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凉颜眸光一暗,手上陡然用力,扯过银鞭。梅牵衣不退不抵,反借势飞身而起,半空中一脚踢向他腹部“神阙穴”。展凉颜侧身避开,梅牵衣早已料到,等在那里的手指轻轻扫过他脑后“风池”。展凉颜半路醒觉,身子陡沉,避开她这一击,未料到,耳畔银铃轻响,随着“咯咯”的娇笑,雪白的影子落在眼前一顿,又随着他拉起的银鞭飞身而至,她双脚连踢,从他胸口紫宫、玉堂、膻中一直到下腹神阙,借着他的力,她用得恰到好处,每一招每一步,像精确计算过一般。但是,这招“青云踢腿”被她使来,内力不济,劲力不足,他完全可以一掌震开她,以她的功力,他这一掌既出,她双腿必废……
不!不会!她会……
展凉颜霍地一凛,陡然发掌,内力凝聚掌心,肩井处果然一阵风来,他挥手拂开,她又正好借势离开,半空一个跟斗,稳稳落地,而那银鞭的尾巴依然留在他手里。
梅牵衣微微一笑,问:“如何,我够不够做你的对手?”
展凉颜定定地注视着她,梅牵衣也泰然自若任他注视,一双美眸微眯着。他眼里只有疑惑,没有杀意,他不想杀她,只要他不想杀她,她就有把握赢,就算赢不了,也不会输。上次是她输了心,所以完败给他,这一次,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相视半晌,展凉颜眼眸微垂,淡淡道:“我一招即可取你性命。”
梅牵衣则弯起笑容,不甘示弱:“但想赢我,也绝非易事。”
展凉颜望着她自信满满的模样,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她的鞭尾,问道:“你是谁?”
不需要她来回答,伴随着一声“牵牵!”人群中几道身影同时飞至,剑至、针至、算盘珠子至、掌风至,六道劲力,倾尽而发。展凉颜顺势松了手中银鞭,红云翻滚,将攻击一一化解。
梅青玄夫妇、金谷川夫妇以及梅疏凝和金雨朵六人,齐齐围住展凉颜,隔开他与梅牵衣。梅青玄一边冷眼盯着展凉颜,一边不忘回头关心女儿:“牵牵,没事吧?”
梅牵衣笑着摇头,示意没事,然后望着展凉颜,一字一句道:“我是江陵梅庄梅青玄与金小果之女,梅疏凝之妹,梅、牵、衣。”
与你展凉颜,无任何关联。
展凉颜眼眸微光闪过,遥遥睨着她。梅青玄梅夫人二人正对着他,见他望着自己女儿,护女心切,同时出招进攻。金家夫妇与梅疏凝金雨朵也纷纷攻上,六人六道身影,围着中间红云翻滚,一时之间,其他人就是想插手都插不上。
金雨朵最先支撑不住,败下阵来。梅牵衣惊讶地望着她,又愣愣地望着那飞舞的红云,视线来回穿梭。
蓦地,她忽然咧嘴笑了。
展凉颜伤了金雨朵,他竟然伤了金雨朵。呵呵呵,还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
紧接着,梅夫人和金夫人也纷纷败下来。梅牵衣恍神过来,赶紧上前扶起。金雨朵擦了擦嘴角的血渍,道:“牵牵,听金鱼姐姐的话,不要再任性了,离开这里。谭家的小公子就算再重要,可对于梅家来说,你比什么都重要!”
