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溪凤谷?”
陶衍愣住,心中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故作镇定反问:“问这个做什么?”
秦宛宛蠕动嘴唇,想着该怎么表述比较合适,犹豫一阵方道:“我在想,刚入谷那日,我是不是在花海那里见过你?”
原来那时她还看得见么?陶衍垂下眼帘,忆起当日情景,不由觉得这世上有些事果然奇妙的很。自从决定报仇以来,他就没打算再与过去相识的人有什么瓜葛,毕竟,即使再见面也是陌生人了。
宋景卿已死,活着的,是碎星殿的魔修陶衍。
以后大家都有各自的路要走,甚至会背道而驰,又何必徒添牵绊?可是,偏生在他打定主意的时候,苏碧春却带着秦宛宛出现了。他不能看着她死,于是借着外公的面子,求溪凤破例出手相救,没想到这一救,下好的决心却慢慢有了动摇之象。这份羁绊,他竟舍不得斩断了。
“秦……”刚说了一个字,头顶扑棱棱飞过一群惊鸟,把他溢到嘴边的真相生生给压了回去。
秦宛宛不明就里,疑惑地看着他。
陶衍顿觉泄气,撇嘴道:“溪凤自己懒得动,所以支使我来接你。你也知道,他这人向来以压榨别人为乐。”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尽管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头,秦宛宛也没有多做深想,只是不知为何,心头还是闪过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失望。
她朝他笑笑,顺口数落了溪凤一番,将话题就此揭了过去。
约莫又是半个时辰的间隔,两人再度停下前进的步伐——不出半里外的地方,赫然立着那三棵划有剑痕的歪脖子大树。
“我们又转了一圈?”秦宛宛三步并作两步跑至树前,对此感到难以置信。她是一路做了记号过来的,没理由又走弯路,可是举目前望,那每隔十余丈就出现的十字大叉,可不就是自己的杰作?
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果然是又绕回来了。
陶衍蹲下身子,伸手在大树边的地上拈起一小撮泥土,放在鼻头嗅了嗅。秦宛宛见状,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他曾在树边做的那个踩土的动作,当时觉得不明所以,现在她似乎明白了。
“你在泥地里动了手脚?”
“也不算,不过偷偷撒了点香料。”陶衍拍尽指间的尘土,扭头看她,“这里没有。”
也就是说,他们没有走回原点,是这三棵树在不停地变换位置,迷惑他们的眼睛。至于前方那些记号,很明显,是有东西在暗地里捣鬼。
秦宛宛不免有点紧张。能做到这地步的,灵智绝对不低,必然不是普通的妖兽或是精怪。进入遮那秘境这么久,她的神识几乎没有休息过,最大限度地扫视四周,却完全没发现有东西在周围出没,其修为更是可见一斑。可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东西真是对他们有敌意,大可以直接现身,何需躲躲藏藏折腾这种无聊的手段?除非,它只是想要阻拦他们前进,或者更甚之,它是在阻拦他们接近遮那殿!
陶衍打开地图,跨开手指在上头量了尺寸:“既然路没错,那再走五六里就是遮那殿。”
看着他起身要走,秦宛宛忙跟上:“那三棵树……”
“它大概也就这点本事了。”他回头瞧了一眼,语气里带了几分嫌弃,“无妨,它拦我们不住,届时自会狗急跳墙,不怕它不现身。”
这人倒是老神在在。秦宛宛默然,他们两个一个弱一个残,这种惨兮兮的组合,万一等会儿跳出来的是个厉害角色,那可……
呃,好厉害的…角色……
没走多远,一个小东西嗖的从地底窜出,大张着肉墩墩的手臂挡住两人去路。
“不、不许你们过去!”
那发颤的声音,一听就知道他在害怕。秦宛宛几乎要破功而笑,眼前的小东西与人类奶娃娃无异,只是头顶多了几片叶子和一攒红果,原来是一株人参精。这就难怪了,人参精灵智高,天生便能化形,隐匿身形是他们的看家本领。只要他往土里一钻,饶是你修为再高,也难以发现。
“我们为什么不能过去?”她耐着性子与他沟通。
人参精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逡巡,大约是发觉秦宛宛看起来比较和善,圆滚滚的身子下意识地朝她这般歪了歪,怯怯道:“遮那殿是我的。”
秦宛宛看向陶衍,陶衍先是一愣,随即会意过来,这是要他唱白脸了。虽有些不情愿同这小东西废话,他仍是顺意沉下脸:“遮那殿是上古般涅部落的族人所建,何时成了你的东西?”
人参精被唬得发抖,嘴巴扁了扁:“我生下来就住在那里,没有别人,就是我的。”
“你别吓着他了。”秦宛宛埋怨,笑吟吟地挨近几步,开始唱红脸,“小人参,你在遮那殿住了多久?”
人参精本想后退,犹豫了会儿,又挺挺胸膛给自己打气,硬是在原地站住:“有十年了呐!”
她啧声,胡诌起来:“才十年啊,那你可算不得主人,我们百年前就在那里住过了。”
“胡说!”人参精终于有了底气,“阿伽说,遮那殿没有别人,千万年来就剩他一个!”
怎么又冒出来个阿伽?
秦宛宛迟疑:“阿伽是谁?”
