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炎宫地处仁阳北郊,与白虹门不同,其门下弟子繁多,内门、外门及杂役弟子等级严明,绝不可僭越,整个门派占据了整整三座大山头。
时近黄昏,一名身着灰衫的杂役弟子正依例去飞燕阁巡视。
这飞燕阁是阳炎宫专门用来安置本命元神灯的地方,凡是进入内门的弟子都会拥有那么一盏摆放于此。修道之人或历练或闭关,数月甚至数年见不着人是常有的事,故而,轮值的杂役弟子每日必须定时前来查看,以确认内门弟子的生死安危。
灰衫弟子有些不耐烦这活,他们这些所谓的“杂役弟子”都是灵根极差的,听着是弟子,其实就是杂役,阳炎宫可从来没把他们当弟子看待过。每日被各种粗重繁苛的杂活占据,连修炼的时间都没有,每月灵石还只有五块。
当初报名入门的时候,他就是想着阳炎宫是大门派,就算来做杂役,也好过做资源匮乏的散修。所谓勤能补拙,虽然他灵根差,但有了门派支持,再加上自己努力些修炼,至少筑基总是没问题的吧?可是现在……他叹气摇头,心中懊悔不已,早知道就听隔壁小王的劝去白虹门报名了。人家小王虽说现在也是个记名弟子,可别的不说,光修炼的时间就比自己多了好几倍,还不用受那些眼高于顶的内门弟子的闲气。
眼睛一排排扫过木架上的本命元神灯,一大片火光跳耀间,有一处却极不协调地黑着。
“哎呀,怎么有盏灯灭了?”灰衣弟子心不在焉地念叨着,继续四下查看。片刻,脚步骤停,猛地瞪大眼睛:“灭了?!”
他惊慌失措地跑至那盏灯前,只见灯座上浮着一个灰败的名字——任轩。
天呐,是任轩啊,那可是明泽上人的得意弟子!今早他还瞧见他跟那个娇纵的大小姐一起下山来着,怎么说死就死了?
“师、师兄——”灰衣弟子扯开嗓子夸张地大叫起来,什么也顾不上,急急冲出飞燕阁去……
只片刻工夫,任轩的死讯便传入明泽上人的耳朵。彼时,他正在听自己孙女抱怨任轩的不是,猛然听到这样的消息,顿时有些站立不稳。
“爷爷!”舒兰忙将其扶住,表情亦是复杂。她虽然不喜任轩今日作为,可到底是自家师叔,相处多年也是有感情的,如今人竟然死了,心中终究不好受。
明泽稳住心神,一拳重重击在桌案上,那桌案承受不住,“哗啦”一下散成数块飞溅开去。
“到底是谁?竟然敢杀我徒儿!”
舒兰眼珠滴溜溜一转,伸手在他胸口轻拍顺气,开口道:“爷爷,今日我离开流明阁之后,另外几名师兄就追出来了。任师叔应是与那白虹门的贱人呆在一块,想必他的陨落与那人脱不了干系!”
明泽咬牙切齿:“白虹门,又是白虹门!”
舒兰在旁煽风点火:“前几日我还听师父说起,咱们可是要将白虹门吞并?依我看,这种穷酸的门派连给我们提鞋都不配,不如直接毁掉岂不更好?”
明泽闻言,狠狠瞪过去:“这种话你给我烂在心里,大事未成之前绝不许多提一个字,若是因你走漏了风声,就算我是你爷爷,也会严惩不贷!”
舒兰想不到会被斥责,心头憋着一股气,却也不得不乖乖闭嘴。只是她越想心里头越不甘心,沉默一阵,又道:“爷爷,那任师叔的仇是一定要报的,我们明日便将那贱人抓来拷问如何?她不过练气期四层,由孙女出手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收起你那点小心思,不许给我轻举妄动!轩儿的仇我自然会去报。”明泽见孙女又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到底放软语气,“你放心,不论那女人和轩儿的死有无关系,届时若将她逮住,必定交给你随意处置。”
闻得此言,舒兰心底的那点不畅快彻底没了:“就知道爷爷疼我!”
明泽长叹了口气,开口赶人:“你能听话些就好,且回房去吧,爷爷要去找掌门师兄。”
“不必了,我已经来了。”门口传进阳炎宫掌门天武上人的声音,他迈着方步进屋,衣摆无风自动,气势尽显。连舒兰这种性子的人也本能地对其畏惧三分,她缩了缩脖子,小声道:“那爷爷和掌门师伯祖谈事,兰儿先告退了。”
“去吧。”天武挥挥衣袖。
舒兰离开,房门自行合上。天武瞥了眼地上的桌案残木,随脚一踢:“轩儿的死你怎么看?”
