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是个榆木脑袋,是个不学无术的蠢材。师父说话我也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然没当回事。师父说要找个长老还是什么前辈来教我法术,教我灵力如何运转,想必我也记不得。
如此一来,我也只能是任人宰割。
早先有了被白凤翎宰割的觉悟,如今也不觉得惶然怖惧,扯开一个想必很丑的笑冲师父咧嘴,师父摇摇头,打量我片刻,扶着我后背,为我一一介绍这房间剩余的人。
无外乎宗中长辈,年纪大些的晚辈,各有奇计,指望我来挑选一个顺眼的。选来选去,我本就没有那心思,走了一圈下来,让人们更认识我些,也只是呆呆站着。
突然四周人都安静了下来,窃窃私语也吞进肚子里。我正稀奇遇到什么事,全然没有身在人群中心的觉悟。
竖起耳朵,或许因为洗精伐髓的缘故,外头急促而轻快的脚步声愈发接近了些。众人屏息凝神,门豁然大张,露出一张白净娇俏的面孔来,探出头:“你们果然在这里!”
师父倒吸一口冷气:“无事无事。”
“师伯,你怎么能将白凤翎关在玉棺里呢?我在狐火城见她的时候,她可还活得好好的,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那人走进房间,众人愈发安静,落针可闻,师父擦擦汗,拧着眉心道:“她那身毒实在诡异,事发突然,也是权宜之计。”
“什么权宜之计?”又走近了些。
透过人群缝隙,我瞥见那是个姑娘,像是年纪与我差不多似的,生得漂亮,一身枣红色短衣利落轻快,腰间斜跨一柄短刀。我隐约觉得哪里熟悉,想起狐火城来,便明白过来。
缩得更靠里些,叫她看不到我,那姑娘左右打量:“师伯怎么不说话?你偏袒白凤翎,我可不偏袒,按律,她可该扔在□□室里反省个一年半载才是。”
“师伯我自有裁定。”师父说。
“那苏歆呢?不是带来了么?我也瞧瞧传说中的莲灵什么样?”
听见我自己的名字我不由得大汗淋漓,人群却自动闪出一条路来,直通我俩。
“玲珑,这里在议事,有什么晚些再说。”师父沉声道,一把拉住她肩膀。
玲珑顺势一拐,揉入师父怀里,急进几步将师父搡在一张方桌边。师父抬手一道红光抵在两人之间,红光如树杈般散开,歪歪扭扭散在她身上,刹那间柔软如缎带,扯着玲珑架在半空,扯开了。
师父拍拍衣裳:“你见过了,走吧。”
玲珑被搁在地上,瞪了我半晌,嘁了一声:“稀松平常,一点儿也不像仙界来的。”
你又不是没有见过我,今天众人面前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我心中腹诽,却没说什么,多说无益,目送她一拧腰走了,不知道她在这里胡搅蛮缠个什么劲。
什么答案也没得到,才出去,众人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重新开始说话。
“那位是玲珑,是宗主的孙女,如今在我身边学习司狱弟子的职责。性子有些任性,不要招惹她。”
我只怕她来招惹我呢。我谁也不想碰,胡乱搪塞几句,便说自己累了,要回去吃饭睡觉。
吃饭时有人带着我去了议事厅边的屋子,因着这些人都修仙,吃东西都是又素又清淡,所幸吃面条时码在上头的笋极为鲜嫩好吃,一边就着白粥吃的黄瓜与萝卜腌得脆爽可口,囫囵下两碗面条。
有人说若是不想来吃饭,可以带饭盒回去,预备晚上吃,许多夜间修行的弟子都如此预备。于是我拿了个饭盒,装了两碗白粥两碟小菜,抓了一双筷子塞进去,匆匆地回去了。
那简陋的屋子里,我独自一人,我掀开饭盒看了看,那白粥居然热得像刚舀出来,看来饭盒有玄妙。研究半晌没弄明白,于是抠着睡榻边角,摸着墙角,将阁楼顶上那木梯子都摆弄了一番,实在寻不出别的事情可以叫我忘记师父对我说的话。
他为什么不亲自教我呢?
为什么就没有要与我对峙的可能呢?
我身为莲灵就生来先被欺哄个十五年,再被扔在个陌生人身边提心吊胆漂流几个月,再亲切地抱回来,坦荡荡地说如何利用我。
是不觉得我也有心么?
我虽然傻,可也知道生气与难过,伤心与痛苦,嫉妒与失落。我忍着不发,不过是什么都不明白,生怕给人带来麻烦,如今看来,除了想去京城那愿望,我竟然没有一点自己的打算么?我为何要找我师父呢?我不是已经被抛弃了么?
将窗户拍上,我坐在床边呆呆地凝视片刻。
窗外,一个枣红色身影站在楼下向上看。是玲珑。
我背过身子,打算等她破门而入。可等了许久,也没见她上来。打开窗户,才听见她怒道:“你有本事一辈子不出来!你有本事不开门,我就在这里守着!师伯怎么能把白凤翎的钥匙给你!”
钥匙?我愣了愣,才发觉她在门口干着急,却进不来。
我在窗边喊道:“你找我做什么?”
“我找白凤翎!”
“她就在藏宝阁,你自己去找她!”
“我进不去!还没到我进去的时候!”玲珑扯着嗓子喊道,她身边远远的有些弟子围绕注目她。
我蓦地想起了那四面鬼,非得是和什么有缘分才能去哪里么!
“那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去过。”我说。
玲珑双手叉腰,不说话了。我看了她半晌,她也瞪了我半晌,好像对峙一般。
“你要什么宝物,我都求师伯拿来送你,这样有师伯允准,我就能进藏宝阁了!”玲珑突然一拍掌心,极为兴奋道。
她师伯就是我师父么。
我想要什么,和她说,她来问我师父要,我师父就一定会给。
这份恩典是给谁的呢?
我啪一声合上窗子,世界安静下来。
关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