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一些大的府邸,总有些见不得人的角落。沈楼也是如此。
每一个沈楼分号都占着十丈见方的地,一半用来盖楼做院落,一半,地面上空着,地下挖了窖子做仓库。
今日这地窖显得有点人气。
连着几声瘆人的铁器摩擦声响,一层层的铁栅栏被打开,几名蒙面的家丁抬着一个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人,一直走到地窖最底层。才把此人挂在墙上,用铁索栓牢实了。
要说这低着头昏迷不醒任人折腾的人,汉阳城的百姓八成都见过。正是那汉阳王府刁蛮骄纵的小郡主——纳瑜。皓景名字又叫做傅之觅。
家丁锁牢了人就井然有序的退了出去。地窖里,就只留了一名身材清瘦的蒙面人,和这昏迷不醒的汉阳小郡主。
待到天色渐晚,吱吱呀呀的声响又连连回荡在幽深昏暗的密道,却是晚饭时候到了。
送饭的人随手还拎了一桶清水,蒙面人递给他一个眼神,那家丁便放下食盒,一桶水从头浇上了傅之觅的身。倒光了最后一滴水,来者便一声不吭地如来时般退了出去。
傅之觅就这样被唤醒了。
惯常灵活的身躯此时僵硬一片,动也动不得,睁眼一看,却是被人五花大绑再加铁链锁在了墙上。借着几盏油灯黄光,傅之觅看到眼前模模糊糊还站了个人。
“怎么样,滋味儿不好受吧?”那人开了口,却是个清润的女声。
傅之觅渐渐理清了头绪,感情她是被那小家伙给暗害了呀。再听这声音……傅之觅朗声笑道:“你既然成心要给我苦头,何必再多问这一句?”顿了顿,又道:“还有,干嘛要带了蒙面的东西还不掩饰自己的声音,宋云宁,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蒙面女子扯下了黑布,确实是宋云宁。
“还真是坦白。”傅之觅咳了几声,又问道,“不过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云宁悠闲地品着香茗,不紧不慢地答道:“这个嘛,你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
“等等,先别急,且让我猜一猜……”傅之觅眯起眼睛,试图想从对面女子的脸上找出一些答案。但这人面色如常,不见一丝掠人者的狠戾,淡淡笑容挂在嘴角,宛若一名未出阁的大家闺秀。
可是,低头看了看自身,傅之觅不得不感慨,人不可貌相。
“是不是小应把那天的事情告诉你了?”傅之觅试探性地问道,但随即又摇摇头自己否定了,“不全是吧,我猜还有别的原因。是不是关于你父亲的?”
“恭喜你,答对了。”宋云宁动也未动,嘴角仍是那一抹淡淡微笑。但傅之觅却突然感觉对面的气场有点不太对劲,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小池下手,我早说过,她不是什么物件,更不是谁想拿就能拿的。”宋云宁抿了一口温热的香茶,话锋一转道,“我倒也想知道,你为什么对她念念不忘的?”
“早告诉你了嘛,我喜欢她。”傅之觅神态自若地答道,一点儿也不想被人挂在墙上的样子。
和宋云宁面上的风淡云轻一样,汉阳王府的小郡主也是如昔日般悠闲自在。
“那你有什么资格喜欢她?”
“喂,喜欢一个人还要什么资格吗?”傅之觅忍不住语带讥讽,“论起资格来,我看你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吧。”
宋云宁不气不恼,放下了手里的瓷杯,几步来到傅之觅面前。这下傅之觅看清了,这女人皮肉是在做笑的表情没错,但眼里,可谓肃寒一片。
“起码小家伙不会见了我又吵又闹,恨不得从来不相识。”
一提起这个,傅之觅就耷拉下了脑袋:“我那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
“早该提醒你,小池是我的。我不许任何人插手。”宋云宁收起了假笑,显出一派清寒之色。
“像你说的,小应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她是一个人,有自己的选择。”傅之觅也是认认真真地回应。
宋云宁冷冷一笑:“呵呵,你可别把自己的想法加在她身上。我劝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
身上的绳索慢慢收缩,勒的全身疼痛难忍。于是傅之觅终于明白,眼前的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
“喂,我可是汉阳王府的郡主,你这么对我,迟早会被凌迟处死的。”
“那你也得有出去的那一天。”
第二天天还未亮,大街上又响起了阵阵马蹄声,自汉阳王府而来,去往的方向,是沈楼。
汉阳王府的郡主一如既往的张扬跋扈,策马径直冲上了沈楼大门。不多时便携了一人出来,又扬鞭向外城赶去。
