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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大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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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楔子:

祁宝二十六年,周朝从皇室室内部逐渐分崩离析。

祁宝二十八年,周祈帝,殂。同年,祈帝幼子,周明帝登基。

御极元年,宦官专权,致使天下怨声载道。

御极二年,各路诸侯皆以“清君侧”为名,攻破京师。

同年六月,各路诸侯纷纷反目。皆欲夺得黄金台上的玉玺,从而得以位登九五,号令天下。

八年后,混乱的战争逐渐平息。此时唯剩清河纪氏、平陵宋氏及琅琊王氏,三家相持不下。遂,皆割据一方。

纪氏盘踞江南,自立为魏帝,建京东都。

宋氏占据周朝之京师,自立为申帝。

王氏于蜀地建立燕京,自立为燕帝。

至此,终成三国鼎立之势。

*

正文:

在许多文人雅士的手札中魏国帝都——东都,是一座富丽恢弘、宝光隐现的城池。而位于东都以南的皇城更是壮丽宏大。在这朱墙金瓦的宫墙西南角,有一座名为含章殿的小宫殿。

寅时三刻,天色微明,含章殿。

燕支起了床,利落的挽了发,便推门往自家殿下居住的小偏殿去了。才推开杉木的殿门,就见有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女童撑着腮、坐在凉榻上,正看着窗外的天色怔怔出神。

这孩子本来就生得十分俊俏漂亮,又因为生于帝王之家养得精细,一双眼睛既黑且亮,散在肩头的乌发仿若上好的绸缎,露在袖外的一段手臂圆润雪白得像是洗净的藕段。

这一切,都在清晨的微光下散发出朦胧的光彩。

她转过身子,抿嘴一笑间眼中波光荡漾,看起来更加鲜活了些,活像是莲花台旁的金童玉女:“燕支姑姑,这便寅时三刻了么?”声音比之她的相貌就显得太过平凡了一些。

燕支道过万福,这才抬起面庞柔声道:“正是呢,殿下怎么今日起的这么早?”

女童行四,是魏国当朝皇帝的女儿,大魏的公主。因为还没有正经取名,所以只是根据排行称她“四娘”。对于这一点四娘并不觉得沮丧,小孩子本来就容易夭折,不达及笄不取名本来就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了。

魏帝也并不怎么重视她这个女儿,自然不会为了她去破例。况且,就连中宫嫡出的二公主都没能让魏帝破例,何况四娘。

四娘对着燕支招招手道,脸上尤带笑意:“姑姑且来看,这鸟今儿早上叫了好久了,我被它闹得睡不着。便干脆起来看看是什么鸟,这么喜欢扰人清梦。”话是这么说,但她脸上却是一派自得,全没有清梦被扰后的恼怒。

燕支轻手轻脚的阖上们、快步走到窗前,又顺着女童的手指看去,便见一只黑白相间的鸟儿立在枝头叫的正欢。她一看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恭喜殿下。”

四娘微微转了一下眼珠,道:“这大清早的,又有何可喜?”

燕支一边蹲下身子服侍她穿鞋,一边解释道:“这是喜鹊,她在殿下窗前叫,是给殿下报喜来了。”四娘听了并不说什么,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又站起身,由着燕支给自己更了衣。

“殿下真是的,怎么就在窗前坐了这么久呢,身上这么凉,可别是着凉了。”燕支见对方一脸的漫不经心,便道:“殿下可别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到时候染了风寒还嫌药苦。”

四娘闻言,思及自己上回生病喝药时的艰难,不由闷声道:“燕支姑姑多虑了,我哪里就这样金贵了,不过吹了会风罢了。”面上这才显出了些孩子气。

燕支手下一刻不停,却也没耽搁嗔她一眼:“殿下可是万金之躯,金贵也是应该的。若哪日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是奴婢的罪过了。”

她看燕支三两下便给她编好了头发,忽想起前几日看得话本子,便挑了眉调侃她:“姑姑好一双妙手,往后不知哪位好汉可以得娶如此贤妻呢。”

燕支一愣,竟是脸上一热,心中不由嘀咕:都怪婕妤由得殿下看些闲书,竟让殿下小小年纪就说起这些有的没的来了。

尽管心下不太自在,但燕支还是故作严肃道:“殿下在奴婢面前这样也就算了,回头可小心在旁人面前说了漏了嘴,那位可不是我们婕妤那么好打发的。”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向上点了点。

四娘先是一愣,随即眉心慢慢皱了起来。看她已经明白了,燕支见好就收,放缓了声音提醒道:“殿下时间差不多了。”

这时四娘已经敛了面上的表情,一张漂亮的小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毫无生气的样子。全没了之前鲜活的样子,她冲燕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

魏帝有六个女儿,四娘行四,恰好被夹在中间。这是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既享受不到长女被寄予的特殊期望,也不像老幺那样招人疼。每天点卯时,她也总是表现得十分符合自己向来的形象——到得既不早也不晚。

