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激到她?什么刺激她?
“好了,嫂子,你也别怪小金鱼了。当时她年纪也小,哪记得那么多事。”梅夫人虽在旁劝慰,但很显然,对金雨朵也是生气的。
金雨朵泪眼泱泱地不停道歉,梅青玄站在她身边说着好话,金谷川也脸色极差地站在一边歇着气,像是骂累了一样。
梅牵衣心里咯噔一响。金雨朵一向能干懂事又贴心,从小到大从来不让金谷川夫妇操心,梅夫人对她也一向喜爱,早将她当女儿当媳妇儿看待了,就算有点什么事,从来都是极大度地包容,哪里会有这阵仗来训斥她。
金雨朵救了展凉颜这件事,会“刺激”到她这件事,很严重吗?
“牵牵,你还不进去?”梅疏凝也听到了里面的话,连忙出声催促,不过说是催促,倒不如说是提醒里面的人比较好。屋子里的气氛在他那句话出口时,嗖地僵住了。梅牵衣看了他一眼,重新迈步进去。
“爹,娘,舅舅,舅母,金鱼姐姐。”甜甜软软的声音把屋子里的人整个叫了一遍,气氛才算是缓和了些。
金夫人最先过来抱住了她,道:“牵牵,你金鱼姐姐不懂事,别理她。”
梅牵衣搞清了事情始末之后,笑了:“舅母,这不关金鱼姐姐的事啊,是我说救的。要带那个展楼主回金陵,也是我的主意。他重伤在身,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真是你的主意?”这下,所有的人都瞪向了她,像看怪物一般警惕着。
梅牵衣点点头:“是啊,有问题吗?我刚才听到舅母说,会刺激我,什么刺激我?”
梅青玄嗖地就窜到了她身边,道:“舅母是担心万一救了那姓展的小子,他还是跟牵牵过不去,刺激我的宝贝牵牵生气。”
梅牵衣见他们不想说,也不追问了,伸手反抱住了金夫人,道:“舅母放心。那展楼主答应了,不会再找我麻烦。再说,他落到现在的地步也是我害的,既然做不到见死不救,不如就此送个顺水人情,让他承咱们的情,将之前恩怨一笔勾销。爹,你说是不是?”
有了她出言保证,当天下午离开湖庄后,他们就乘船去了展凉颜养伤的小岛。林行甫已经离开了,承诺的善后之事也做得极好,屋前的五行阵以及那四个武林山庄的人都无影无踪,一切就跟梅牵衣晚上上岛前一样。
有了七魂不死丸和林行甫的内力疗伤,展凉颜一晚上已是恢复了不少,但仍旧昏迷不醒。冬枝在后舱室里照看着他,其他人则在前舱里。金雨朵因为挨了骂,心里别扭,闷闷地坐在船头。明明担心她担心得不得了的梅疏凝也不见去哄,反而拉着谭中柳在另一边讨论武功。
梅牵衣被几个大人包围着,接受迟来的审判。但或许果真是怕刺激到她什么,过程极为温和,有谭中柳作证,那晚展凉颜的确来找过她,大家也都相信了那天在湖庄她所说的话。
末了,梅青玄道:“牵牵啊,有些事爹从前没教过你,你接触的人不多也不会懂。”顿了顿,清清嗓子,正儿八经地道:“爹曾跟你说过,男人的话多半是不能信的,尤其是他们跟女人说话的时候。”
梅牵衣不由自主地望了外面的谭中柳一眼,亏谭中柳还能笑嘻嘻地一边跟梅疏凝讨论武功,一边还竖着耳朵听梅青玄想怎么在背后说他坏话。
“那爹跟我说的话,算吗?”梅牵衣很好学地举手发问。
梅青玄难得的严肃被女儿的天真给搅了,在梅夫人等人的嗤笑声中,不由得黑了黑脸,道:“当然不算!在爹眼里,牵牵是宝贝女儿,不算女人。爹说的男人女人,指的是你们这些爱来爱去的年轻人。”
梅牵衣“哦”了一声,并拢双脚,双手交叠在腿上,等着听梅青玄的下文。
“爹举个例子,牵牵就好明白了。就像姓展的小子,他说因为喜欢上我的牵牵,所以要离开他的……灵婴楼。这话,牵牵信多少?”