明泽摇摇头:“只知他与白虹门弟子接触过,之后发生了什么,便无人知晓。师兄,明日我想亲自去坊市附近查探。”
天武应下,缓声道:“白虹门最近太嚣张了。”
“可不是?上回开山收徒,他们竟然抢走我们近四成弟子……”话说一半,明泽突然停住,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师兄的意思是——”
天武泛起一丝冷笑:“天时、地利、人和,如今三者仅欠天时,而这天时,也不用等太久了。据那‘人和’所报,再过三日,元虚会闭关冲击化神。”
“三日后?”明泽略带迟疑,“时间会不会紧了点?”
天武挑眉:“紧?数月前我们便已做好暗杀元虚的准备,谁想他竟如此警惕,让我们无从下手。可现在我们有内应在白虹门,要杀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只怕元虚临死也想不到,竟会被自己信任之人在背后捅上一刀。”
明泽抚掌而笑:“看来,师兄挑的这个内应有些分量啊。只是,师兄可要小心些,万一这内应两面三刀……”
天武摇了摇头:“不会,此人说不准比我们更希望元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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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白虹门,天已黑透。秦诺自要好生调养伤势,秦宛宛也帮不上什么忙,将他扶回洞府后便不再打扰,自顾回房去了。
行至院外,听到声轻微的咳嗽,院门边的阴影处似乎立着个人。
“宋师叔?”她仔细瞅了眼,认出是宋景卿,不由腹诽这人怎么老喜欢躲在外面?
这话她虽然没敢说出口,可宋景卿已从她那古怪的表情中探知出一二,不禁觉得十分冤枉。他不过是见她还没回来就在外头等着罢了,谁能想到到了人家眼里竟变成了行为可疑?
“宋师叔来找我的?”半晌不闻对方说话,秦宛宛只好先行开口。既然他站在她院子外,应该是来找自己的吧?
“嗯。”宋景卿应了声,从阴影中走出来。站到她跟前的时候,突然不知该怎么说话,皱眉斟酌了半天,决定先铺垫一番:“今天我去了坊市,刚巧在流明阁见到你和秦师兄。”
听到这话,秦宛宛心里咯噔一下,莫非他们诱杀任轩的事也被宋师叔看到了?想至此,舌头都打了结:“宋、宋师叔也去流明阁买东西?”
宋景卿没注意她的一样,下意识瞥开目光:“没有,我随便逛逛……还有,这个给你。”顿了顿,抬手递过去一件东西。
秦宛宛低头,见他托在手心的是串黑色的木质珠链,珠链溢着清香,吸入鼻腔,只觉神清气爽。她顿时面露惊喜之色:“莫非是拂心木?”
他颔首应道:“我想,做成这样带在身边比较方便。”
秦宛宛“觊觎”拂心木已久,之前听说被人买走,心中多少有点失望。可现在这宝贝就在自己眼前,还被做成手链的模样送给自己,她哪有不开心的道理?只是,话又说回来,宋师叔每个月就二十块下品灵石,就算掌门师伯祖偶尔补贴他一点,买这个也着实太破费了。
这么一想,刚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宋景卿见这般情状,很快猜出她的顾虑,开口解释:“周舸和苏师侄也有份,算是我们三人给你的生辰贺礼。本来是让苏师侄送过来的,不过……”他越说心里越不畅快,早就说了这样有点奇怪,那两人却非要他送过来,也不知到底安的什么心。
“总之你收着就是,我先走了。”说着,忙不迭把拂心木珠链往她手里一塞,跟怕被塞回来似的匆匆遁走。
秦宛宛望着手里的珠链发怔,任由心底那股喜悦恣意滋长,直到胸腔溢满急切需要抒发出来,蓦一转身朝那个背影喊道:“宋师叔,谢谢你!”
宋景卿脚步顿住,侧身过来看她,嚅嗫道:“还有……”
“我知道,明天我会去跟他们道谢的。”秦宛宛不知他为何在这种地方如此执拗,也不等他把话说完,直接开口打断。
宋景卿动了两下嘴唇,终究没再说什么,只“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待那身影渐渐淹没在苍茫夜色中,秦宛宛已然对着今日得来的三件礼物笑得见牙不见眼。十三岁的这个生辰,她势必毕生难忘。
然而此时的白虹门里谁都没有察觉到,一场毁灭性的灾难正朝他们迅猛逼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