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尊佛像皆为石身,着装和动作各有不同,面带微笑,极为祥宁。佛像面向中心围成一圈,地面上,一朵彩雕莲花栩栩如生。
人参精向后招招手,示意两人上前:“这是七星佛莲台,开启机关,我们乘莲花上去。”
秦宛宛点头,站着没动,想当然地等着下文。等了半晌,只见小家伙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由往后仰了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去?”
人参精确实是想刁难她一下,然后特横地说一句“我只负责带路”。只是转念一想,让她去开机关委实浪费时间,他希望他们赶紧滚蛋不要过多打扰遮那殿清净,若是为了一时之快而违背了自己的初衷,那就不太好了。
于是,话到嘴边硬是转了个弯:“你们不过去,我怎么开机关?”
秦宛宛被这么呛了一句,奈何对方说得很有道理,无法反驳,只得撇着嘴老老实实朝莲花走去。陶衍注意着自己背上的伤,定然不会走到她前面,见她动了方才挪开步子跟上去。
佛像约莫五人多高,每个底座上都有一块微突的圆石,混在纹饰之中,并不容易被发现。两人仰头望着,先前在一旁,只觉得佛像高大,如今真正被合围在其间,才知道这世上竟有一种气势可以用澄明来形容。那与众不同的魄力,与它们面上的笑容一般,有着涤荡人心的力量。
人参精见怪不怪,它头一回见到这几尊佛像的时候,可是连皈依佛门的念头都有了。它小跑到其中一尊跟前,踮着脚尖高举手臂,企图去摸底座上的圆形机关。两尺长短的身材,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够到三尺高,又蹦又跳扒拉了半天,指尖也就刚好触到机关边缘,实在使不出力。
秦宛宛在心中感叹完,一低头便瞧见人参精这副模样,心情顿时大好:“呀,够不到啊?”
人参精一愣,本就涨红的脸更红了:“我…我平时又不来这里的。你神气什么,有本事你来啊!把佛像全都转过去,莲花台就能动了。”
只要转过去就行?秦宛宛诧异,不太相信会那么简单。想了想,盯着人参精灿然一笑,刻意蹲低身子,扣下圆石,嘴上还不忘拿手比划了下高矮:“是不太好摁呢,得蹲这么低。”
人参精的脸瞬间由红转黑。
同他脸色变化一样快的,还有被摁下机关的石佛。底座略抬,佛身微微颤动着开始旋转,发出隆隆轰鸣声。与此同时,相邻两座佛像亦是动了动,紧跟着转动起来。
见到这般动静,秦宛宛对这机关的设置便明白了七八分。果然是没那么简单的,若没猜错,这应是个连动机关。启动任意一个,其左右的两尊佛像也会同时发生变化,也就是说,要么不动,要动便是三尊齐发,随时会把已经转动过的佛像重新转回来。如此一来,问题也就来了,要走怎样的顺序,才能让七尊佛像全都背过身去呢?
她慢慢站起来,对着佛像发呆,口中讷讷问:“摆摆,若我弄错了顺序,可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人参精从气闷中回过神,见她表情认真,语气有几分心不在焉,显然满脑子都在揣摩机关的事,像是真的打算亲自将它解出来。他有些挫败,突然营造出这种气氛,都闹得他不好意思扫她兴致了。遂回道:“大不了启动不了,除了浪费点时间倒没什么危险。”
“那就好。”秦宛宛应声,顾自开始摸索尝试。如同她极感兴趣的阵法一样,有些东西一旦钻进去了就不太愿意出来,她现在便处于这种状态,一门心思扑在机关上,完全忘了这开启之法其实可以直接问人参精。
一连试了好几遍,皆以失败告终。秦宛宛到底郁闷了,索性停下来,想着先整理一番思路再行打算。
“别费脑子了,反正凭你也想不出来。”人参精等得不耐烦,拿话激她。说完,等了片刻,完全不见对方有反应。他不甘心被无视,锲而不舍道:“哎,要不要我教你?”
依然充耳不闻。
人参精上了火,冲过去往她脚踝上踹了几脚:“你还要不要混沌珠了?”
