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在沙漠中他们昼伏夜出,避开灼热的阳光,在森寒的夜色中行进寻找。
自从遭遇吸血鬼之后,瑶光凡是白天里休息必定单人一个帐篷,然后在其中布下防护阵,进入混沌五行界进行修炼,丝毫不敢浪费一刻时间。自从遇到那群实力强大的吸血鬼,她才知道自己的实力在这世界上是多么渺小,而自己曾经又是多么的猖狂自大。自以为有了混沌五行界,便有恃无恐,却丝毫不知这世界之中实力强大的存在何其多,而自己又如何同一个井底之蛙一般,只看到自己头顶上的那片天。
这一次是吸血鬼,下一次遇到的又是什么呢?这一次能够侥幸逃走,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
众人也对她的怪异行径见怪不怪,明安、赵伟、张炎炎猜测出了她的心思,知道她在连夜修炼,连带着他们三个也加倍努力起来,毕竟他们也不想总是被别人保护着。
艾丽莎一直在偷偷找空隙和约瑟夫商量逃跑,但被明安抓回来一回之后,他们也开始老实下来。
而弗朗西斯自从知道瑶光认识自己的母亲冯微微之后,一直想要找时间问瑶光关于母亲的事情,但因瑶光生活一直很规律忙碌,他一直没有机会询问,所以总是欲言又止的看着瑶光。而谢里尔则随遇而安的多,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整个队伍里最自在安然的就是他。
在一个星光漫天的晚上,他们终于找到了那处神秘遗迹。
从表面上看来,这里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一样是满地黄沙,一样是连绵起伏的沙丘,但是从那里散发而出的奇怪波动,却让瑶光站住了脚步。
“这里有很强大的禁制!”瑶光停下了脚步,站在一个沙丘上淡淡说道。
“很强大,强大到我生出一种根本不想再走近一步的感觉。”明安站在瑶光身边皱着眉头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所说的禁制到底是什么,但是我也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张炎炎忍不住退后一步,向四周望去,只见一片茫茫黄沙,根本没有什么与众不同。
“嗨——你们有什么感觉吗?”赵伟用英文问身旁四个洋鬼子。
“我已经帮你们找到了目的地,你们该放了我我们吧!”艾丽莎有些惊慌,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她内心中就开始不安,仿佛又什么东西影响了她的精神一样,她开始回想起那唯一一个回来的人的录音,那一只探险队的人除了他全死了,没有任何人攻击他们,他们自从进入一片沙地之后就开始感觉不舒服,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法思考,等到他有意识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他一个站在茫茫沙漠中,仿佛一只孤魂。
约瑟夫脸色也开始变的青白,也想到了那唯一生还之人的录音。他看向瑶光,希望她如约放开他们。
瑶光回过头,淡淡说道:“你们走吧!另外,”她看向谢里尔和弗朗西斯,“这里很危险,倘若你们愿意离开的话,可以和约瑟夫他们结伴离开,也好有个照应。”
“不!”弗朗西斯摇摇头,“我不会离开的,你还没有告诉我母亲的事情。”
谢里尔则耸了耸肩,“说不定外面比这里更危险,那只长满触手的怪兽我们就对付不了。”
瑶光听两人说罢,不置可否,领头朝那沙漠方向走去,并不管兀自离开的艾丽莎和约瑟夫。明安等人都紧紧跟了上去。
越往里面走,他们的感受就越大。仿佛有一种无形无声的东西在影响着他们的精神,他们心中感觉到了危险,却不知道这危险源自何方。
今晚没有月亮,只有漫天的星光闪烁,黑蓝色的天空犹如一块巨大的蓝丝绒,那漫天的星光就是点缀其上的宝石。
忽然一阵不知何处刮来的风沙荡起,风声呼啸着越来越大,渐渐好像千万的风声汇聚在一起,那带起的呼啸声如同一群厉鬼冤魂在尖利的嚎叫。瑶光眸光一冷,一道青色的法诀打到前方一个沙丘之上,呼啸着的风沙立刻停止,仿佛从未刮起过。
然而,这并未让瑶光神色轻松起来,她脸色反而更加严肃,冷冷的提醒道:“越往前方就会越危险,你们小心一些,打起精神。”
众人知道瑶光不会危言耸听,听到此话都不由得有些紧张,更加紧紧的跟着队伍,不敢脱离一步。整支队伍,瑶光在前,明安殿后,小心翼翼的前进。
渐渐的,四周那种无形的东西仿佛突然消失了,沙漠中忽然恢复了往常的平静。远处的沙丘起起伏伏连绵起优美的幅度,仿佛女人美好的身体曲线。而星空那么寂静美丽,璀璨的星光像温柔的眼睛一样看着大地。
不知不觉,瑶光神色开始有些恍惚,身后众人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只剩下她一个人默默走在漫漫黄沙之上,踽踽独行。
