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白凤翎带我来西辞山做什么,我们住在一处幽静别院,各占据一间屋子。她不担心我逃跑,我也无法逃跑,我试着偷跑时却迷了路,还是清嵘在后山打水时看见了团团转的我,将我领了回来,我就绝了逃跑的念头。
她像是和我心有灵犀似的,等我绝了逃跑的念头,就自由地出去,晚上回来,不知做什么,也并不带我,我也没兴趣打听,便在后山徘徊。
站在西辞山上是看不到西辞镇的,我曾经住过的那片地方渺小得不可形容。前山是西辞山上一个修真门派,后山是一片空旷的住处,再往后去,有一片枝繁叶茂的树林,树林后连着一道峭壁。树林都是寻常树木,没有话本中那样神奇的果子。
我所见到的那渡劫的人死在渡劫中,那是司典大弟子。
每个门派大约除了掌门长老宗主这类七七八八的老头之外,都有些出类拔萃的弟子被安上各样的名头。
司典的是掌管术法典籍,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术法,但想此人既然能在掌门之前渡劫,想必是看过不少术法。
师父在说要我成年后去天岚宗时,谈及渡劫一事。他说,渡劫时惹动天界的审判,要看此人是否合格升仙,也就是说,渡劫的活下来,便是仙人了,活不下来,就灰飞烟灭,修炼多少年苦功都付之一炬。
我一知半解,不明白明明大家生来都奔着死去,这些渡劫的人非要死得如此惨烈,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又是何苦。
何况师父也说,人间有五百年没有出过仙人了,这五百年,所有天之骄子,所有苦练一世的人都在劫难中化为飞灰了。
但人们依旧削尖了脑袋往各个修真门派冲,为了那近乎不可能的长生就死得了无痕迹。我不能明白,也不多说。我和清嵘谈起此事来,他也不能明白我为何不追求长生。
怀着些苦中作乐的贱,我从清嵘处打听了些关于天岚宗的事情,不过我只挑拣了些和师父有关,也顺便听了点和白凤翎有关的事,也听了毒鹰宗的事,听了七七八八,忘了个大多数。像我听师父的教诲一般,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师父每每气得跳脚,清嵘却是看不到他教得失败,照常说得起劲,我就更忘了。
天底下有正有邪,正是天岚宗,邪是三阎门,以这两个门派为首,拉起了正邪不两立的旗帜。天岚宗是天下正派人士的净土,是宗主,众望所归,三阎门是邪道代表,振臂高呼,邪道人士便追随其后。
邪祟法术都在邪道的各个门派,大的有几个,其他小门派依附各个门派。譬如毒鹰宗是较大的用毒的门派,曾经在水源撒了一把毒,毒死了半个小门派的人,被列为邪道三当家。
天岚宗则是独树一帜,天底下最厉害的,往下才是其他各门派抗衡,却都尊天岚宗为大。因为天岚宗出过四个仙人,门中弟子虽不多,却都是个顶个的高手。
我记住这些已经颇为费力,脑子一团浆糊。
去天岚宗据说要许多门路才能摸着山门,若是没有仙缘,有门路也进不去。师父说叫我上天岚宗求仙时说得好像叫我去某处买个白菜似的轻巧,我心中便笃定师父是天岚宗某位重要人物。
一谈及重要人物,我脑子里又闪过了白凤翎来,白凤翎从前不就是天岚宗的么?看她现在这样子,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所谓司狱大弟子,则是惩戒门中破戒的弟子的修道人,往往是老祖师一个最小的弟子,辈分高,年纪不大,连掌门宗主长老都要忌惮三分,譬如辟谷期偷吃,偷盗,好淫,抢夺凡人财物,违反其他门规这样的错误,就都是司狱弟子来做。”清嵘递过一把味道清苦吃下去却甜如蜜的神奇果子,白色,圆溜溜的,乍一看像剥了壳的煮鸡蛋,他拿衣裳兜了许多给我,叫我带回去吃。