这下,秦宛宛可算听进去了,不假思索地点头:“当然要!我这不是在想办法么,你别吵,烦着呢。”
“你……”人参精实在没了办法,知道她的回答大半只是基于本能,并未真正从思绪中抽出身来,只得伸手伸手扯了扯陶衍的衣角,“别管她了,我把方法告诉……”
话才说了一半,就见陶衍很不给面子地移开了目光。他不由顺着看去,只见秦宛宛发了半晌呆,这会儿又动上手了。那一脸欣然的模样,眼睛里晶亮晶亮的,简直像是发掘了新大陆。
这次的动作与前几次截然不同,没有丝毫的迟疑和停顿,俨然成竹在胸。她弯腰,按着顺序,一一将七块圆石扣了下去。
这番行动落入眼中,人参精彻底闭嘴了。脚底下的莲花开始熠熠生辉,很显然,此刻已经不需要他再多说些什么。
七星佛莲台,启动了。
秦宛宛感觉到脚底的轻微震动,低头一瞧,莲花通体泛出奇妙的金黄色,原本硬挺的花蕊与花瓣竟也变得柔软,随着震动摇曳轻摆,像是活了似的。她有些惊喜,转眼见到人参精过分老实又心有不甘的模样,便知自己这回是成功了,顿时觉得十分圆满。这个机关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甚至可以说是简单,可人就是这样的,越简单的事便越容易复杂化,先前那数次的失败,的确是她将问题想复杂了——七尊佛像,只可前后旋转,若依次开启上面的机关,那么每尊都会转动三次。既然是个奇数,那七次过后,佛像自然全部面部朝外。
一旦想通,问题迎刃而解。
莲花台托着三人逐渐升起,越过佛像,与头上中空的壁顶渐渐拉近距离。及至近前,秦宛宛才发现,那里看似空空荡荡,其实隔着一层几不可见的结界,连神识打过去都很难查探得到。若不是因为莲花的金光从那里反射下来,晃了眼睛,她根本不会有所察觉。
三人继续挨近,陶衍最高,眼看着头顶就要撞上,见那结界晃了晃,却是开出一个圆口,紧贴着几人的身形将他们放了过去。秦宛宛不由地想,若是有人不开启机关,直接御剑硬闯,也不知会是个什么下场呢。
穿过壁顶,莲花台稳稳停住,与上层齐平。一座笔直的小桥延展而出,横架在边缘那圈地面上。人参精二话不说,立马屈膝蹦上去,急着催促道:“这桥消失得很快,我们赶紧走。”
秦宛宛与陶衍紧随其后,无奈前头挡着这么个小短腿,他们就是有心想快也快不起来。脚下的桥面有些像冰块,虽然不冷,但视线几乎能够透穿过去,瞧见底下的景物。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材质,踩在上面弹弹的,颇为有趣。
走到半中央,下面的景物变得愈发清晰可见。秦宛宛心中发紧,再没心思研究什么材质不材质的问题,索性一把抄起挡道的人参精,几大步跨出去,总算赶着小桥消失之前安全着陆。
人参精被圈得难受,扭动着身子落下地来,张张嘴刚想抱怨,却被陶衍抢了先:“方才若是桥面消失,我们掉下去会怎样?”他本能地觉得那结界很危险,应该不只是将上下两室隔开那么简单。
人参精一愣,心虚地瞅向别处,支吾道:“能…怎么样,不、不就是重新启动一次机关么。”
这话,在场的两人都不信,人参精自己也不信。垂头当了阵子鸵鸟,终于迫于压力说了实话:“就是…就是……会被吞掉。”
“吞掉?!”秦宛宛横眉,“什么意思?”
人参精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不知道,反正掉下去就消失了,这个人就没了,谁都不会记得他。”说着,又极力为自己辩解:“我真的努力跑快了,不是故意想让你们掉下去的。”这真的是大实话,毕竟若没有秦宛宛带着他跑那一段,人参精自己也得遭殃。他只是死要面子才没敢提出让两人抱着他走,结果差点酿出大祸,也不知风伽知道了,会不会责怪他。
人参精顾自反省着,另两人却因前一句话冲击太大,完全没把他放在心上。他们是怎么也没想到,世上竟还有直接抹消一个人存在的结界。只是这种过于阴损的招数,实在与遮那殿甚至整个遮那秘境格格不入,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个结界的出处。
“这个结界,有名字么?”秦宛宛追问。
人参精刚反省完,又因为被救了一回,态度格外好。皱眉想了想,点头:“阿伽告诉过我,说叫‘渡心’,好像是他□□师叔布下的,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名字倒是起得挺端正的。秦宛宛知道再问下去也没什么结果,何况,也没必要对此深究。她将脸侧垂下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正眼打量起眼前的这座大殿。与下面简陋的地室相比,这里可称得上是财大气粗了。
大殿呈圆形,周围墙壁上,有着数道朱漆大门,细细一数,足足有二十一道。地面上砌着整齐莹白的玉砖,玉砖接缝间全都镶着金边,与上方翡翠色的琉璃瓦遥相呼应。本是俗不可耐的搭配,却因为头顶质朴的房橼和房梁而变得柔和起来,这些横梁都未曾着色,保持着木质的原貌,上面雕刻精美,将整座大殿衬得相得益彰。
殿中灵气浓郁,如果不是知道下面是莲花台机关,谁都会以为这底下埋了巨大的灵石矿脉。秦宛宛在原地打了个圈,目光再度落回地面,看了阵,眼中闪现出不可思议:“摆摆,这些全是灵石?”
人参精拿脚蹭了蹭地面,警觉道:“是啊,不过你可不能打它们的主意!”
“看你紧张的样子,我还能挖了带走么?”这话说的,其实她真的想挖了带走的。好吧,也就是心中想想罢了。遮那殿矗立在此百万年,能闯进来的外人应该不在少数,这里的灵石玉砖依旧完好无缺,必定有其玄妙之处,想找死了才会起这种贪心。
不过,借着这些灵气休整一下疲惫的身体,应该不算过分吧?
这么想着,目见陶衍已经盘膝坐下,秦宛宛便也径自找了个角落坐下调息。人参精并不阻挠,趴在地上,托着腮帮远远看向两人。待看得着实无聊了,便又躺下小睡了一会儿。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只觉下巴一低,人参精从美梦中惊醒。一睁眼,猛然发现自己根本没睡在地上,而是被人抱在臂弯里。
“呀,终于醒了,小孩子就是贪睡。”
秦宛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让他立马涨红了脸,他睡着的时间竟然比他们调息的时间还要长,真是太丢人了。人参精哪愿承认,忙道:“我只是累了,你快放我下来。”
秦宛宛依言,小家伙一着地,蹬着步子往后退了退。为了避免二人再拿这事嘲笑他,忙故作镇定地转移注意力,伸手指向西面一扇大门:“我们往这条路走。里面虽然有些怪物,但只要不看它们的眼睛,就能安然通过,比其他安着无数机关的通道安全多了。不过——这回我话先说在前头,万一不小心跟它们眼睛对上了,可是会被附身的。”有了前车之鉴,他不敢过多隐瞒。
闻言,秦宛宛朝陶衍看过去,毕竟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再不和,也是要互相征求意见的。见他点了点头,便应下:“我们听你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绝对没想到,片刻后当他们推开大门的时候,她真的觉得直接把眼睛戳瞎了才算真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