“阿伽就是阿伽,他死前把遮那殿送给我了,说不准让外人进去。”人参精嘟囔着。
“兴许是般涅部落的人。”人参精的话说了等于白说,陶衍一句话倒是替她解了惑。她惊讶:“上古部落的人竟然还有幸存?”虽然是十年前的事,不过也足够让人吃惊了。据说,万年前归元大陆曾发生过一场浩劫,所有原始部落几乎全部灭绝,能存活下来的少之又少。而人参精口中的那个阿伽,他不但活下来了,还独自一人在遮那殿呆了万年之久,光这份精神力也叫人感到佩服。
几句话说下来,三人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到了一起,人参精似乎忘记了害怕,一心想着他的阿伽:“阿伽很厉害,整个遮那殿都听他的,我到现在还做不到。”
“难道殿内有很多机关?”
“有啊,好多法阵和暗……”话说一半,突然打住,“我才不告诉你!”
秦宛宛笑:“迟了,我都听到了。小人参,你对遮那殿那么熟,里头有件东西也不知你见没见过。”
人参精对她这种说法很是不满,已然忘记自己刚刚才说漏了嘴,回道:“遮那殿每个角落我都清清楚楚的,有什么没见过?”
“清楚就好。”陶衍一把将他捞起来,握住那头顶的茎叶,“正担心没人带路,你倒是自己撞上来了。”
对于人参精来说,头顶这些东西是他的软肋,一旦被抓住就无法躲进土里逃走,一时间急的哇哇大叫。陶衍打算将自己的白脸角色贯彻到底,完全不搭理他的哭喊,提着小东西就往遮那殿的方向走。
※※※※※※※
溪凤谷内,溪凤与黄脸壮汉老魏正下着围棋,与秦宛宛二人所处的遮那秘境不同,这里完全是另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哎哎,我说你别老是悔棋行不行?你也好意思。”老魏抿了口茶水,嘴上这么说,手里却没多加阻拦。
溪凤继续我行我素:“你欠我多少灵石,我便悔几次棋。你个赖账的都没不好意思,我悔个棋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老魏翻白眼:“你就抱着那些灵石过一辈子吧。”
“一辈子?”溪凤挑眉一笑,“我还要抱着它们飞升呢。”
这话,老魏相信。说不准,溪凤会是整个归元大陆头一个抱着灵石飞升魔界的修士。
想到飞升,他心思一转,念及秘境中的两人:“说起来,他们进去也有几日了吧,也不知进展如何了。”
溪凤耸耸肩:“怕是没什么进展。遮那秘境时间过得慢,我们这边瞧着有几日了,那里头或许才几个时辰。我倒不是太担心他们,反正人在里头,你急也急不来。反而是碎星殿,听说最近两派人竟然动了手?”
一提起这个,老魏着实头疼,眉头都缩作一堆:“全都是些不长进的!屁大点的事,自己人争斗得那么厉害。枉我那女婿苦心经营多年,才打下碎星殿这么大的基业,如今被他们折腾成这样,我真恨不得揍得他们连娘都不认识!”
溪凤瞧着他,暗自感叹这老魏也算个劳碌命,自打与他认识开始,就没见他过过一天舒坦日子。
“你当初是怎么看中那小子的?”他落下一子,杀掉对方一片棋。
老魏边思索着如何扳回一城,边应道:“他的眼神。”
“噗——”溪凤直接喷出一口茶。他气恼地用衣袖拭去嘴角的茶渍:“你就别学人家说什么眼神坚定脾气对味的话了,你个大老粗谈个屁的眼神!”
老魏被揭穿,嘿嘿笑了几声:“那大概是赶巧了吧,谁让他正好摔在我脚边呢,也就顺道给救了。当时我就想啊,若我家衍儿受伤时也能有人出手相救,或许就不会落到魂飞魄散的田地。”顿了顿,挠挠脸颊又道:“碎星殿快不成了,如若不是我瞒下衍儿的死讯,指不定早有人造反。我瞧这小子还算不错,帮一把或许就能撑得起来,才想着试试看。还好,他总算没让我太失望,就是他中意的那个丫头……说实话,我不太看得上。小丫头修为低,灵根勉强凑合,看着还有点傻。她也就模样还不错,可惜,毁容了。你说说,还有什么地方拿得出手的?”
溪凤想着秦宛宛的样子,倒是没想到她会被老魏挑得一无是处,忍不住在心中替她抱起了不平。修为低那是因为她修炼得晚,双灵根能有这样的修炼速度也算不得差了,至于看着傻,其实人家心里通透着呢,在足够强大之前收敛锋芒有什么不好?
正想着呢,那头老魏又开了口:“所以么,你就多操心操心,收她做徒弟得了。你好歹也算半个碎星殿的人,要为宗门的未来着想嘛。”
呃,敢情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刚才险些被他骗了……溪凤抽了抽嘴角,无语望天。沉默了近一刻钟,他才把脑袋转回来:“云水宗那个掌门不是你老相好么?我溪凤谷不留外人,你把她送到那里去,我自会过去照拂指点。”
老魏发黄的脸此时却是青一阵红一阵,狠狠瞪过去:“什么老相好,你给人家积点口德。”
溪凤嬉笑:“啧啧,这就护上了。”
“行了行了,少罗嗦。”老魏不耐烦听他胡言乱语,“云水宗么?据说,他们那里有一部已经失传的《大易云水诀》残章,小丫头要是有水灵根多好。对了,你谷里住着那个南宫瑞,前段日子不还撺掇着小丫头进他碧云宗么?你可看紧点,碧云宗跟我们碎星殿有点不对付。”
溪凤一愣,怪了,这几日南宫瑞跑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