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么一个插曲,再也无心去抓什么野禽。池应策马向着暖泉镇狂奔,一路上,近日来种种自己觉得不太对劲的迹象都浮现在眼前。
自己显然是被困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局里了。
傅之觅是怎么认识的?我又是为什么来到暖泉镇的?为什么师父说的一切自己心里没有一点印象。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么久。全然没有去深想那些自己已经感觉很不对的事情。
扶春。
为什么那晚无缘无故要去收拾扶春那些人。为什么扶春一直咬着说自己明明已经不做杀手,还要杀那么多人。
一切的一切都混乱了。
池应只觉得一阵晕眩,身子一软,险些从狂奔的马上摔了下来。池应放慢了速度,慢慢地理着混乱的思绪。
好像从那天她醒来告诉一笑婆婆自己不要再做杀手之后开始,脑子里便经常涌现一片又一片空洞的苍白色彩。仿佛遗忘了很多很重要的东西。但是那些空白明明白白地摆在自己回忆里,提醒着自己的过往就是如此单调空白。
最清晰的回忆是年初在丰州第一次见到周小四。那时她是去丰州杀一个狗官。当时作为客栈店小二的周小四,因为脖子里挂着一块儿很不同寻常的玉坠所以她便留意了。
然后就是傅之觅,与傅之觅的相识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池应的世界很小,只有死人,沈鸿来和一笑婆婆,独笑轩。然后就是周小四,傅之觅和扶春。
每一个人的相识过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除了傅之觅。
因为最初,她和傅之觅是捕快与嫌犯的关系。到底是怎么变成熟络的朋友的?池应苦苦地思索着,但了无头绪。还有什么宋子陵,李文扬……
与傅之觅相识这么久,池应也多多少少沾上了她一些风风火火的行径。
进了暖泉镇,池应扬鞭加快速度直直向官衙冲去。
守门的士兵根本拦不住这疯狂冲进来的马和马背上散发着低气压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她冲到后院。一群正在吃午饭的人见一匹马冲进来,立刻抽刀上前。池应一个翻身下了马,揪着最先冲上来的一人问道:“傅之觅在哪儿?”
那士兵比池应足足高了一尺,但被拽着衣领动也不能动,仔细一看原来是傅大捕快喜欢的人,便撑着笑脸指了指院角的方向答道:“傅捕头在厨房做饭呢。”
池应便丢开他向厨房跑去。
傅之觅早已被后院突然传来的凄厉的马的嘶叫和杂乱的人声吸引,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查看。这脑袋,直愣愣地送进了池应的手里。池应揪着傅之觅的双肩硬生生地把她从窗户后面扯了出来。
“我们为什么熟起来的?”池应扶着傅之觅的肩膀,焦急地问道。
傅之觅怔了怔,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池应。
池应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急躁二字。
“告诉我啊,到底是为什么?”
傅之觅僵硬地笑了一下,但是随后神色就变得自然起来:“不打不相识啊。”
“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傅之觅夸张地大叫:“这样不是更好,记得那时候你整天说烦死我了,恨不得从来没见过我。而且因为我天天缠着你,你还说不如失忆然后不认识我好了。哎呀,伤死我心了。”
“失忆?”池应像是被什么狠狠击中,后退了几步。脑子里断开的绳索有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看她神色多变,傅之觅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若是按平常人,断然不会联想到失忆这方面。可是在平原上听到的那群捕头的谈话,种种指向自己的矛头,都兼着一个跟自己有莫大关系的人。可是这个叫做宋子陵的人,她却完全没有印象。
不得不令她怀疑。
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苍原大师,就从那天开始也突然紧张起来,每天督促她练功,消转日益膨胀的内力。旁人看来是关心她不假,但池应此时觉得这些人更像是在监视她。师父也好,苍原大师也罢。还有每天没事就跟在她身后的傅之觅和扶春。
“我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你们天天这样跟着我。生怕我会跑丢?”池应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眼里森森的冷意让傅之觅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孩子一向很有威胁人的潜力。尤其是在她生气的时候。
嘴角的冷笑,眼里的寒意。明明是一个没长大的毛头小孩儿怎么能这么具有杀伤力呢?
