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现在就是秋天,还是这里早就设定好了相宜的气候与土壤,满园的菊花在微风里摇曳生姿,单单被我们踩坏的那一块显得狼籍残香。
杜重迦小心地插到花隙里,伸手扶起其中的一颗,纤细修长的手指抚过之处断痕立失,菊花恢复完好,连掉落的花瓣都已经全部回归到花上,十足化腐朽为神奇。
不知道当年被警幻仙子弄折的那支菊花是否得到了同样的待遇。
话说,我似乎又想多了。
摇摇头,我再看花丛,却看到杜重迦正对着一朵□□发呆,哦,不,他正对着两朵□□发呆。那两朵菊花本是同根生,此刻却水北天南的分倒至两个方向,原本的花茎被分裂成两半,直撕扯到根部,完全就是一分为二。
我们俩的破坏力可真不是一般的强悍,居然把一棵菊花给弄成这样。这到底还有救没有——我罪恶感滔天而起。
杜重迦终于不发呆了,他扶起其中的一朵,轻轻抚过;又扶起另一朵如法炮制。如此一来,那一棵两花的□□竟变成了两棵单花的□□。
我突然一动,按说我们落下的破坏力再大似乎也不能造成这样的伤害,难道这是警幻仙子故意安排在这里的,可是她这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看这意思似乎像先破后立,可是怎么破,以后又还能立么?
我伸手摸向胸口,不知那棵杜若是否能有这样顽强的生命力,或者说具有这样完美的运气。
我问杜重迦道:“杜重迦……”
杜重迦似若有所思,闻言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恩?”
我挠挠头,放弃这个问题,也许他也正在考虑这个,我可不能这个时候打断他的思绪。
半晌,杜重迦忽道:“小九,我们回楼山。”
呃,基本上我是没有反对的意思的,可是杜重迦他怎么会突然又想回楼山呢,我们不是才离开不久么。
“星主大人,仙子说既已两不相欠,还请您再过一叙。”白夜又施施然从那园拱门里走了进来。
我简直又要暴走,她这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遛狗么?有什么话是不能一次说完的,让我这小凡人挥动着两条小腿一趟又一趟的在她这么辽阔的园子里奔来奔去,差点没把腿都跑细了!
杜重迦轻轻揽起我,顿时我觉得自己脚不沾地,腿也舒服了很多。
心里有点小小的感动,虽然久已习惯了他的照顾,还是每一次都忍不住感动。
“姑娘请带路。”杜重迦淡淡道。
白夜也不答话,只转过身去向前走。
这次只走到荷园白夜便带着我们折进一个九曲十八弯的长廊,去至一个水上的凉亭里。凉亭小而简单,除了石制的一桌两凳别无他物。古朴的石桌上放了一壶两杯,几碟瓜果。警幻仙子只一人端坐在其中一张石凳上。
难得她没再铺开那样大的排场,看来这场相会倒真有些老友重逢,闲话家常的意思。只是,我一凡人,就算是星主,早也记忆全无,我们能唠什么呢?
“白夜,你带客人去暖坞休息。”警幻仙子对白夜道,杜重迦也不拒绝,居然这么轻易地就被支走了。
我说不出挽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处。
虽说这警幻仙子是故人,又是大神,决不能害我,可我还是有点忐忑不宁,没了杜重迦我的安全感急剧下降。
清风送过一阵荷香,又送来一缕清越的萧声,我总算平静下来。
警幻仙子举杯道:“久别重逢,先饮此杯。”
“初次相会,请多关照。”我坐到另一张石凳上咕嘟一口喝干面前的那杯酒。
酒甜而弥香,不知是千红一窟还是万艳同悲。
“星主还是那般率性爽直。”警幻仙子提起酒壶把杯子斟满:“那警幻也就直言相告好了——只怕对星主来说,此劫便是过了此生仍无有尽头。”
什么劫?情劫?难道我真在她这里注册入号过?
“星主曾经跟警幻打过一个赌。”警幻仙子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刹时间我就觉得万紫千红,满室生香,一时竟有点思绪万千——只有这样的妖孽能配得楼十九跟杜重迦,我跟他们站在一起委实不够河蟹。
“什么赌?”我傻傻问道。
“星主曾说,警幻虽管得人世间所有风情月债却绝对无法替你设定结局。”警幻仙子又饮下一杯:“只因警幻所设定的结局从来就只有悲剧。”
就比如那悼玉悲金的红楼梦,我在心里暗道。
“自杜若入轮回开始,遥光你便在我这里上了号。” 警幻又向我举杯,我咕噜又是一口。
也许是酒让我有些微熏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半天才领会到,原来杜若和遥光是青帝和星主在远古时的名字。只是她怎么不再星主警幻的称呼,改成你啊我啊的了?
“有时如我者也会想这么毫无距离,肆无忌惮地说几句话。”警幻仙子似看穿了我一般,淡淡解释道。
我挠头:“我果然在你这里上了号,难道这就意味着我跟楼十九的结局注定是悲剧么?”
“如若你们都跳出这五行三界我便再管不得,可是你又怎么会甘心跳出这三界五行,做个清心寡欲之人。”警幻轻喟一声:“这如许年来我已经看厌了生离死别,所以我希望自己输,所以我让杜重迦去看那菊之后又找你来说这一番话。”
“可是我完全没听明白你想告诉我什么。”我诚恳地交代。
“你不需要明白。” 警幻给我斟好酒:“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们虽然算不上知己,三杯却也相宜。”
我无言,痛快地把那杯酒倒进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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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样甜的酒也是会醉人的,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入眼处一片富丽堂皇,而这一片富丽堂皇中最是红木雕花大桌旁的那个美人高贵逼人。
“他在等你,你们去吧。”警幻淡淡开口道。
真是,连早饭都不招待就要赶人。我悄悄地腹诽了一下,起床离开。
我们都没有说再见,不知道是无须如此客套,还是永远不会再见。
杜重迦正在菊园等我,我惊心动魄地发现,朝阳给他的白发镀上了一层金。
“杜重迦……”我颤巍巍地唤他。
杜重迦转过身来,血色的瞳仁流光溢彩:“小九。”
他还认得我,面容也很平静,可是他的眼睛和头发是怎么回事呢?
“小九,这件事发生得比我想得还要快一点。你心房里的那棵杜若已然成了两棵,现在我与楼十九已经彻底地分开,他就是他,我就是我。”杜重迦笑,有别与之前的云淡风清,显得清冷而媚惑:“小九,你已无须担心我的转职问题,因为从此我就是一个魔,纯粹的魔。”
“没有轮回了……”我有点发傻,他前面那半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想起昨天那两朵菊花,我摸向心房,难道如今种在我那里的杜若已经是两朵,而不是一朵了?
杜重迦点头笑,意气风发:“可以不死,为什么还要轮回。”
又是这么自信,我无限仰望。
“可是,杜重迦,怎么会这么突然?”我纳闷,明明楼十九说过要等补天完再决定的,楼山现在被妖魔觊觎,他怎么有精力去做这件事呢。
而且虽然我不愿意楼十九灰飞烟灭,但是我不认为楼十九会做这样一个选择,这不是他的风格。
难道是警幻做的?那楼十九现在又会怎么样呢?
“小九,你答应过我,找齐补天灵石之前都不要去想楼十九。”杜重迦敛去笑容,倏忽间就到了我的面前,指尖点上我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