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上秦镇,我和潘子奇匆匆告别,便分道扬镳,一个向南,一个向北,他们去泉州,我去天山。
我租了辆马车,开始马不停蹄地往北塞国疯赶。
古代的交通不大方便,马车整天颠来颠去,直颠得人精疲力尽。
可我还是不停地跑,昼夜不息。
我在和时间赛跑,和……命运赛跑。
开始,我雇了个马夫,可后来,发现金钱消失的厉害,便颤惊惊地自己赶马,在数度磨砺之后,我终于成功成为了一个浑身灰不溜秋、满脸黝黑的地地道道的马夫。
可是,我跑了十天,才跑到了风翔城,照这个速度,到达北塞国天山之时,最快也要半年以后,这么长的时间,白千觞当然等不了。
于是,我又开始心急起来,连吃饭的时候都不耽误,常常边赶车边啃干粮,当然吃不下,提起铁壶灌一口水,大力地一吞,便又有了赶车的力气。
最令人头脑的还是白千觞。他只是五个月大的婴儿,照理说应该每天吃了睡,睡了喝,可这小子就是一异类,只要我稍微不留神,就把他惹恼了,他开始没日没夜地哭,哭得那叫一个山崩地裂啊!弄得我们走到哪里,哪里都是他呼啸的哭声,我左手抱着他,右手赶车,本来就累得够呛,开始还极有耐心地哄他,后来,发现于事无补,心思也就慢慢地淡了,他一哭,我就摇摇瓷壶里的牛奶,给他喂上几口,他喝奶时当然不会再哭泣,可一停下来,又开始发作,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听之任之无视之。
可一味无视也不行,这小子就是个烦人的主儿的,哎!跑不到半里路,它要尿尿,再跑半里,它又要拉把把,你瞪他,他哭,你对他笑,他还是哭,我们跑了几日,他就哭了几天,直到把红扑扑的小脸蛋哭成脏兮兮的小花猫,鼻子眼睛皱成五线谱,可能实在是没有气力了,才一下一下地打咯,气势渐渐弱了下来。
哎!当娘可真不容易啊!
一路走来,处处皆是惨烈,败破的村庄、残毁的街镇、衣裳褴褛的荒民、浑身鲜血的逃兵……不过,这些,我已经无瑕顾及。早在逃难之初,我便作好谋划,将脸熏黑染黑,扮成男子之相。我浑身破破烂烂,除了那匹劲马,就连马车的车厢,也是次等货,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做出了玉石俱焚的准备,那把“西门吹雪刀”,我捂在胸口好好地藏着,心想一旦遭遇□□,便用此刀,了结此生,再也不愿像前世那般,屈从于男子淫威,苟且于世。
但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一路走来,无论是深山峻岭,还是险滩恶水,无论是热闹集镇,还是边远乡村……我们竟然连一个闲杂人等都没有碰到。什么山贼、逃兵、恶民……这些我过去深恶痛绝的霸权主义者,竟然全都齐齐消失了。似是有一把烈火,将所有的杂草全部燃尽,一干二净,不余后患。
当时心很急,只感觉到有些异样,但我并没有深究,我一颗心只纠在白千觞身上,平安就平安呗,哪有人跟平安过不去?
不过,我很快便找到了答案。
那几天我们日夜赶路,人困马乏,连走了五天的山路,根本无处觅食。婴儿白千觞又饿得哭了起来,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掉头往镇集去寻找食物。
哪知道这个地段实在是偏僻,转悠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路边虽有一些农舍农屋,但一走进去,哪里还有人,早逃得干干净净。
白千觞饿得都没有力气哭了,只将小嘴浅浅瘪着,轻轻地抽着气。
就在我快要绝望之时,却在路边看到了一个孤伶伶的茅草屋,屋顶炊烟缭绕,显然有人居住。
我大喜过望,停下马车,便抱着白千觞上前求助。
屋门开了,出来一个憔悴的农妇,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沧桑。
那农妇十分热情,她一见弱小的白千觞,便连忙叹息:“瞧,你看,没娘的孩子!饿得直叫唤!真可怜!来,给我抱抱!”
说完,就径直过来扯我手中的白千觞。
我有点懵了,她也太热情了吧?心里想着,手上便不依起来,死死抓着,就是不动手。
她没扯着,便尴尬地一笑:“怎么?不放心?照顾孩子,你们男人不行!还得靠我们女人!”
她见我还有些犹豫,连忙解释道:“我才生完娃娃,奶水足得很!来!我帮你喂喂!”