傅之觅挠挠额头,想了又想,道:“你知道的,这个告白吧,说一次被拒绝了,第二次就很难说出口的呀……”
“哼。”池应眼里的寒意更甚,隐隐透着一股危险的味道。
向来黏着她生怕少一步就走丢的傅之觅此时却像见了鬼一样,在池应颇具警告意味的眼神中仓皇欲逃。额头冷汗沁沁而出,傅之觅背靠着墙壁,嗫嚅道:“这个,你真的想知道?”
池应扬起下巴,眼睛眯成一条缝,但是眼神更逼人。
“人家……人家爱上你了嚒。那个扶春还是后来才认识的,你们却能那么熟……”
看着傅之觅状似扭捏的姿态,池应丝毫不为之所动:“我可以跟你耗着,就像你们千方百计捂着这个骗局一样。”
“呸呸呸。”傅之觅唾口,反口道,“什么骗局?我跟你说,你最好不要怀疑我的真心。这样我会很伤心的,说不定就此丧心……”
池应继续冷笑,翻了个白眼又问道:“你还是不肯说是么?”
傅之觅左看右看,原先聚在院子里吃饭的捕快一个个瞪大着眼睛死盯着这边的闹剧,不由火从心起,大吼道:“看什么看,眼睛把你们挖了。这么闲是不是,闲得狠了赶快给池二小姐搬把椅子来。看人小姑娘这么站着,累不累呀……唔!”
话语骤然断了一截。池应的手死死扣着傅之觅的喉咙,脸色冰冷,没有任何表情。
傅之觅不得不承认,她和宋云宁一样,一直在忽略池应的另一重身份。她是杀手——冷血无情的杀手。
每个人都有很多的面,善良温柔,安静和煦;冷血暴戾,疯狂火烈。再安静的一个人逼急了也会表露出负面情绪,更何况一个本来脾气就不好的小孩子。一个无法无天的杀手。
傅之觅被勒的出不来气,两眼直翻。池应连连冷笑的声音透过隆隆作响的耳膜,一点点冻结了傅之觅的心。
“我要你告诉我一切的答案。如果你不说,我不介意重新做回无面使。”
院中的捕快起先还以为二人开玩笑,但是傅大捕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而池应又没有任何开玩笑的表现,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家伙发飙了。
于是赶紧围过来,抖抖索索地喊着要池应放开傅之觅。
池应心烦,另一只手在怀里摸索了几下,然后亮出来一排的银针,看也不看朝着背后撒了出去。
这官衙后院顿时响起一阵阵的怪叫。
傅之觅被勒的根本说不出什么,只能去掰池应的手。她已经被池应狠狠抵在墙上,脚下已然凌空。傅之觅眼见一排人倒下,也急了,不顾一切地挥手去打池应的脸。然而对面的人已经失去了所有感觉。仍是扣着她的下巴,等待自己想要的反应。
眼看傅之觅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困难,快一命呜呼的样子,池应才略略地松开了手,问道:“你说不说?”
傅之觅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只觉得喉头辛辣无比,连空气都变成了□□一样,好半天才勉力笑道:“可以啊你,还真想杀了我?”
池应又加重了手劲儿:“想杀你,容易得很。”
往昔玩世不恭的傅大捕快难得露出认真的神色,坚定而有力地说道:“可是我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是喜欢你,希望你一切都好。”
“好啊,随便你。”池应丢开手,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傅之觅的脖颈上浮现出一片红紫的掐痕,她背靠着墙壁无力坐下。呼吸困难,不仅仅来自于生理,还有心理。
真的,要窒息了。
明明一笑婆婆都那样做了,你为什么还要对过去念念不忘?小应啊小应,我是真的喜欢你。那个人,践踏你的感情和信任,一次又一次伤害你。忘了她吧。忘了她好不好?
可是池应孤寂又倔强的背影无声地提醒着她,她会一直找寻答案,直到达到自己的目的。
“大小姐,您怎么样了?”一个捕快见池应走远了,这才大着胆子上前问道。
傅之觅扭扭脖子,无所谓地笑道:“很好啊,我们开玩笑而已。”
“都快把您掐死了还叫开玩笑,这玩笑可开的有点过了。”那捕快碎碎念道。
傅之觅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什么,急急道:“备马备马,我去池府,找个脚力快的去找扶春姑娘。让她去平原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