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息,两息,三息……
山鬼腹脐内全无动静,如同方才那一击只是扎进了棉花团,丝毫不起作用。这种过分的静谧着实有些诡异,饶是秦宛宛几乎冻得要死,竟也被这状况惊出一身的汗。沁出的汗水很快结成冰晶,整个人瞧着都白了一圈。
疑惑间,钦原刺骤然下沉,大半截刺身没入腹脐之中。事发突然,秦宛宛完全没有防备,被连带着扯倒,膝盖重重擦过水底石砾,一抹血色随之在水精结界中化开,又立马被屏障驱逐出去,混散入寒泉水中。仿若为了配合这一突变,体内灵力像开了闸的洪水,再不受自己控制,通过钦原刺,源源不断地灌入山鬼腹脐。
秦宛宛双手被死死冻在钦原刺之上,无法脱身,只能咬牙抓着毒刺奋力往上抽,谁想刺身被卡得极牢,顶多左右搅动几下,却是一寸也提不上来。
钦原之毒,竟也敌不过山鬼半分么?
灵力渐枯,身体越来越僵,连那水精的结界也开始摇摇欲坠。重重打击,让秦宛宛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近乎绝望。
等等!
无神的双眼亮起,死死盯住山鬼腹脐——那小小的漩涡,莫非……
注意到这点,她顿时觉得自己整个精气神都回来了,也不管手臂上那越结越厚的冰冻,抱着钦原刺更加卖力地捣鼓起来。毒素并不是没有作用的,它只是对上了一个巨头,发作得慢了些罢了。如今起了效,正一点点侵蚀着山鬼最脆弱的腹脐。
水涡越变越大,秦宛宛因着消耗过大,脑子也开始不清不楚的,只朦朦胧胧地知道,那个伤口的大小,大概很快就能容纳下她整个身子了。四周都在剧烈地震动,也不知是因为身处山鬼身躯之内,还是纯粹基于神志不清的臆想,总之,她就是觉得自己能感觉得到,山鬼此时定然相当痛苦。
“喀拉——”
随着泉底地面又一次猛烈晃动,水精的结界终于破裂,早就体力不支的秦宛宛只觉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下去。水流卷起这具被冻得有些僵硬的身体,顺着漩涡一并流入腹脐处那硕大的伤口之中。
沉浮迷糊间,隐约感到上臂被一只手拉住,热度从那里传来,极为舒服。
※※※※※※※
万木葱茏。
一块开阔的空地上,有人支起火堆,不断翻转着手中木棍上的无耳岩鹿肉。肉块很新鲜,应是刚刚猎杀处理好的,上面还沾着未干涸的血迹,在火上烤得滋滋冒着油。
阵阵烤肉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昏迷着的秦宛宛微微煽动鼻翼,过去的记忆被那肉香勾起,似幻似真地在脑海里流转。
“苏…师姐……”她讷讷唤着,手指跟着动弹几下,仿佛打算去接苏碧春递过来的烤鸡腿。
“秦姑娘?”呼唤入耳,和着话音,额头上也覆上一只手,些许灵力从那里渗透进来,大概是在查看自己的身体。说话者的声音说熟不熟,说陌生也不陌生,秦宛宛尚未清醒,听不太出来,索性强行将眼睛撑出一条细缝。
目光吃力地聚焦数次,头顶上那张脸总算清晰起来。
“南宫前辈……”
“醒了便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南宫瑞扶着人坐起,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关切。
五感逐渐回归,秦宛宛只觉得浑身都疼,脑子倒是瞬间被疼清醒了,愕然地瞪大双目:“南宫前辈,你怎么会在这里?”若是没看错,这里确是遮那秘境无疑,她已经从山鬼之境中逃出来了。
南宫瑞见她中气挺足,笑笑回答:“你这话可是把我给问住了,我自己都莫名其妙呢。本来好端端呆在溪凤谷养伤的,谁想散个步也能出事,被股奇怪的吸力给带到这儿来了。”
秦宛宛张着嘴,半天没合拢。到底是故事的男主角,散个步也能进遮那秘境呢,让她这种小角色|情何以堪啊。
“那个,南宫前辈,我昏过去多久了?”暗自郁闷一会会儿,她便将那些心思都丢到了脑后,抬头询问。
南宫瑞道:“不久,约莫半个时辰。你刚出来的时候简直跟个雪人似的,我听严兄说你是被树墙所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严兄?秦宛宛疑惑了,她不认识哪个姓严的,除了陶衍和小人参精,为何还有人知道自己之前的经历?