梅牵衣看着受伤的梅夫人,杏眸一瞪,银鞭一甩,咬牙跳入战圈。梅青玄一见她,心下大惊。“牵牵,回去!”梅牵衣不听,银鞭甩向展凉颜,逼他收回正对梅疏凝的杀招。展凉颜眼眸一沉,竟直接朝她攻过来,梅牵衣凝神以对,将平生所学所知尽数施展——他的武功她多半都懂,总能撑上一时半刻。
场上一红一白你来我往斗得难分难舍,一时之间竟不分高下。周围的人都愣住了,梅青玄等人也在稍稍惊讶后,迅速压上帮她。
忽然,梅牵衣一口气提不出来,胸中顿时一痛,喉中一股腥甜忍不住“哇!”地就喷了出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梅青玄紧跟在她身边,眼疾手快地扶住,随即将她拉到身后,退出战圈。
她懂武功,会武功,但是眼下的身体跟不上她会的武功,她内力不足,经脉不通,强行催息,最后反伤自己,真正同展凉颜打起来,完全不是对手。
“金老弟,梅老弟,承蒙援手,老朽感激不尽。令爱受伤,需要治疗,这里就先交给我们兄弟。”经过梅牵衣这番纠缠,武林山庄的谈笑二生也已赶到,一人握剑,一人执笔,阔别多年的“笔剑合璧”又重出江湖。
面对“谈笑二生”的笔剑合璧,展凉颜不敢大意。梅青玄与金谷川因担忧女儿,趁着谈笑二生顶上时,同时退下。
“谭庄主,武林山庄的小公子,本座不要了。”展凉颜在笔剑夹击中得个喘息,左右挥开,红云冉冉升起,又陡然俯冲,一个起落,老鹰抓小鸡一般地朝一旁雪白的身影冲去。
梅牵衣正努力调息,不防备身后有人偷袭,想也没想挥鞭甩去。梅青玄梅夫人听风辨位,反手相击,却不防,来人并不在攻击,闪身避开后,伸手抓住一物,手往上一扯,便顺着拉过一道人影。
“牵牵,快撤鞭!”
梅牵衣被展凉颜借着银鞭拉到半空中,才陡然回过神来。她双足踢出,展凉颜不闪不躲,伸指直接在她肩窝气户穴一戳。梅牵衣顿时无力,往下坠去,展凉颜伸手勾住她的腰,两□□踏,身子往上腾起,落在树枝之上,再借树枝之力,往院外飞去。梅青玄梅夫人齐齐追赶,却只看到那一抹红云,带着雪白梅影,就像来时一样,渐行渐远地消失在那漫山的飘红缀绿之中了。
“牵牵——”梅夫人声嘶力竭的一声喊声响彻山谷。
梅牵衣听到那一声呼唤,心中一痛,张嘴大叫:“娘,我没事——”山风呼呼灌入她口鼻,呛得她连连咳嗽不止。等咳嗽停下,早已听不到武林山庄上的半点人声了,她的身子仍随着那朵红云在山间飘飞着。
她穴道被封,不能动弹,初始的惊慌过后,不多时便冷静了下来。他为什么改变主意要劫走她,她想她是知道原因的。与他过招时,能抵挡他的只能用灵婴楼的武功。
侧目看着他的银月面具,她有一刻的恍惚。她去过的未来里,那个梅牵衣曾多么希望有一天与心爱的人双双齐飞,可她心爱的人却只愿与别人双双齐飞。这个她不愿再与他有纠葛的现在,他倒自动凑上来,带着她双双齐飞了。
忍不住哼气嗤笑了一声,展凉颜侧眉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脚下不停,依然在山花之间奔走着。足过之处,红飞绿染,步步飘香。
梅牵衣知他施展轻功不会开口,于是自顾自地道:“展凉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你都想错了。我与灵婴楼没有任何关系,我会灵婴楼的武功,只因今日你已都使过一遍了,我看到便记住了。你看我这个人这么没用,总得有一点长处不是?”