今天也是一样,当她踏进椒房殿的时候,中宫正在向六公主的乳娘嘱咐着什么。六公主今年才三岁出头,正处于懵懂不知事的年纪,又因为身体不太好,所以鲜少露面。偶尔一次来点卯,还都是被乳母抱着过来的。

因为四娘的生母卫婕妤并不怎么受宠,所以中宫也如魏帝一样不怎么重视这个女儿。她见四娘来了,随意点了点头就又专心听乳母的禀告了。

四娘在自己惯常坐的杌子上坐定,恰巧听到三公主正在与二公主说话,无非就是聊首饰、女红、最近读的书,诸如此类的话题。二公主并不怎么说话,只是时不时礼貌的点头应和。

她坐在一旁看得分明,二公主眼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但是三公主却一无所知,还是口若悬河的念叨着她那些没玩没了的破事。

四娘接过宫人奉上的茶水,垂眸喝了一口,心里默默地猜测着二公主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受不了三公主——是今天呢,还是明天呢,还是后天呢?她自嘲的笑了笑,真是无聊啊,她真是无聊啊。

五公主一如既往的迟到了,她向着中宫撒了会儿娇,中宫便半是怜爱半是无奈的点了点五公主的额头,笑骂了一声“懒丫头”。然后殿中众人笑成一片,真是又热闹又温馨。

四娘也跟着笑,心里却满是无趣,从她记事开始,几乎每天都是如此。她不明白,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可乐的。她只觉得无聊,无聊得想吐。心情影响了食欲,当她放下筷子时,碗里的东西几乎还是端上来时的样子。

中宫用帕子按过了嘴角,才开口:“四娘可是身子不好?我看你今日仿佛无精打采的。”语调听起来倒很是关切。

四娘愣了愣,几乎有些受宠若惊的答道:“多谢母亲关系,孩儿只是苦夏。”

中宫笑了笑:“也是,今年倒是格外热些。”

然后几位公主就“天气热”这一话头展开了讨论,这就没四娘什么事儿了。她耐着性子听她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话,直到中宫发话令她们去弘文馆上课,她这才如释重负的站起身,跟着几个姐妹上了厌翟。

等到一众人进了弘文馆坐定,恰是卯时五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面相严厉的教习女官板着脸走进来,每一个动作都一板一眼的,就连眼角的皱纹都透出一股刻板的味道:“今日,诸位殿下要学习的是,诗三百上的《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听着女官引人瞌睡的声音,四娘半出神的看向窗外。忽闻女官道:“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她不禁心中一动,好像有什么颜色混沌的零碎画面从眼前闪过。还未待她细想,便听有内侍的尖细声音传至耳边:“四殿下可在否,陛下差奴婢来,请四殿下前去熏风殿叙话。”

她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但这并不妨碍她感受到姐妹们的讶异视线。她转过脑袋看了一眼门口的人,是个又瘦又矮的小宦官,很面生。

四娘站起身礼数周到的向女官致意,看到对方满意的眼神这才悄声离开,将一屋子的视线抛在身后。小宦官脚步很乱,仿佛很紧张的样子。她觉得自己说不准可以套出点什么话来。

“你可知道是何事?”她转了转腕上的手钏,漫不经心的发问。

那内侍听殿下发话了,忙恭敬道:“奴婢怎敢窥测陛下之意呢,但是方才陛下令奴婢来寻殿下时,奴婢依稀看到了一个老道士。”之后任四娘怎么追问都只推说不知,姿态很恭敬,嘴巴也很紧。

四娘面无表情的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里明白是她想差了,到底是魏帝遣用的人,不管年岁大小,总还是有点脑子,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到了地方,果然见到魏帝下首坐了个老道士。四娘上前两步,向魏帝恭敬的一福身:“父亲。”

因为保养得宜的缘故,且魏帝不喜蓄须就更显年轻,四十多岁的人好像才三十左右似的。若非他身上气势太盛,这幅皮箱倒也可称以得上是养眼了。他含笑虚扶了纪四娘一把,道:“嗯,几日不见四娘似乎又长高了。”

四娘心里也笑了起来:“几月不见,父亲倒是未曾变化。”面上却是老老实实的低头站着,十分恭顺乖巧的样子。

忽然听到魏帝朗声道:“仙长,这便是朕的四女了。”

那“仙长”笑道:“是了,这位殿下便是老道要找的人。”

四娘闻言,惊异的往那人看去,是个六七十岁的老道士。这老道士没有寻常老人的萎靡模样,反而满面红光,看起来就十分硬朗。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道袍,颌上留着长长的花白胡须,还真几分仙风道骨。

她心下一动,仿佛想到了什么。看到魏帝又要开口,便知趣的扮演壁花,沉默着听他们叙话。

魏帝笑得很威严:“不知仙长叫我这四女,可是有什么指点?”