南宫瑞看出她眼中的困惑,未作他想,只当她刚醒过来还在发懵,遂拍拍她的肩膀道:“没关系,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你练气期五层经不起饿和折腾,先吃点东西再说。”正说着,浓浓的焦糊味便飘了过来,南宫瑞赶忙回头去看,只见火堆上架着的鹿肉乌黑一片,已然壮烈牺牲了。
秦宛宛咽下口口水,若不是被人提醒,她本没觉得有多饿的,可现在盯着那大块的焦肉,由衷地感到惋惜。
两人无奈相视一眼,南宫瑞噗嗤笑出声来:“是我疏忽,你且忍一忍,严兄已经去处理妖兽了,我们等会儿再烤就是。”
话音刚落,远处丛林中便有悉索之声传出,秦宛宛警惕,放开神识扫过去——是个人,还是个不陌生的人,只是那周身的气息……
不等她细想,树丛“哗啦啦”晃了晃,从那里钻出个熟悉的人影。
“陶……”见果真是陶衍,秦宛宛自是开心的,脱口刚喊了一个字,却收到对方略带警告的眼神,不由收了声。反倒是一旁的南宫瑞迎了上去,接过他手中提着的两只妖兽,面带笑意:“严兄回来得正好,秦姑娘可算醒了。”
陶衍的目光越过南宫瑞,瞧了眼秦宛宛,见她气色比起先前好了许多,略松了口气,脸上表情仍无甚改变,只是朝她点点头示意。
相对的,秦宛宛也在打量陶衍。虽不知这两人是怎么搅到一起的,但听南宫瑞喊他“严兄”,她心中便猜到七八分。陶衍现在相当于半个残废,正面杠上南宫瑞那是必死无疑,定是他担心自己碎星殿殿主的身份暴露,所以随意胡诌了个假名。怪就怪在那周身的气度,先前两人相处,就是秦宛宛这样的,也能瞧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魔修,可现在不同,具体不同在哪里她也说不上来,总之陶衍身上那股煞气消失了,举手投足皆是内敛的道家风范。这是用了什么不得了的障眼法,竟连金丹期的南宫瑞也瞒过去了?
“凤萝果,充饥补灵力的。”随着陶衍走近,头顶压下一片阴影,只见他朝自己摊开手掌,上面堆着四五个鸡蛋大小的果子。
秦宛宛愣了愣:“给我的?”
这不是废话吗?陶衍一撇嘴,没好气道:“不是,我过来显摆一下。”
秦宛宛方才只是下意识地问出口,不成想他会这么回答,一时间也不知怎么接话。半晌,见他虽口中那样说,手却没有缩回去的意思,这才试着取了一个。
陶衍当然不是真的过来显摆的,索性将手中剩下的几个凤萝果一股脑儿塞进她手里,复道:“吃下去,免得伤上加伤,我也不好跟溪凤前辈交代。”说完,也不再看她,转身去和南宫瑞说话了。
南宫瑞刚刚将烤焦的鹿肉丢开,换上块新鲜的,起身正好见到陶衍走过来,歉然一笑:“辟谷太久,这么简单的东西都把握不准了。”他朝旁边怒了努嘴,传音道:“秦姑娘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太好,她本就大病初愈,现在又寒瘴入骨,若不及早清除,恐留下病根。就算溪凤前辈妙手回春,她也得受不少苦。严兄接下来怎么打算的?”
陶衍沉默了,镇魄佛铃他绝不能放弃,不仅为了自己和白虹门的血海深仇,也为了那些尽全力帮持他的人,无论他们的初衷是什么,那也都是救了他性命的。若是现在带着秦宛宛离开遮那秘境,那么之前一切的努力都化为泡影了。可是,这小丫头的身体也是拖不得,这种情况下,他做不到为了一己之私,刻意隐瞒她的病情,还要让她进遮那殿替自己取东西,那样他会恶心自己。
陶衍轻声叹气,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过去不知沾染过多少人的鲜血,若不是这副身体杀孽太重,他也不至于非得劳烦秦宛宛不可。施展在自己身上的障术固然骗得过南宫瑞,却无论如何也骗不过遮那殿的。
秦宛宛一边嚼着凤萝果甜腻腻的果肉,一边瞪眼看那两人“眉目传情”,她像个局外人般被排除在外,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也不知他们在讨论些什么,不能当着她的面光明正大说出来,非得偷偷摸摸搞传音这一套。
这里三人各怀心思,殊不知某个隐蔽的角落里,早在秦宛宛苏醒之前,便有一双眼睛牢牢盯着他们的动静,一盯就是一个时辰。
怨念的秦宛宛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向来迟钝的神经在她被“排挤”后,破天荒地敏感了一回——他们被什么东西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