梅牵衣眼神飘向后舱室的方向,心想,完全不信。
梅青玄又道:“牵牵要记得,这种话,不可全信。就算他或许是喜欢牵牵,但不一定是为牵牵做到那些。他离开灵婴楼是他自己的决定,最后落到这个下场,也是他自己的选择,牵牵不需要为此感到难过或内疚。”
梅牵衣想,梅青玄是接受了她长大了,识了情爱。自古情爱最是伤人,他怕他的女儿被纠结的情爱所伤,所以想教她如何辨清真心,以他过来人的身份。眼眶有些发热,本来还想故意闹他,是不是他对梅夫人说的话也是哄人的,此时也说不出来了。
“牵牵想想,姓展的小子才认识牵牵多久,就算是一见钟情,就算是立刻就愿意为牵牵离开灵婴楼。但他哪有那么快去部署那些事情?灵婴楼三大副使之所以对他赶尽杀绝,不是因为他因为牵牵离开灵婴楼。而是,他能列出灵婴楼副使的武功破绽,已经表明了,他想离开灵婴楼。不管是不是喜欢牵牵,他本身,就想离开灵婴楼。”
梅牵衣呆住了,为这番话。
她从来没想到这一层!展凉颜离开灵婴楼,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喜欢上金雨朵,所以,他想洗心革面,他想弃暗投明。爹说的对,他若没有去意,没事研究手下的武功弱点做什么?除非,他一开始就想过离开,但因为离开的代价是死,他想活着离开,就必须有活着离开的资本。而这唯一的资本就是,他拥有单挑整个灵婴楼的武功。
所以,他一直在研究他们的武功,找出他们的破绽,实际是,他一直都想离开?远在他认识金雨朵之前。
梅青玄还在做着总结陈词:“我家牵牵可爱又心软,会有别家的小子喜欢,他们想哄牵牵喜欢,说他有多喜欢牵牵,愿意为她付出什么。不要全信,哪些是因为真的喜欢,哪些是他自己想做,却来哄人说是为牵牵,牵牵要努力看,努力想明白。不懂的,就来问爹,问娘。”
“嗯,爹,我明白了。他是他,我是我。他要离开灵婴楼是他的事,与我无关。他今天受伤躺在床上,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是我害他的。”
梅青玄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向梅夫人道:“我要说的说完了,小果儿还有没有想说的?”梅夫人嗔怪地戳了他一下,道:“你也不臊,哪有当这么多人,跟女儿说这个的?”
梅牵衣一听这话,才反应过来,该害臊的她也没害臊。顿时,后知后觉地脸庞起了热度,尴尬地转了个方向,靠在船壁上,道:“娘,困了。”
船头上,金雨朵走向另一边,梅疏凝正跟谭中柳说着什么,看到她过去,脸色明显僵了一下,然后又低头对谭中柳说了句话。
谭中柳眼睛一亮,笑得跳了过来,三步并两步地扒进舱室里,坐到了梅牵衣身边。梅牵衣看着金雨朵过去,小声地跟梅疏凝说了几句什么话,梅疏凝刚开始还冷着脸,不一会儿就柔了表情,拉着她坐在身边。
梅牵衣惊讶地问谭中柳,梅疏凝跟他说了什么。谭中柳道:“他说‘小金鱼要过来了’。”
梅疏凝与金雨朵因为救展凉颜这件事,也闹得不开心,但因为两家大人一起训斥,他还没来得及表明立场,就因为心疼,站在了她这边。现在事过境迁,他恼她这么大的事竟然都不跟他先讲,还让梅牵衣去“顶罪”,因此也好不起脸色来。
金雨朵心中那股委屈过去,也软下来道了歉,两人才算冰释前嫌,躲在舱外,趁没人注意时,互相牵牵小手,并肩一起看沿江两岸的春末夏未的风景。芳菲凋零,绿肥红瘦,虽嫌凄凉,但也暖意温馨。
另一个为这事不开心的自然当属谭中柳了。展凉颜是情敌啊!是抢走牵牵初吻的情敌,是在江湖武林公然跟他抢牵牵的情敌!