“所以,你放弃小公子抓我,是完全徒劳的……”
说到此处,梅牵衣怔了怔,陡然想到一事,突然笑了起来。不对,不对,不是徒劳!他放弃小公子转而抓她,这实在是大大的好事!虽心疼爹娘不知要担忧成什么样子,但与被疼爱的亲生女儿害死相比,担忧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了。
改变了啊,终于有改变了。武林山上几十人的性命,小公子的命运,还有她的,都改变了啊。想到此处,她便不再说话了,安安心心地当个俘虏,望着他戴着银月面具的侧脸,听着足下生风,听着耳边生风,风吹着她衣袖上的晃铃叮叮,在山间清风、在漫山红绿中听来煞是好听。他身上的血味,也都那么熟悉啊。那个未来,好像也不怎么痛苦啊。花香树香草香泥香,真舒服。
那个时候啊,在武林山顶,她第一次见到他,一颗心就那么陷了进去,看他嗜血如魔,红云瞬息展,歃血因凉颜,几十条人命被他毫不费力瞬间夺去,练武场血流如河。在场好多姑娘吓得叫出来,哭出来,稍稍胆小的男人都吓得腿软了。娘还怕她也吓着,可是啊,她一点都不觉得可怕呢,那血的颜色,跟他衣服的颜色一模一样,哪里可怕了,她最爱呀,最爱呀。
“展凉颜,那天,一定有好多姑娘希望你是个好人,她们都比我聪明啊。”梅牵衣喃喃地低溢出声。展凉颜胳膊一沉,低头看了怀中的姑娘一眼,顿时错愕,脚下差点不稳。
被劫的俘虏,竟然在他臂间睡着了。
梅牵衣醒来时,意识最先回来的是晃动的床板,再努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晃动的银光,刚翻动身子,就听到屋子一角传来一声:“醒了?”
梅牵衣眨眨眼,望着烛火闪烁处的人影,再转头望向窗子外的明月,诧异道:“天黑了?”
“梅姑娘,本座抓你来不是让你睡觉的。”烛火处传来的声音甚是不悦。
梅牵衣收拾收拾心情,翻身坐起,笑道:“那没办法,谁叫你非要抓一个两夜没合眼的人呢。”推开窗子向外望了望,近山浮沉。她惊讶地脱口而出:“这是西湖?”
展凉颜不置可否,挑着烛火的灯芯。
梅牵衣道:“你胆子可真大,孤身一人敢闯武林山庄,如今被整个中原武林追捕,竟然还敢停在他们眼皮底下,不紧不慢。”她边说着,走到桌边,在他对面坐下,看了看桌上的棋盘,零星地落着几粒红白棋子。不客气地伸手拿过那盒白色棋子,随意往棋盘空子处落。
展凉颜微讶,抬眸看了她一眼,问:“你从何知晓我的名字?”问完,视线重新投入棋盘。
梅牵衣坐得随意,扫也不扫一眼棋盘上的局势,道:“红云瞬息展,歃血因凉颜。不是你说的么?莫非展楼主健忘?”见展凉颜落子,她仍旧不在意地扔一粒在空白处。
“为何懂灵婴楼的武功?”展凉颜指间夹一颗红子,悬在空中,看着棋盘上的落子。
“这个我已经解释过了,本姑娘对武功过目不忘。有人天生聪明,你也不至于这也要嫉恨吧?”每句解释后都要夹一句反语攻击,不讥不快啊。
“为何知晓本座会杀穿黑衣的人?”展凉颜头未抬,终于落下一子,抬头望着梅牵衣。
梅牵衣的手微微一抖,笑道:“展楼主第一杀了紫阳门的人,只因他一身白衣被染了一道墨迹,故一刀沿着墨迹劈下,用血色洗掉;第二杀了武林山庄报丧的,那人恰好是一身黑衣,本姑娘明察秋毫心细如发,你不至于这也要嫉妒吧?”
“前日武林山庄有个叫紫风的丫头,在寿宴上大说黑色煞气的话,那时本座并未出手。”静如死水的眼眸深锁着她,一动不动。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该去问她。”梅牵衣浑不在意,拣起一颗棋子,随意再往空白处落下。
“是你教她的。”展凉颜的眼神忽然散开,看不清楚他的聚焦,像是盯着她,又像是看着桌上的棋局。
梅牵衣的手停在空中,抬眸望了他一眼。展凉颜终于扔了棋子抬头看着她,银月面具下,一双眼睛幽湛阴沉。
对峙半晌,梅牵衣突然笑了,眼眸间略显妖娆,松手让棋子掉落棋盒,拍拍手站起来,望着窗外西沉的银月。
“无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