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慢慢离岸,奇异的是即便是船行过水面,河面也不曾起过一丝波澜。若非桑玖知道这是条河,真的要将它当成一面镜子或是一条玉带。
他紧紧抓着船舷,转头看撑船人。雪貂也不知道被他施了什么邪术,趴在他肩头,动弹不得。
或许可以在到达对岸的时候杀了这人夺回雪貂,想到此处,桑玖眼中划过一丝阴狠的神色,遂不再看那撑船的人,以免被他识破了杀机。
转头的瞬间,视线刚好与白夙的目光撞上。
桑玖恨他不顾自己意愿将雪貂送人,冷冷的哼了一声,不再看他,而是低头凝视着水平如镜的河面。
水面上映着他自己的倒影,那倒影十分清晰,甚至连他的发丝都照的清清楚楚,比镜子还要好用。
桑玖看着倒影中的自己,渐渐发起了呆。不知何时,水面上的倒影忽然发生了变化,出现了笼罩在云雾中的黛青色山脉,一道白色的身影御剑从天边飞来,停在山巅,白衣飘飘,风姿卓然。
桑玖呆了一呆。
立于那翠绿之中的人影慢慢转过身来,朝桑玖望来。桑玖一怔,那人竟然是白夙!下意识的以为那只是白夙的倒影,但很快便察觉出了不对劲之处。桑玖正要转头看白夙,水面又起了变化。
青山和人影皆不见了踪影,水面忽的阴暗了下来,什么也看不到。
桑玖心中奇怪,探出身子,水面渐渐亮了起来,出现了一个青年的背影。那青年全身不着*寸缕,双手被缚在身后,身上布满鞭痕,跪倒在满是花刺的荆棘中,花刺深深的扎入了血肉里,在他的身上开出颜色靡丽的花朵。本该是极其残忍的画面,不知道为何,竟给人一种淫*靡的错觉。
桑玖面色微红,目不转睛的盯着画面,只见镜中人微微的抬起了头,露出了那张藏在凌乱碎发下的容颜。
桑玖“啊”的一声朝后退了一步,跌坐在船中央,睁大眼睛,面色渐渐从潮红转为苍白。
“怎么了?”一旁的白夙奇怪的盯着他。
桑玖胡乱的摇头,双手不由自主的握起,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方才那张脸竟然是……他自己!
他不会认错,虽然那是张青年的脸,可是心里有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他自己,那是长大后的自己。
跪倒在花间的青年,俊朗无双的脸庞上面无表情,明亮的眼眸中布满宿命的悲哀,那瞬间,他似乎感受到了青年内心里的痛苦。
***
白夙知道桑玖肯定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才会这样惊慌失措,虽然不满桑玖瞒他,到底好奇胜过了不悦。难不成这河面有什么玄机?
低头看河面,这一看,心中不由得一惊。这河面平静的太可怕,让他想起了母亲房间里那面能看穿宿命的水镜。他记得,自从母亲在镜中看到了红颜老死的宿命,气得将水镜打碎了,而他和父亲也被赶出了逍遥宫。
就在白夙眉头微蹙的时候,水面忽然出现了一个画面。画面中是一个女人的背影,那女人着了一件水蓝色的曳地长裙,立于大殿之中,在她面前供奉着是一张灵牌,灵牌上写着的赫然是风遥的名字。
“母亲。”白夙眼神一颤,口中无意识的呢喃出了那个早已忘却的称呼,风遥正是他父亲的名讳。
桑玖曾问过他母亲的事,他说母亲已死,其实都是骗人的。他的母亲还在这人世,却早已与他断绝了母子关系。
白夙素来性情极冷,此刻乍见了母亲的背影,不由得乱了心神,正在他不知如何自处之时,水中的画面忽然发生了变化。
没有了母亲的背影,那华丽如雪的宫殿变作了巨石砌成的高台,高台上三根刑柱矗立,刑柱上绑缚着一人。那人全身浴血,被封印了八十一根封魔钉,头颅微垂,面目被乱发遮住了。
白夙的心像是被什么给重重的击了一下,与此同时,水中的人忽然抬起了头,那是一张仿佛结着冰霜的脸,布满刻骨的恨意,目光如剑,穿透重重人群,白夙虽然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是心中明白,他看的那人必是他恨极的人。
无数飞剑从四面八方飞来,交织成剑网,朝着青年罩下,血色喷溅刑台,青年被万剑穿心的瞬间,白夙的心仿佛也被万剑穿透了。
“白夙师兄。”桑玖虽恼恨他,但白夙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见他一时失态如此,再也顾不得冷战,连忙唤了一声。
白夙转头看他,脸色苍白,目光却狰狞如恶鬼,冷冷的推开了他。
“师兄?”白夙从来没有用过这样可怕的眼神看他,桑玖心中一颤,不由得再次唤了一声。
他一定是在水中看到什么不好的画面!桑玖忆起方才在水中看到的画面,脸色青白交加,转头瞪着撑船的那人,冷声道:“这水里到底有什么古怪?”