恍惚间,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一间病房里,四周是一片雪似地白,床头旁是一架仪器,屏幕上面起起伏伏着许多蓝色的曲线。而病床上则躺着一个满面皱纹的老人,旁边还有一个老婆婆在陪护着他。
她走上前去,却发现床上那老人和那旁边的老婆婆长的那般熟悉,正是她父母江氏夫妇的老年模样。
那老婆婆正在抹眼泪,看到瑶光强自笑了笑,苍老的声音没有了年轻时的清润:“暖暖,你来了!你父亲有话对你说……”
瑶光看向床上的老人,他带着氧气罩,满面的皱纹和老人斑,以至于让她一时没有认出来。
“暖暖,父亲这一生做人堂堂正正,没有什么好愧疚的,即便是去了也问心无愧。然而独有一件事,那就是对你,我一直感到愧疚不已,恨自己当初没有好好照顾你,才让人贩子拐卖了去。虽然你安然无事,还有了这么一身惊天动地的本领,但是父亲看你整天出生入死仍然感到难受,这都是父亲的错,倘若父亲当初照顾好你,也不会让你如今过这种生活!”江云峰喘息了一口气,紧紧握着瑶光的手,“倘若你没有被人贩子拐走,那么你现在虽然很平凡但是却很幸福,不会整日参悟什么道法,也不会每日里与那些危险的人往来……”他浑浊的眼睛里流下泪来,泪水流入满脸沟壑般的皱纹中慢慢消失不见,他悲切的看着她,满眼中都是愧疚和后悔,脸上的老人斑触目惊心。
瑶光一向平静淡然的道心兀自荡起一阵痛心,世间最悲哀之事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而曾经她竟然对他竟是那么冷淡,每次她那么决然的转身离开,无视父母在身后那复杂而担心的表情,难道修道果真要摒弃亲情爱情的牵绊吗?难道修道才是无上大道,而孝顺父母,一家人愉快的生活便是执迷不悟么?
她心中一时混乱,看着面前父亲满面沧桑的老脸,竟不知该说什么?
“我的女儿,父亲这生对不住你!只能期待下生你还做我的女儿,等到那时,父亲绝不会再次失职,父亲会看着你从一个娃娃慢慢长成一个亭亭少女,再亲手挽着你的手臂将你送进教堂,看着你结婚生子……”忽然他猛然停住,口中剧烈的咳嗽起来,身旁的江母已经是满面泪水,连忙扑上来轻抚着他的胸膛。
瑶光心中一痛,她想要安慰父亲,然而这一生她都没有轻声细语的说过软话,一时竟不知如何表达。
江云峰呼吸越来越急促,握着瑶光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颤抖,忽然他瞪大了双目,口中模糊说了一声“对不起……”,瑶光觉得他们紧握的那只手忽然一松,江父身体无力的瘫了下来。
“云峰……”江母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恍若一根针一般狠狠刺入她的心脏,她喃喃的叫了一声:“父亲……”,心中是被撕裂般的疼痛。
江母哭喊着,声音哽咽而悲痛,她紧紧扶着浑身无力的母亲,忽觉手上一沉,母亲已然哭晕在她怀里……
病房里突然静了下来,四周除了仪器“滴滴”的响声,只有一片苍白,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病床和被子,还有父亲身上那苍白的病服。
看着已然没有灵魂只剩一个苍老腐朽躯壳的父亲,看着她白发苍苍昏迷不醒的母亲,她心中陡然一种涌起一种苍茫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我毕生所要追求的?倘若这是我的追求,为何此时我心中会如此难受?
难道我抛情弃欲,每日里入定参悟,到头来只得到了这个结果?
她陷入一种茫茫的虚空,似乎天地之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孤独寥落,周围是一片虚空和黑暗,她毫无着落的漂浮在这虚空中,似乎是一抹只剩一股执念的游魂……
须臾间,不知是何时,不知是何地,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是一秒一分钟?还是已经千万年,周围忽然一声叹息,“瑶光,瑶光,你为何执迷不悟?”她蓦地清醒过来,那是师傅的声音,她突然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喊道:“师傅师傅,你告诉我!难道这就是我所要追求的么?难道我这一生为了要追求那无情的大道,就要抛弃这许多更值得珍惜的东西么?”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灵溪真人宽厚的声音在虚空中回响,“大道无情,大道有情,无情便是有情。大道有情,任万物自由生长而毫不干涉;大道无情,任其自生自灭。是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也……”
瑶光却凭空生出了一股怒气:“师傅,既然天地无所谓有情无情,那么我们又如何得道?我们为了得道忙碌一生,罔顾了许多东西,又为着什么?”
