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看之下,遮那秘境与外界并无不同,但稍作观察便会发现,整个秘境都笼罩在薄雾之中,淡金色的雾气四下弥漫,一草一木皆被镀上一层金边,衬出一派祥和与安宁。
两人照着地图朝秘境中心进发,为了避开妖兽以免节外生枝,少不得得绕弯路。真正走起来才发觉,这套地图许是年数已久,或多或少都与秘境有着差异,好在大致地形未变,勉强也能辨别得出来。
“那个……”一路颇为平静,沉默了小半个时辰,秦宛宛终于有些憋不住,开始没话找话,“听溪凤上人说,陶前辈是碎星殿殿主?”
陶衍听她问话,怎么听怎么别扭,皱眉道:“不用叫前辈,我不习惯,叫名字就好。”
“陶衍?”她试着反问。
“嗯。”声音略有迟疑,只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说话。
见他态度还算随和,秦宛宛胆子大了些,索性与之攀谈起来:“说起来,数月前我遇到过一位精通阵法的前辈,他自称是碎星殿裴琛。你有没有听过?”
“裴琛。”陶衍低声重复这个名字,思绪不由飘散开去。按外公的说法,碎星殿因为群龙无首,如今已然自成两派。一派以北长老温怡为首,主张休养生息,先安内再攘外;另一派则以西长老裴琛为首,主张继续扩大势力,吞并周边小宗门。两派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下,故而整整百年也没有推选出新的殿主继位,如果不是几位魔婴期老祖暂时主持大局,加上他外公出山压阵,曾经辉煌一时的大魔修门派恐怕已是一盘散沙。
正想着,识海突然传来一阵抽动,他脸色微变,透过神识将自己的身体全都检查了一遍。缚魂咒暂时还算安定,也不知下次发作会是什么时候,届时只怕会比之前难熬数倍。之前便听溪凤提起,咒术会先后发作九次,若撑得过,他便白捡个金丹期大圆满的身子,若撑不过,那就是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秦宛宛并未发现他脸色的变化,大半天不见回话,只当他是不认识裴琛。碎星殿到底是个大门派,弟子众多,没理由谁都能认识谁。
“等等。”陶衍突然停住脚步,左手一抬,示意秦宛宛也一并停下。
“怎么了?”她问。
他一扬下巴,指指斜右方。只见那里仗着三棵歪脖子树,树身相互依偎,形状颇为怪异。
秦宛宛怔然,这极有辨识度的大树她认识,半个时辰前就看到过,当时还觉得新奇多瞧了几眼。也就是说,这么长时间来,他们都是在绕圈子?
“这地方……我们刚才走过?”
陶衍皱眉,仔细环顾四周,周边景物极为相似,一路来都是如此。除了这三棵大树,他并不能确定他们是否真的在原地转圈。目光重新落回歪脖子树上,他放出神识查探,谁知尚未触及树身,头便疼得厉害,不得不就此打住。因着识海破裂,神识的使用受到极大限制,他已经难以凭此去察觉周围的动静了。
无奈,看向身边之人:“看看那几棵树有没有古怪。”
秦宛宛虽然偶尔反应迟钝,却也不是傻子,早在他开口之前就已将那树里里外外观察了个透。闻言,摇头道:“方才看过了,没什么特别的灵力波动,只是普通大树而已。”
陶衍沉吟片刻,走近歪脖子树前,抬脚在泥土上踏了几下,又拔剑在三棵树上分别划上几道剑痕。
“你说,我们会不会误入了什么迷阵或是幻阵?”秦宛宛对着地图仔细研究,“这玉简陈旧,秘境里生成了新法阵也不是没可能。”
陶衍未发表意见,只道:“先别管,继续走走看。”
在确定自己的位置之前,除了继续摸索,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秦宛宛依言前行,顺带着还不忘在路边做些记号。陶衍虽然觉得多此一举,却也由着她折腾,没有出声阻拦。
然而,明面上认真认路的秦宛宛,心底里其实还惦记着另一件事。对于镇魄佛铃,她以前不知这宝贝拿来做什么用,不过现在大致也明白了,心里头就不禁感到奇怪。陶衍的修为比自己高很多,纵然受了伤,但进来拿个东西应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镇魄佛铃与他性命攸关,亲自去取不是更放心些么?
心里想着,嘴上也问出了口:“话说回来,你既然能进入遮那秘境,为何溪凤前辈还要让我来取镇魄佛铃?”
陶衍闻言顿了顿,半晌才不情不愿道:“杀孽太重,进不了遮那殿。”
听了这话,秦宛宛当然不会傻到问去他是不是杀过很多人,一时间也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好。早就听闻碎星殿的人大多好勇斗狠,此人能爬上殿主的位置,想必不像表面看来那么无害。她不过下意识地拿他当宋师叔一般相处,加之先有花海那一段,后又被其救过一命,这才觉得亲近。现在看来,她似乎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态度,可别一不小心惹恼了人家,把小命都给搭上。
手肘突然被人拉住,她回神,扭头对上陶衍面无表情的脸:“别发呆,好好看路。”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走偏了道,按照这种走法,就是没有迷阵也得兜圈子。秦宛宛生怕自己心思暴露,忙不迭寻了个理由:“我…我想起个坊间传闻,不小心走神了。”
对于这般欲盖弥彰,陶衍懒得揭穿,顺着问:“什么?”
