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寒夜的几分萧瑟,虽然耀眼,却几无暖意。
宋云宁睁开眼,小池那稚气安然的睡颜毫无阻碍地映入眼帘。因为迎着光,她不得不再次闭上眼,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耀眼光芒。
池应睡的很熟,嘴角还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好像做了什么美梦。
梦?
宋云宁心里“咯噔”一下,却想不起昨夜额间那温润的触觉到底是真的,还是一个糊涂的梦。
只不过好端端地,怎会做这么荒唐的梦?
宋云宁悄声下床,来到卧房外的小客厅。昨夜提前打的水,经一夜寒冻,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冷毛巾敷在脸上,暂时压住了心中那挥之不去的异样感觉。
床上那熟睡的小家伙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宋云宁想了想,决定下楼交代一下,以免待会儿不知事的伙计上来吵醒了她。
那么大的起床气,吵醒了还了得?
刚下楼,就看见门口围了一群人,吵吵闹闹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帽上插着孔雀翎的暖泉捕快也隐约可见。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不留客栈的的正门外,散落着一堆尸块。倒不是说死了很多人,经过捕快对尸块进行整理后,一句残破不堪的男性尸体展露在围观者眼前。
暖泉镇昔日最热闹的地方今日却因这碎尸成了众人聚集的场所。
“哎,这男的不是郝镖头吗?”一个人仔细观察那尸体之后,大声说道。
死者的四肢和头部被人用利器与躯体分开,大概分尸的时候人已经死了,所以断裂处也没有太多血迹。死者的衣服和面目虽然残破,但只要仔细分辨,还是能够找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来。
那人一讲,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可不是嘛,那皓景龙威镖局独有的衣服款式,和死者脸颊两边的洞,几乎就能让人断定,这尸体就是昨日在不留客栈滋事的郝五。
“会不会是郝五昨夜去找那少年报仇,结果仇没报成,连自己的命也给搭上了?”人群里又有人揣测道。
本来还在翻看尸体的一个捕快闻言“腾”地站起身来,准确无误地在人群中找出了说话的那人:“什么报仇,找什么人报仇?把你知道的统统告诉我!”那捕快个子不高,却轻而易举地提起了说话人的衣领。
旁边的两个双胞胎捕快见她的此番行径,头疼地劝道:“傅大小姐,您这样是在毁我们暖泉捕快和您的形象!形象!”
众人眼中的“凶悍”捕快,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黝黑但清秀的脸上一双明眸闪烁着凌厉的光芒,直叫那多嘴的人告饶道:“姑奶奶,您先把小的放下来,小的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傅之觅带着两个捕快风风火火地冲到三楼小儿给他们指示的房间,推开门一看,房间里空空荡荡,根本就没有人。
女捕快退出房间来到了隔壁。
门虚掩着,应该是有人。
傅之觅见状就要往里面闯,但身旁的捕快眼疾手快拦住了她:“大小姐,为了重塑我们暖泉捕快的形象,您一定要礼貌一点。敲门,先敲门。”
女捕快不耐烦地用刀柄狠狠敲击门扉,并无人响应。旁边的捕快只能无奈地瞪眼敲着自家暴躁的大小姐,一脚踹开了客房的门。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门后居然有人。
是一个摸样稚嫩却满脸怒容的俊秀少年。
池应看着这一帮形色各异的人,垂在身侧的长剑在阳光的映射下,冷冷地闪着光。
“你们,想找死呀?”
“傅捕头您走错了,这不是那少年的房间!”周小四气喘吁吁地跑上三楼,正好撞见一帮人大眼瞪小眼的一幕。
天哪!刚刚听老板嘱咐说总督府的千金是个任性又难缠的捕快,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准备,这总督千金就和客人杠上了。
这不留客栈的客人要么是家财万贯的商人,要么是把脑袋栓裤腰带上的佣兵。走南闯北的人最不怕的,就是地方上的官员。不管是客人也好,捕快(特指傅大捕快)也罢,无论哪一方耍横,结果都将是在这不留客栈上演一出难以收场的闹剧。
远远望见了那陌生少年和傅之觅绝称不上温和的脸色,周小四就觉得眼前一黑,很想抱头痛哭。怪不得老板会开那么高的月钱,这不留客栈伙计的差事,根本就不比郝五那帮玩命之徒轻松嘛!
“不用你管!”女捕快恶狠狠地说,“这人手执兵器,满脸刁横根本就不像好人,武见武德,把此人上了枷锁带回衙门好好审讯。我看这人八成就是那凶杀案的真凶!”
被点到名的捕快彻底无语了,偷偷抹一把汗,心道:你哪里见人家满脸刁横了,最刁横的人根本就是你傅大小姐好不好?!
池应现在的心情已经不能用很不爽来形容了。熊熊的怒火燃烧着,池应举起手中的剑,笔直地指向傅之觅:“我说,你闹够了没有?”
傅之觅见武见武德不肯听命,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面对池应都快指向自己鼻尖的长剑,她丝毫不肯示弱:“大胆刁民,居然敢在我暖泉镇猖狂。今日我若不拿你问罪,我就对不起暖泉镇对我寄予厚望的百姓!”
