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洞中滞留了约有三四日,我数着日出日落在墙上画字,大有今生今世就在这山洞中返璞归真地活着的意思。
比起从前在别院的日子,白凤翎和我在一处的时间多了些,这些日子她没有发病,像棵静默的树似的在石头上或站或打坐。我偶尔怀揣着一点暗暗的贱和看美人以后就看不到了的轻浮偷偷凑近了看她,看久了也觉得像看师父似的平常。果然美丽绝不能当饭吃,像师父在我心中是个粗野的杂耍人,再怎么从别人处听说师父是天岚宗的司狱大弟子也只能想起师父肩扛大黑的粗犷模样。
眼见的才是真的,就像别人说白凤翎是如何如何十恶不赦的妖女,我却只能想起她最大的恶就是吸我的血打伤我的师父,却全然想不到什么屠戮天下纵横修仙界,那不是我所认识的样子。
可我虽然看厌了,但第一日还是不多时就去看了四五回,看到第五回的时候她睁开了眼,起身便走,出了洞口半晌没回来。
从前听人讲故事说有个美男子生得太美,许多人慕名来看他,结果因着被太多人看,竟然将这美男子生生看死了。
白凤翎是被我看走的了?那日后要多看看她了。
我在洞口打量片刻,盘算我能不能自己出去,若是我自己出去了,就能逃过白凤翎。但还是那亘古不变的问题,我出不去,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为了稳妥,还死死守着白凤翎为好。
因着闲着无聊,我默想从前师父教我变戏法时所练的身形。指头上变的戏法要快要令人捉摸不到,遇到身子上的就要考验基本功,考验能不能跑得够快,蜷得更小。
从前有一个戏法,是叫我蜷在暗箱中,等他将我变出来,我再极快地揭开隔板站上去。
为了练这个,我生生地学会了往后扎下腰去,还能再往回收,只差从背后把脑袋扎进□□去。
我背对岩壁一点点地往后压着腰,双手渐渐贴在地面上,脑袋扭回去,看见洞口一个上下颠倒的人。
一愣神,那人就离我越来越近了。突然我身边,有一团火自己冒了出来。一只被揪了毛的野鸡悬在上头。
我暂且起不来,伸出一只手去,有一只手接住了我,将我扶起来,是白凤翎。
突然,脚下一轻,我倒飞出去,距岩壁还有一寸时停下。突然又一个天旋地转,我倒着贴紧了,又一个旋转,我横挂在石头上。
“你做什么?”我艰难地在空中旋转,她手指虚点,我随着她的手指被挪来扯去翻来覆去,好似被她把玩的一团面似的,脑袋晕晕乎乎。
她也不解释究竟做什么,突然将我升起,倏地抛下,我一头栽进水道中,沉下去没多久,我游上来,一身湿透。
“你做什么?”我又问了一遍。上前两步,可我上前两步也没什么用,便往石头边一坐,这时候野鸡已经烤出了油,吱吱作响。
我嗅到那股子香气,实在垂涎欲滴,但又拉不下脸来,只好沉默着坐稳。
过了片时,我实在被那香气忍不住了,凑近了嗅了嗅,白凤翎却将烤鸡抬高,飘在空中。
我便抱胸坐在一边。
烤鸡飘飘到我眼前,我伸手一攥,烤鸡又飞远了。
我豁然起身,追着烤鸡跑了十来个来回,烤鸡却依旧近在眼前,我想如此可不成,回头看白凤翎,她微微勾了勾手指,烤鸡便横空飞来,飘在她掌心。
做人好歹要有骨气一些,我便后退几步,坐在我睡觉歇息的石头上阖上眼睛,希冀我自己闻不到那股子香气。可闭上眼,其余的感觉像是突然活了过来,我更是能体察那香气的妙处。那香气噬魂入骨地往鼻子里钻,搅得人不得安生。
“你——”
“追上了就给你吃。”白凤翎手里的烤鸡又横空飞起,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实在按捺不住,心里记下了这笔仇,两条腿却毫无气节地奔向了会飞的烤鸡。
白凤翎似乎故意捉弄人,将烤鸡飘在这溶洞中来回七八十次,估计都要凉了,可她用了法术,叫它始终热着,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这溶洞又不是平地,我被绊倒了许多次,双膝双腿都磨破了,还没能追到烤鸡。
白凤翎就在石头上站着,颐指气使地将烤鸡飞来飞去。
若不是我小时候在玩游戏时常做鬼,此时非生气了不可。
但我实在饿极了,在清嵘那里战战兢兢没敢多吃,被林昂如抓了之后又没吃东西,腹中空空。我又不像修仙之人可以辟谷,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若不是那点儿求生的毅力,早就该饿死在白凤翎脚前,叫她上天入地再找不着解药哭死才是。
但心中是这样想,但我知道若是瘫坐在地上就真的没的吃了,抖擞精神,又摔了几个狗啃泥,极为狼狈地爬起身,继续追着烧鸡跑。
“绕了这七八十个来回,你记不住脚下的石头都在哪里么?你被那块儿红石头绊倒了六次,那片苔藓滑倒了你三次——”
“我哪里有空看脚下?”
“若不被绊倒,你现在十只鸡都吃下去了。”白凤翎走近我,踩踩我脚前的一块石头,“再来。”
“你要饿瘦了我,我就没血给你了。”
“那我发病时,遇上什么事,你自己能护你周全么?”白凤翎口齿伶俐,我竟然无法反驳,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最后也没明白过来,只好闷声道:“再来就再来。我生来脑子笨,记不住,饿死了我算了,总归是死,还好过被人吸干血,变成干尸来得好呢。”
烤鸡悠悠飘到我眼前,我伸手一拿,便攥住了。我攥住的是脖子,并不烫手。
白凤翎却离我更远了些。
“你不吃吗?”
“我辟谷。”她背对我。
我本就没打算给她吃,低头咬了一口,却莫名感到不甘心。这又不是我跑着抢来的,是她施舍给我的,到头来她虽然什么都没说,我反而像被训斥了似的。
又咬了一口,咽下去,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屈辱,我将烧鸡扔下了。
“你是要教我保护自己咯?”
白凤翎又起身走了。
倒像是被我气走的。
我莫名生出了这奇怪的想法。我又没求着她来教我,她生哪门子气,又惹得我跑了这许多圈,精疲力尽了,还没能吃饱,生了一顿闷气。她才是我最大的危险,叫我保护自己,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我将鞋子脱下,赤脚踩在绊倒我的石头边,硌得双脚生疼。我将这溶洞来回走了一遭,却因着脚底太痛硬生生记住了那些坑坑洼洼的位置。
只一遍。
我抬起头来走,闭上眼睛,跑着走,跳着走,不再摔倒了,脚底已然血淋淋的,我将受伤的双脚泡在湖里,冰凉的水淌过,舒服了不少。
我突然生起气来,这算什么呢?我在学什么?
记住脚下的石头就好了么?她在胡说八道什么?
最气的是,我在信什么?
还真以为我能学到保护自己的法子?
回身想找找鞋袜,跪在岸边,足尖有一下没一下碰着水面,鞋袜在很远处,脚底已经破了,我不想再踩一路了,索性躺下,闭上眼,反正白凤翎还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