西,此刻是一点力气也无。
“……”宿兮尴尬地笑了笑,略带歉意的摇摇头,“抱歉,我没带什么吃食在身边。”
陶木晴摆摆手,很生理解:“没关系,我忍忍就好。”
“若是能出去,还是找个大夫自己看看身上的伤吧。”宿兮忽然提起这个话题,“你是女儿家,留了疤,终归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