那人只是桀桀的怪笑,桑玖更加愤怒,正要理论,一旁的白夙身形如风般急转,只听见噗的一声,一缕血水喷进桑玖眼中。
桑玖连忙抬手抹去血痕,却见白夙冷冷站在船头,一手握住木浆,一手握着凌霜剑,剑尖犹有血痕滴落。站在他身边的怪物已没了头颅,江水一片血红,他的脑袋定是落进了水里。
“师兄?”白衣浴血的白夙犹如地狱归来的邪灵,全身皆是煞气,看得桑玖瞳孔乱颤,不由得抖着声音唤他一声。
白夙慢慢转头看他,眼神冰冷如雪,将犹自站立着不倒的无头尸推入水中。
扑通一声,水面却没有溅起任何水花。
做完这一切之后的白夙没有再与桑玖说过一句话,径自摇着木浆,将船送到对岸。
桑玖抱起船头的雪貂,在白夙身边蹲坐着,轻声道了一句:“对不起。”
白夙只是慢慢摇着木桨,面无表情的望着水面。
桑玖再接再厉,续道:“其实师兄并没有真心实意将雪貂交出去,师兄打算等渡了河再将雪貂从那怪物手中抢了过来,是我太心急了些,错怪了师兄。师兄怎么会是那样的人,我、我真是该死,师兄如果觉得不痛快再打我一顿好了。”
白夙依旧没有出声。
“师兄……”桑玖的语气中已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轻轻的扯了扯他衣服的下摆,从怀中掏出避尘符贴在他身上,不多时,那沾染了怪物血迹的白衣恢复了干净。
桑玖见白夙依旧不理他,自顾自的道:“方才那到底是什么怪物?”
本来不指望白夙会答,不料白夙忽然接道:“那是最低等的幻兽,最擅长幻化,他杀了渡船人,霸占了这条船,在水中放置水镜,以此迷惑修士的心,然后伺机杀人夺宝。方才若是晚一步动手,你我皆会成为这水中亡魂。”
“好险。”桑玖庆幸的松口气,“多亏有师兄。只是这明明是楚师伯设下的幻境,如何会出现这等诡异的怪物?”
白夙摇头:“这并非楚怀风设下的,或许当年得到九幽魂灯的他也曾经历过这样的考验。”
“你的意思是这考验是九幽魂灯设下的?”
“九幽魂灯既然要认主,除了机缘,主人的实力自然不能太差。”说话间,船已慢慢靠了岸。
水中的水镜化作巴掌大的玉璧浮出水面,缓缓落在白夙面前。白夙伸手接过水镜,揣入储物袋中,步下船舷。
桑玖抱着雪貂也跟着跳下船,寸步不离的跟在白夙身后,又道了一句:“师兄,对不起。”
白夙回头看他,道:“走吧。”
“师兄,你原谅我了吗?”桑玖不依不挠。
白夙道:“我有生你的气么?一直都是你自己在胡思乱想。走吧,年纪小小的,却比谁想的都多。”
就在桑玖发愣的瞬间白夙已转身离开,桑玖立刻跟上。
两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提在水镜中看到了什么,那样的画面,或许正昭示着什么,可是谁都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
“师兄快看,仙宫!”桑玖忽然叫道。
白夙抬眸朝他所指的望向望去,石径的尽头隐没在云雾中,仙气缭绕的宫殿露出华丽的一角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师兄,我们是来到了仙境吗?”桑玖痴痴的问道。
白夙一怔。
回头望,止水河已消失了踪影。
桑玖兴奋的踏着白玉做的石阶往仙宫里冲,白夙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以防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一间空旷的大殿陡然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大殿内的地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铺成的,泛着诡异的花纹,光可鉴人,殿内四周矗立着白玉柱,柱子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垂下的道道白纱遮住了他们的视线,让他们不能一眼将这仙宫望到尽头。
白夙道:“桑玖,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