习惯了此人的嚣张行径,汉阳城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只能苦笑着摇头,盼望这刁蛮郡主早日省亲归去暖泉镇,好还都城一片宁静。
将军府的大门紧闭,池应连连踢了几脚都无人回应,回头看看摇着折扇颇有郡主派头的宋云宁,只能耸肩道:“有劳郡主了。”
宋云宁的身材与傅之觅相仿,而池应这个冒冒失失的小家伙做不出小郡主的仪态,装装样子混淆汉阳王府一帮见了郡主从不敢抬头的家丁还行,却瞒不过将军府一帮火眼金睛的探子。
傅之觅向来我行我素,虽和池应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天生的贵族气质难以掩盖,这是池应无论如何都装扮不来的。所以如果要去将军府试探,万不能因此露了马脚。而宋云宁自小也在贵臣之家长大,虽然幼时遭变,但她身上的几分江湖气息和官傲之气相混,再加上池应的妙手装扮,易容成傅之觅不是特别熟悉的人还真难以挑出异样。
所以,池应给宋云宁化完了妆,看着这个“傅之觅”,还真有几分挥巴掌的心思。
事先了解过傅之觅的为人,所以宋云宁伪装起她也颇为应心。将军府的大门不开,她自有应对的法子。
随手招来街上巡逻的一队士兵,宋云宁摇着折扇笑意盈盈:“我这儿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们,做的好了,重重有赏。要是做的不好……”
领头的小队长谄媚地弯腰道:“郡主交待的事,属下自当尽心竭力让郡主您满意。”
“很好。”“傅之觅”满意地收起折扇,抬手指了指将军府的大门,“砸开它。”
小队长的喉咙上下翻动,吞吞吐吐地问道:“郡主,您没拿小的们开涮吧?”
“你觉得我像是在给你开玩笑吗?”“傅之觅”竖起了两道细长的浓眉,两眼一瞪差点让那小队长吓瘫过去。
小队长无法,只能道:“那有什么后果,还望郡主给我们说两句好话。”
这小队长之所以答应的这么痛快,不仅仅是因为傅之觅在城中的恶名,还因为这右将军校尉在偌大的汉阳城,实在属于最好欺负的官吏。话说,这宋子陵本是敌国将领却投靠本国做了将军,为臣不忠,为人不义,再加上这些年动作平平,几乎没有任何值得旁人看得起的地方。所以巡逻兵会答应“傅之觅”,也是因为这府邸是宋校尉府,而非其他任何一名燕芜官吏。
得到她空口的承诺,那小队的巡逻兵便如得了圣旨一般,似乎要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破门的行径上。
宋云宁只是冷眼看着,待枣红色大门轰然倒塌以后,才粲然一笑,对那小队兵士道了声:“去王府领赏吧。”
门后边,站着一名驼背的老者,和两名杂役。
驼背管家见是“傅之觅”,不由皱眉:“不知我将军府哪里惹到小郡主了,让您如此大动肝火?”
“傅之觅”勾起嘴角,打开手中的折扇,却是责问道:“那我问你,为何在白天这大门也要紧锁着,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有,刚才我家小人可是喊了你许久的门,这润口费,待会儿走你要给她添上。”说着,抬脚提摆进了将军府。
驼背老者摇头,情知拦不住她,便也随后跟了上去。
“我记得将军府里有一个人,好像会一种叫做‘七步噬魂钉’的武功吧?”
“郡主,您可是汉阳王城的二把手,将军府的一切不都掌握在您手里吗?您说有,那肯定就有的。”
“傅之觅”又是一笑,道:“我还记得,这人的功夫可是独门绝学,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会这手了?”
驼背老者皱眉想了一会儿,点头道:“这人还是王爷亲自调拨过来的,我记得王爷当日好像是这么说的。不知郡主今天怎么会对这个这么感兴趣?”
“我有一个手下前几天在将军府外,哦,就是上次下暴雨的那天晚上,逮着了一个人。”
“愿闻其详。”
驼背管家忽然心里一动,快走几步到分岔口引了这二人向后花园走去。
“你也知道,我外公忙着给王上准备祭典大礼,所以外城的事务全交给我处理。他们逮了这个形迹可疑的人就直接送去了王府。”“傅之觅”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驼背管家,问道,“你猜,我问出什么来了。”
管家忙一躬身:“小人不敢妄加揣测,还劳郡主坦言相告。”
“这人吧,送到王府已经是神志不清了,只留了一句叛贼死有余辜,就哗啦啦吐了几口血死掉了。后来我连夜请了宫里的太医,他们说,这人是中了七步噬魂钉。那几个太医和在场的人,我都已经灭了口,只是今早突然想起来这个叛贼,指的不是别人吧?”
“郡主的意思?”
“宋子陵这都死了几天了?你们将军府的人还想瞒天过海?”
“傅之觅”收了折扇,直直地指着管家的鼻尖:“你是不是觉得,我纳瑜就是一个花瓶摆在这儿让你们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