“痴儿,为何还执迷不悟?所谓得道,虽名得道,实无所得;为化众生,名为得道;能悟之者,可传圣道,太上老君曰:上士无争,下士好争;上德不德,下德执德;执着之者,不明道德;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既惊其神,即着万物;既着万物,即生贪求;既生贪求,即是烦恼;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便遭浊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常清静矣……”
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飘渺,渐渐只剩下点点回声,瑶光在虚空中大喊:“师傅,师傅,不要走,你还没有点悟徒儿!徒儿还没有明白,师傅,师傅……”她突然哽咽,“师傅,你不要抛下瑶光,瑶光害怕……”
突然,她听到雨声,黑暗中,她感觉到四周是一片泥沙石块,而她正被埋在那沙石之中,身旁是一块巨大的摇摇欲坠的石头,倘若雨水再大一点,泥土再滑腻一点,那石块就要滚到她只露出小半截的身上,顷刻间便能将她压成肉泥……
她什么时候又来到了这里,这不正是她随着杨氏来找她的爹爹而遭遇泥石流的地方吗?
黑夜中,只听到雨声哗啦啦的下着,淋在她的头上、脸上,苦涩的雨水冲进她的眼睛和嘴巴里,让她几乎呼吸不过来。然而她不敢稍动,头上那块巨石如同一个恶魔一样盯着她狞笑不已……
不知什么时候天亮起来,她在昏迷中被小鸟的鸣叫声惊醒,她感觉到脑袋很烫,耳朵里好像过年放过鞭炮一样一直在轰鸣不已,被埋在土里的半截身子已然麻木没有知觉。她努力的歪过头去看周围,却只看见身旁的杨氏那血肉模糊的脸,还有那和血浆相浑浊的乳白色的脑浆,在泥地里和泥水汇聚成一条小溪向她缓缓的流过来,她的半截身子已经浸在其中,鼻腔里都是血浆脑浆泥水相浑浊的莫名的味道,她忍不住尖叫一声,头顶上的巨石被被她的声音震的微微摇晃……
她死死的闭起嘴巴,眼中是止不住的泪水,她惊恐的看着头顶上的巨大石块,直到它不再摇动,才哽咽着不发出声音暗暗饮泣……
她克制着自己的哭泣,向四周看去,想要寻求帮助,却看到在陡坡的下方杨铁林的尸体,他的腿和手臂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以十分可笑的姿势趴在泥土中,身旁是一块巨大的石块紧紧的压在他的胸口上方,他口中涌出大量已经凝结的血液,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瑶光这边……
“不……”她眼中的泪水止不住的留下来,胸口渐渐闷的无法呼吸,耳朵里仿佛有许多蚊子一直在嗡嗡的飞舞,恍惚间,又陷入一片黑暗……
从黑暗中又一次醒来时,她仍然被埋在泥土中,身旁依然是那摇摇欲坠的巨大石块,杨氏身上的血浆脑浆引来大批的苍蝇和蚊子,一直在她耳边轰鸣不已。她的脑袋依然烫的惊人,她感觉自己快要被烫熟了,眼前一阵清晰一阵模糊。
她心中已不知是什么感觉,绝望到极点就只剩下麻木,她不知自己该怎么做,也不知脑子应该想些什么,于是她麻木的看着父亲的尸体被一只年老的孤狼慢慢吞吃干净,看到那只孤狼慢慢朝她走来,却因爬不上这么高的陡坡而作罢;她麻木的看着那些苍蝇在她母亲的头颅里产卵,麻木的看着那些肥白的蛆虫蠕动着慢慢长大,慢慢顺着腐烂的血液脑浆朝她爬过来……
当生命连求生的希望也没有留下,到最后连绝望也成奢侈,就只剩一片混沌的苍白……
不知什么时候,她模糊中看见一个青衣长袍的道人架着飞剑飞驰而来,那随风飘起的青色长袍,那一缕黑色的长须,不正是她的师傅灵溪真人么?她心中顿时犹如死灰中燃起一星火苗,她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喊道:“师傅,救我……师傅……”那嘶哑的声音竟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那道驾着飞剑的青光果然朝这边飞驰而来,她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感动的欢愉。灵溪真人将飞剑停在她的头上,看着她叹息道:“痴儿,既然你执迷不悟,我救下你将来也要继续沉沦。还不若现在就任其自生自灭,也省去我一番苦心……”说罢,叹气数声,倏忽间便飞驰而去。
瑶光目呲俱裂,她看着那消失的青光,再也顾不得那巨石,嘶声大喊道“不——师傅,不要抛下瑶光——”忽然,那巨石轰隆一声,顷刻间,世界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