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约有二人说话,我听得真切,两个男子。
一人道:“师伯也不知怎么想的,妖女么,就算曾经是天岚宗的,犯下了那种事,也不能有玉棺的待遇吧?”
“碧霄仙君不就有么。”
“仙君是仙君,仙君虽然只是半个仙人,可还是仙人。不是咱们能比的,你懂什么。”
“听说有了仙灵珠,碧霄仙君就能活过来。”
“我怎么听说师伯打算给妖女呢?”
“宗主也不会同意的。”那人笑了起来,“我师父说,那会儿师伯,碧霄仙君,还有妖女三个人总在一处,感情好得很呢。”
“那你说师伯更喜欢碧霄仙君还是更喜欢妖女?”另一人促狭地笑起来。
我听着觉得莫名其妙,却暗自记在心里,两人走远了,声音萦绕我脑海中。我暗自思索着,却理不出头绪,依旧坐在床边看白凤翎,不知她还会不会再醒过来。
手腕上的伤口和手臂上被我自己掐出来的青黑好了大半,可那疼痛我却依稀记得。世上有没有一种好法子,我一次放血,就能用许多次,这样我不必每次都受苦。
“白凤翎,你教教我,昨个那莫名其妙有东西窜进我体内的是什么东西?我要怎么救你?为什么别人运行灵力都不会睡着,我每次都睡得很沉?师父若是和你感情好,他是司狱大弟子,为什么不帮你的忙?你又为什么要离开天岚宗做妖女?”
我自言自语片刻,想必她也听不见。
想想刚才她是如何突然醒来?好像是我掀开人家的裙子要给她擦擦身子,实在唐突,实在冒失,她可是和我师父同辈的人诶。我揪师父的头发掀师父的衣裳像话么……
若是我这么对师父做了……不,我以前就这么做过……
师父是怎么说的来着……
苏歆,别胡闹。师父懒洋洋地回答。
想必也不会介意嘛!
我又下去扯扯她的裙摆,看她还是没有反应,于是又打了一盆清水来,用了更洁净的手巾搭在盆边,褪去鞋袜,她脚踝处却有什么东西一明一灭地亮着。
我凑近了看看,发觉是一只鹰,是手腕上那只——我愣了愣,想起师父眉心突然出现的纹路来,有些伤感。那鹰灭了,出现了和眉心相同的符文,符文亮了又灭,鹰又出现,彼此交替,如呼如吸。
毒鹰宗与天岚宗交替完美,我愣了片刻,将手巾盖过去,擦擦脚踝,像个丫头似的伺候人家半晌,将她送回被窝去。
她却是没有醒来打我。我揉揉眉心,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师父在外头有一声没一声地瞧着门:“我要进去啦,为师真的要进去啦,你在不在啦?”
“我在的,进来吧。”我正襟危坐。
师父也并没有进来,推门看了看,瞥见白凤翎:“这一路她伤你没有?”
“……没有。”如果恐吓我和咬破我不算伤害的话。
“下来吃饭。今天有鱼吃。”师父冲我眨眨眼睛,我眼睛一亮。
从前很穷,吃不起鱼,明明靠着西辞河,却总也吃不到。只有给大户人家表演了戏法,人家包了场,我们才能吃到一尾鱼。师父总是挑选最肥腴的那种,将鱼皮煎得又焦又脆又鲜香,鱼头剁下来炖汤。
鱼好像我生命中最好吃的东西似的,我颠颠地奔出去,回身关上门,就把白凤翎忘在脑后。
桌上七八样菜,一碗米,看着无比恢宏。例行的鱼汤和煎鱼在最靠近我的地方。偌大一张桌子只有我和师父两人坐着,那么大一张桌子他偏偏往我身边凑,握着筷子不住地问我好吃不好吃。
我自然说好吃,看他狼吞虎咽一点儿也不想给我留,就什么都不说,单抢着吃。他一点儿师父的风范也没有,挑着空抢我的,好像他也饿了很久似的。
从进狐火城开始我便饿着,一直没有吃什么东西,饿了整整一天,师父也是存心和我赛,等肚子饱了,桌上也只剩些汤底,吃了个干干净净。
那些因为辟谷而不能吃的天岚宗弟子看得目瞪口呆,我摇摇晃晃起身时,他们直夸我厉害。
我乐呵呵一笑,捧着肚子歪在一边的大椅子上,歪歪扭扭地看师父,师父捏了我的后颈让我坐直了,矮下身子问道:“吃好了么?”
“吃好了吃好了。”我心满意足。
“你有没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有。”我老老实实答了,看看他,“但是我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问起。我想一会儿再问,我有点儿撑。”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在我头顶敲了一记:“哪有人问人话这样耽搁的?小心我不告诉你。”
我便傻笑起来,我晓得师父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所以一点儿也不担心,也不着急,揉揉肚皮,等吃得差不多了,才慢慢回屋去。
我们所住的小楼四面风光秀丽,群山逶迤,水如银带点缀,空气清新怡人。鸟语花香的,我打开了窗户,坐在窗边看远处愣神,不知不觉天亮了,我一夜无眠却没有丝毫困意,只好搓搓脸,又看看白凤翎。
接待的人提来了热水洗漱,我洗漱后又想洗个澡,房内穿过两道门是洗澡的房间,有个极大的澡盆,里头蒸出道道雾气来,我低头看看,那石头澡盆里有清水,能看到底下刻的花纹。我反锁了门,脱衣洗澡,将自己沉在水里。
天穹一下子变了,好似星空铺陈。
我来不及反应过来掐自己一把,一头沉入水中,任由水流漫过双颊,任由自己沉入水底。
水流的舒适感沁入体内,从后背生出春暖花香的美好来,一点点,在我后背开枝散叶,浸透全身。我沉在极深极深的水底,感到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它任意生长,任意浮动,在一眼望不到边的海中肆意飘荡。
而我只能清醒地感到我在漂浮,我在被水流冲散。
每一缕海草我都感知得到,游鱼,巨鲨,沙砾,星光。海没有尽头,我也不知要如何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