只不过,对于梅家和金家而言,他的意见都是被忽视的。因此,他只好极其怨怼地巴着梅牵衣。眼见梅牵衣似乎极困倦,他乐呵呵地顺势将她揽进怀里,让她靠在胸前瞌睡,完全不管这行为是否合理,直接忽略掉周围齐齐瞪视着他的四双老眼。
梅青玄见女儿在他怀里睡得安稳,虽然心里颇不是滋味,倒也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反对地把梅牵衣抱回来。梅夫人原本也不高兴,想出言提醒,但见女儿喜欢,不禁也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梅青玄如顽童般不理世俗的性格反合了她的意。女儿天真烂漫,不懂世俗礼教,谭中柳也是个视礼教无无物之人,这让她心里竟有了一种“正是这样的人,才能更明白女儿的好”的想法。这个想法一生,她也就不想再去给女儿多加约束了。而金谷川夫妇见梅青玄夫妇没有意见,就算有再大的意见,也只能保留了。
谭中柳原本因为刚才梅青玄对梅牵衣的那一番教育,态度明显偏向于他,心里极快活,又见现在梅青玄夫妇竟默允了他这极不合俗的行为,想必是同意把梅牵衣许给他了,更是乐得想挥毫大写三千字才好。
不过,要忍耐,他告诉自己。虽然手很想动,胳膊也很想动,可是牵牵在他怀里睡着,他不能动。抬头看向明显在嘲笑等着看他好戏的梅青玄,他苦笑地无语望了望舱顶,更加一动也不敢动了。
展凉颜醒的时候,已是万家灯火华灯初上。
当时众人正泊了船在岸边,找了一处酒家吃晚饭。千岛湖上游的新安江不比钱塘江,要找一处酒家不容易,他们错过了一个镇子之后,游船到下一个镇子时,已经是夜晚了。
白日里因为展凉颜惹出的风波已经平息,大家围着个大桌子边吃边聊着,梅牵衣正问着谭中柳为何拿筷子的姿势如此诡异,留在船上照顾展凉颜的冬枝忽然心急火燎地跑了来,喊着:“老爷,夫人!”
因被交代在外不要提展凉颜,冬枝跑到了近前才小声地道:“展大爷的情况很不好!”
梅牵衣一到江边上就明白出了什么问题。冬枝的火折用完了,船上没来得及点灯。她慌忙摸着口袋找火折,那边金雨朵已经晃燃了火折先上了船。
展凉颜躺在床铺上,眉头舒朗,唇角含笑,嘴里轻喃:“朵朵,你看天上那儿一颗星星……”
金雨朵被他这句话吓得手一抖,火折掉落在地。舱室里又一片黑暗。
“最亮的那一颗叫紫微星……”他的声音安闲宁静,极易让人想到夏日里,旷野里,有清风,有虫鸣,两个小娃娃望着天空,一颗一颗数着那天上的星星。
但随着舱室重新亮起来,他的声音渐渐模糊了起来,最后只听得到喃喃轻语:“朵朵……朵朵……”缱绻深情,完全没有冬枝所形容的“情况很不好”。
冬枝傻眼了,有些结舌:“老爷我……他……之前的确是……是很……很吓人。”
众人面面相觑。现在在意的,已经不是他的情况是好是坏了。
好久,梅青玄最先出声,道:“大哥,这小子,是把我家牵牵和你家小金鱼……弄混了吧?”不然,谁能解释,明明喜欢梅牵衣的男人,梦中却叫着金雨朵的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