“鬼打墙。”
他轻笑:“修仙之人也信这个?”
“不是,只是觉得有些意思。”她摆手解释,“世人都说鬼打墙是鬼魂作祟,却也有人说,这是祖上庇佑。”
“祖上庇佑?”陶衍虽然自幼修行,但俗世鬼打墙的传说他也有所耳闻,倒是不曾听过第二种说法。
秦宛宛应声:“嗯,我娘说的。因为前方危险,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于是祖上显灵将人困在原地,直到危险消除方才放行。”停顿一阵,声音低下去,脚尖不自觉地在泥地上踢蹭几下:“我小时候就碰到过,后来听娘这么说,也就不觉得害怕了。”
“你娘……”话刚出口,剧烈的刺痛毫无预警地席卷全身。陶衍猛然屈膝,整个人倒在地上几乎蜷缩成一团,全身痉挛不断。体温急速攀升,连周边的空气都似乎变得有些灼热。
“陶衍!”她略惊,即刻意识到他体内的缚魂咒又发作了。缚魂咒这种符篆用于困魂,人死也不得超生,若没什么深仇大恨,一般人是不会用的。看溪凤的态度,使用缚魂咒势必是为了救陶衍,她虽不知个中原因,却也明白一旦陶衍撑不住,那后果不堪设想。
左手突然被攥住,那手指掐入,力道大得惊人。秦宛宛吃痛地缩手,却是挣不脱,焦急间,腕上的拂心木珠链竟亮起了刺眼的青色光芒。青光顺着她的手传向陶衍,一寸一寸往头顶挪移,所过之处,痉挛紧绷的肌肉略微平复,皮肤的温度也有了回降。
拂心木对他有用?
她没想太多,捋下珠链给他戴上。拂心木与陶衍的身体直接触上,光芒更盛,犹如清洌的甘泉,洗礼过他的全身。
“清…心符咒。”陶衍清醒些许,短短四个字,却依旧费了他好大功夫。
秦宛宛稍作迟疑,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心念一动,从溪凤那只储物袋里取出一整叠符篆。果然,除了攻防两种属性外,还有数张她未曾见过的辅助性符篆,大概就是他口中的清心符咒。
灵力注入,符篆发出“啪啦啦”的爆裂之音,有冰蓝色的液体从咒文中渗出。她没时间思索这些液体的作用,并指一挥,在空中划了数下。又有两张清心符咒浮起,三张符篆首尾相连,中间缓缓显现出精美的法阵。想当初,她曾用这个加强阵做出九连环爆炎符,这次也是依样画葫芦,将清心符的效用增强到了极致。
几番折腾下来,缚魂咒终于渐渐安静,然而那留在骨肉里的疼痛却时刻提醒着陶衍,它依旧在蓄势待发,仿佛积蓄力量般,随时会发起下一次的折磨。
陶衍吁出一口长气,木然地盯着手腕发呆。
“你还不松手?”秦宛宛挣扎几下,没好气道。她现在可顾不上这人是个什么身份,她好歹救了他一回,现在手都快断了,表达下不满还不成么?
他反应过来,手上一松:“抱歉。”
人家那么自觉地道了歉,秦宛宛哪好再多说什么,调动木灵力将已然错位的骨头修整一番便算作罢。
陶衍见状,碰了碰储物袋,想着至少要提供些灵石给她补充灵力。粗略扫了一遍方才想起,自己身上的灵石早就被溪凤榨干了,哪里还有剩余?面上不由带上尴尬之色,他抿抿嘴唇,索性将储物袋丢过去:“我身上也没什么东西,你看看有什么能用的便拿去。”
秦宛宛的思维显然与他不在一条线上,听到这么说,却是指着他手腕上的珠链道:“这拂心木珠链我不换。你之前救我一次,这回我们算扯平了,珠链就先借你戴几日,等拿到镇魄佛铃,你还得还给我的。”
陶衍愣了愣,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一块拂心木,你以为我稀罕要你的?”
“一块?”她反问。
“呃……”眼见漏了陷,他心虚地撇开脸,“拂心木本来就是一块的,难道还长出来就是珠链不成?”
这个,勉强也说得通。秦宛宛未作深想,又把话题转了回去:“刚才要不是它,你能不能撑下来还是未知之数呢。你不稀罕我稀罕,这东西是人家送给我的。”说着,伸手就要把珠链扒给拉回来。
陶衍一把挡住,鬼使神差地问:“谁送的?”话一出口,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旋即改口道:“放心,我不贪你的,珠链我先借着,届时一定会还。另外,还欠你一个人情。”
秦宛宛张张口,心中不免有些惊讶。之前觉得这人沉默寡言,说话能省则省,现在发觉,原来他也是能说长句子的。
却不成想,他话多,其实也是在欲盖弥彰。
陶衍见她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拍拍衣摆站起来:“走了,尽快赶路。”
秦宛宛没有跟上去,却是在身后叫住了他。他多少有点底气不足,勉强止住脚步回头:“怎么?”
“陶衍,你是什么时候来溪凤谷的?”踟蹰再三,她终于把这个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问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