你已经够对不起人家的了。武见武德在心里默默哀叹。
池应的剑被捕快的长刀拨到一边。傅之觅不丁不八地站立着,饱涨的战意促使她对眼前的少年下了战书:“我,暖泉镇捕快傅之觅,现在要代表暖泉一万百姓对你这个十恶不赦的凶犯进行制裁。你……”傅之觅突然想起还不知对方的名字,就收刀站好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人,脑子有病的吧?
池应原本满腔的怒火的被这个脱节的女捕快搞得无影无踪。
重重地关上门,池应随手将长剑扔到一边,准备再回床上补个回笼觉。哪知还没等她走回床边,门,又被人一脚踹开了。
“你个神经病有完没完了还?”池应转身,本已打算熄灭的怒火再次跳起小火苗。
傅之觅手握长刀半蹲着马步,很是戒备的样子。听完对面少年的这句话,又扭头一脸严肃地对身边的武见说道:“凶犯蔑视捕快,污蔑办案人员的这一条也记上,回头从重处罚。”
池应的起床气从没像今天这么沸腾过。
“我说,神经病,你闹够了没有?”池应深呼气,再深呼吸,尽力保持冷静。
捕快,捕快!怎么又来了一个许朝明一样的神经病捕快。
“我警告你,我数到三,你要是再不出去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这女人,很不幸地将要触及到她耐心的底线了。池应眯起眼,等着看傅之觅的反应。
一。
傅之觅捕快喝退了上前劝她离开的武见武德。
二。
傅之觅飞起一脚将苦口婆心告诉她走错房间的店伙计踹到门边。
三……
傅之觅就要冲上来的时候,一个人挡在了她和池应中间。
宋云宁温和但绝无暖意的笑脸镇住了傅之觅,也让池应瞬间平静下来。
池应走到宋云宁身后,忍不住伸手环抱住她,满含委屈地问道:“你一大早去哪儿了呀?这个人好烦。”
感觉到小家伙在她耳边呼出的温热气息,宋云宁霎时间红了脸,整个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僵硬起来。她又想起昨夜那个,属于池应的偷偷摸摸的吻。
宋云宁拍拍腰间池应的手,轻声道:“我下楼去吩咐些吃的,没找到伙计就耽误久了一些。”
原本剑拔弩张的局势被二人这么一搅和,倒显出几分暧昧来。
傅之觅在看到二人亲密的举动后,面色一下子变成桃红。前后看看,又咳了几声,见二人根本没有搭理她的打算,竟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傅大捕快小声地感叹了句:“哇哦,姐弟恋……”就蹑手蹑脚向门外退去。
前前后后反差之大,让武见武德和一边的周小四不得不再次石化。
“小池,放手了。”宋云宁掰开环抱着自己的手,转身面对着池应。
池应见她转身,又是一个熊抱扑了上去,低声道:“你不在,我都睡不着。”
宋云宁看着小家伙带着几分撒娇意味的稚气脸庞,觉得有些事必须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捕快们走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房间的门也一并带上了。
宋云宁拉着池应到桌边坐下,面对着小家伙天真的目光,她竟觉得自己有些紧张。深吸一口气,宋云宁认真地说道:“小池,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
而池应见她突然板下脸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只能乖乖地坐着,心里却打起了小鼓。
宋云宁在心里斟酌了一番措辞,但觉得还是开门见山的好,便问道:“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存在?”
小鼓敲了半天,池应却没想到对方问的是这样一个问题,一时间有些惊讶不知如何回答。
宋云宁摸了摸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语气稍稍放缓:“我只是问问,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池应蹙起眉,想了又想,才道:“我觉得你好像应兰仪。”
“嗯?”
“应兰仪,是我娘。”池应解释道,“你给我的感觉,像喝醉后的应兰仪。很温柔,我喜欢。”
“嗄?”千思万想,都没料到小池居然是这么个回答,宋云宁突然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大够用,“像你娘?你什么意思?”
见宋云宁的脸又垮了下来,池应以为她生气了,急急解释道:“我不是说你老。我的意思是,你很漂亮而且很温柔,又对我很好。应兰仪喝醉以后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喝醉了就不会打我骂我了……”
见她涨红脸着急的样子,宋云宁接口道:“所以说,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类似长辈的存在?”
池应迟疑了一下,轻轻点头。
宋云宁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而池应的小心翼翼和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又让宋云宁涌起了一丝怜惜:“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一直以为我该恨应兰仪的。可是这么多年我都忘不了她打我之后就喝酒,喝醉以后就抱着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在那段时间,她就像别人的娘亲一样,对我又温柔又慈祥。会问我冷不冷、饿不饿,会问我打得疼不疼,会给我上药,会给我做饭吃。虽然她做的饭很难吃,可是我都觉得好香……”
池应说着说着眼圈就开始泛红,喉头也有些哽咽。宋云宁觉得很心疼,情不自禁地抱着她,轻声说:“别说了小池,你要是觉得难过就别说了。”
池应点着头,眼泪滑进脖子里,凉凉的,却让宋云宁觉得如此灼人。
这一刻,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人细细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