那老道士抚了抚花白的胡子,含笑道:“老道有个不情之请,惟君图之。”

魏帝抿了一口茶道:“道长祈雨,救万民于水火,一点小小的请求哪里算得上是不情之请?道长且说来听听罢。”这话在暗示什么,其实大家都懂,四娘都懂。

但是四娘的关注点不太对,她听到“道长祈雨,救万民于水火”一句话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老道士就是之前成功降雨的老神仙!至于为什么要降雨,这就是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了……

四娘久居深宫对外面的事情知道的少,只是隐约听三公主和二公主聊过,仿佛是蜀地还是哪里大旱了三年,忽然有天冒出一个老神仙脚踩七彩祥云飘然而至。轻轻地一挥衣袖,就忽然电闪雷鸣,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

当然,说是说三公主和二公主聊,实际上只是三公主单方面的滔滔不绝而已。四娘觉得,二公主一定烦三公主很久了。而且,就三公主那眉飞色舞的样子,还真是让人不得不对“老神仙降雨”的真实性产生怀疑啊。

四娘出了半天神,等她终于回过神,正好老道士和魏帝说完客气话、进入正题:“老道前几日起了一卦,发现四殿下身具仙缘,如若修行,必有所成!是以想请求陛下,准许老道带四殿下去蓬莱仙山求仙。”

乍闻此言,四娘与魏帝闻言皆是一惊,四娘多是不可置信,而魏帝则是喜不自禁。老道士的本是他是见过的,要是四娘能够学到一两手……那么,恐怕魏国统一天下之时也指日可待了!

魏帝虽心中大喜,但面上却沉吟道:“可四娘毕竟是我堂堂魏国公主,出宫总得有个由头罢?”

听他这样说,老道士心知此事已是成了一半,便摸着胡子道:“若是殿下有朝一日修行有成,想要回到俗世,老道又怎会不允?”魏帝倒是乐得做人情,反正这个四女他本就不甚重视。所以只是随口推脱两句,就顺势应了下来。

帝、道二人已将事情敲定了下来,四娘却满心茫然,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

魏帝见自家女儿一脸的木然,心中略有不悦。但思及将来或许这个女儿就是魏国的一个绝佳靠山、千年江山的坚固基石。他便将心中不悦压下,温和道:“四娘不日便要出宫了,可有什么想要的么?”

四娘被魏帝的声音惊得一个机灵,终于反应过来。她明白这不是可以任性的时候,须得趁着魏帝心情尚好之时做些打算,才不浪费这个好机会。

想清楚后,她镇定了下来,不动声色的提着要求:“女儿没什么想要的,只是放心不下卫婕妤。”

魏帝一笑,虽明白她的心思,但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什么卫婕妤,往后改叫贵嫔罢!”四娘心下一愣,原本以为只能讨要到修仪之流,不想居然能成三夫人之一的贵嫔。

之后见魏帝似乎还有什么话与那老道士说,她便识相的告退了。出了熏风殿,看到面前明晃晃的阳光,一时之间竟是眼前黑乎乎一片。

燕支紧赶慢赶到了熏风殿,就见到自家殿下眯着眼睛险些跌倒。她慌忙扶住自家殿下,惊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纪四娘摆了摆手,缓了一阵后,站直身子道:“没事,只是外头太亮了,一时看不清楚,踩空了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说这话的时候,纪四娘觉得背后一片凉。大约是方才的事情太过骇人,惊得她内衫都汗湿了。

燕支面上露出了些忧色:“方才官家叫殿下可是说了什么?”

纪四娘抚了抚她的手背:“先去卫贵嫔处罢。”燕支心中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卫婕妤竟是被升做贵嫔了,只当纪四娘是去报喜的,便扶着她上了厌翟。

可能是心里有事的缘故,四娘只觉得凳子都还没坐热就到了素质殿。她进去的时候新鲜出炉的卫贵嫔正俯在绣架上绣着什么,她一下就认了出来,那是给她做的衣裳。

虽然她和卫贵嫔素来不亲热,但怎么也是亲生母女。憋了一路的情绪在看到卫贵嫔的时候终于彻底爆发出来,她一开口眼泪就滚下来了:“阿母。”

卫贵嫔闻言一震,抬了头正要说什么,就见到四娘一脸纵横的泪。不由猛地站起身来,向燕支问道:“发生了什么?”然而燕支也是一脸惊骇,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似的。

幸亏四娘马上镇定下来,将方才在熏风殿中的遭遇和盘托出,卫贵嫔听了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从来恪守宫规,不敢越雷池一步。只因为自己并非中宫,便一直不准四娘叫她一声“阿母”,生怕她与中宫不够亲厚。今日初闻女儿叫自己“阿母”,但不日便是别期,她又怎能不悲不泣。

母女二人相对而泣,就连燕支也不忍的背过脸,绷着不敢哭出来。

片刻后,两人平复了心情,又净了面。这才相携在案边坐下,卫贵嫔更是千叮咛千万嘱咐,唯恐四娘冷了热了,又或者被人欺负、受了委屈。

四娘自然一一应允,晚上更是破了例,在卫贵嫔殿中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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