“这叫什么?”我咬了一口,已然习惯它苦尽甘来的味道。
“叫长情果。”他咬了两口,“再说说管吃穿用度的,不能叫大弟子了,这个一般是资历很高,却没有天分的人来做。这个倒是每个门派都不一样,有的门派就一个,有的门派却是一群人轮流做,没有名号。”
“那首席大弟子是什么?”我突然想起白凤翎的称号来,想到她和师父打架,师父赢不了她的话,想必地位不会比她高……如此一想我忧心忡忡。
“你是问白凤翎吧?天底下就天岚宗有这名号。”清嵘搓搓脸,“我生平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人,叛出山门,堕入魔道,不知好歹。”
这几个词都从天外来,我听着不熟,便没有附和。但为了能和他聊上,我便想了另外几个词来附和他:“蛮横无理,莫名其妙,令人恼火。”
清嵘便极为高兴,有了共同的靶子,他笑起来连眼睛都找不到了,仿佛是立即和我拉近了关系,凑近一些,环顾四周,低声道:“首席大弟子就是培养宗主的位子,就是说,如果不是她自己不识好歹,她以后就是天下正道人士的领头人。宗主不在的时候就是弟子来主持全派的事务,修为也要够,能压得住同辈所有人。”
我听白凤翎地位如此高,心中便想师父输得不冤,想必师父也是天岚宗中一个有名有姓的人了。
刚想开口问问听没听过苏子枭其人,但又想师父叮嘱我不要随意泄露他真名,便把这问句放回肚子里,漫不经心地顺着清嵘的话头问道:“那她为什么背叛啊。”
“哼,那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她怎么想的。打伤了好多正道人士,把山门都砸烂了,我师父当时就在那群人中间,她一剑划过去,剑气伤了不少人,我师父脸上就被划了一道。”
我不由得哆嗦,便自行想象了那场景,我心中所想的白凤翎才拿起剑来,便嗷一声吐出一口冒毒的鲜血。
“……”我想象不到那是什么英姿,只忍不住想笑。若是清嵘知道了他口里绝世狂魔一般的白凤翎吐血吐得快死了,躺在河岸边,我抄起大石头就能打死的样子,还不知要作何反应。
“那天死了伤了不少人,后来她那把仙剑叫宗主生生折断了。她连自己师父都不认了,过去拿她半截剑就捅过去了,天岚宗宗主何等人物啊,一发力,把剑都绞碎了,却受了重伤,没能抓住她。”
清嵘说得唾沫横飞,像是他本人就在场目睹了那惨状似的,豁然拍着大腿站起身来:“是我没有那天分,天下义士那么多,还没人治得住她不成?”
我缩缩头,想着此人大约是抱石头的我了。但这想法也只能鬼鬼祟祟地诞生又鬼鬼祟祟地消灭,说出来要笑掉大牙,何况现在白凤翎好了,我这话也只能吹牛。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才说完没多久,我就忘了个干净。
“那她来西辞山,你怎么不动手?”我这话绝无半点嘲笑的意思,清嵘却恼怒起来:“我没有先天灵力,怎么修都只是废物,若我能,我定要手刃了白凤翎为天下苍生讨个说法!”
先天灵力?又是个莫名的词汇。
我却意识到他都快哭了,忙起身拍拍他背:“我没有半点说什么的意思,你看我那么讨厌她也还不是跟在人家屁股后面一点儿出息都没有?”
清嵘急急地喘了几口,心绪难平地瞥我一眼,一屁股坐回我身侧,拿了两个长情果,左右开弓,各咬了一口:“师父说,西辞山来了个厉害人物,叫我们都好生招待,结果这人来了之后,一群妖魔鬼怪都来了。”
厉害人物是谁?
“那个刘先生招揽了一堆邪魔外道的人在西辞山,不知道的人以为我们西辞山就是不正经的门派呢!”清嵘意难平地啃了好几口果子,吃得只剩核,又放回衣服里,“拿回去种,长情果很难种的,种子我们都不乱扔,十个种子里都不一定有一个发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