虽然还有些疑虑,但白千觞实在是饿得不行,想了一想,还是把白千觞让给了她。
白千觞一扑进农妇的怀中,便停止了啼哭,舒服得直弹脚,就好象鱼儿遇到水一样,游得那叫一个欢呀!我不得不承认,那农妇浑身充满一种母性的光辉,她的动作,显然比我……要专业得多!
世界终于清静了,我们疲惫地找了个板凳,一屁股坐下来,往屋内四周一瞧,发现真是家徒四壁!而且除了农妇之外,空无一人,于是怔怔问道:“那个……,你刚才说你才生完娃娃,怎么没见到他啊?”
那农妇背着身了,刚才还珠圆玉润的声音,转瞬便变得黯淡:“没了……我的公公,我的婆婆,还有他,一个一个的,都没了。”
“怎么没的?”我失声惊问。
农妇身子如枯叶般摇了摇,停顿了片刻,方才叹气道:“三个月前,我家还是一家团圆,和和气气的,自从战争暴发,先是夫君参军,后来公公患病,本来快要痊愈的,不想来了几个北塞兵,将家里的银两和牲畜等全部搜走,公公一气之下,一被阎王爷给收了去,家里也没剩下什么粮食,婆婆跟着我吃了几日野菜,身体受不住,也跟着去了!”
“那你的娃娃呢?”
“出生才几个月,娘都没东西吃,他也天天吃不饱,后来,出了一次麻疹,也走了。”
惨!真是惨啊!我听她越说越可怜,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半响都不想言语。
她喂完奶,便进厨房去给我们做饭去,她许是寂寞惯了,边做边跟我说着话,一点也不顾及男女之大防。
我盼望了那热腾腾的饭菜老半天,哪知道端上桌一瞧,竟然全是野菜和稀汤,没有一颗小米粒,我立即皱了脸对她道:“你天天都吃这些?身体怎么受得了?”
她微微一笑:“这还算是丰盛点的,往后的日子,我还不知道怎么过哟?”
我的心顿时一抽,一股莫名的痛又开始在心尖掠起。
吃着吃着,我忽然想起了她参军的丈夫,哪知对她一说,她又沉默了老半天,才沉着脸闷闷说道:“我们这儿的人,都逃难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守着,我要不是怕他回家找不着我,老早我也跟着跑了。”
我一听,心底酸疼极了,再也不想讲话,只闷闷地吃着。
哪知道吃着吃着,却忽然听到大力拍门的声音,农妇掀开窗帘一瞧,立刻惊慌失措:“糟糕!是北塞兵!”
我吓了一跳,忙抱起白千觞,准备找个地方躲着,转悠了一圈,屋内空无一物,根本无处藏身。
那农妇倒还镇定,见我慌乱地转圈圈,便责备道:“你一个大男人,瞧你急的!别藏了,就算藏住了,也照样会被搜了出来!”
我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你等着,且等我开门去,他们不过是想搜剥些钱物,不会真正伤害到我们的。”
说完,便去开门,还没等门打开,“砰”的一声,门被大力踢破,一条男人的长腿硬生生的踢了过来,农妇避之不及,一下正中腹部,“嗖”的一下被踢至天上,又重重跌下。
白千觞受了惊吓,“哇哇”地又大哭起来,我根本顾不上他,连忙凑上去瞧那农妇,她只是轻哼一声,恨恨地皱着眉头,好半天才咬着牙关站起来。
我们才回过神来,发现窄小破旧的小茅屋内,已被十个彪形大汉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一个北塞兵显然见不得小孩哭,“劈”的一下拔出手中的刀,直直的向我走来!
我见他恶狠狠的模样,吓得腿直发软,好不容易哆哆嗦嗦地拿出怀中的“西门吹雪刀”,还没等动作,那“吹雪刀”立被他的刀劈成两截,“哐当”一声掉落地上。
天!我瞪圆眼睛,刹那懵了。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奇迹发生了。
那个北塞兵还没有来得及发作淫威,一阵扑面的迷烟立刻将他击得晕头转向,他连同另几个北塞兵一道儿,还没有来得及惊呼出声,便立刻栽倒地上,人事不醒。
我惊讶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我再也不能忽略眼前的事实。
我一个弱女子,在乱世中,竟然能够孤身行走几百里,一路都平平安安的,没有遭遇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这显然是有人在帮我。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我正想着,却见一个北塞兵的手轻轻挣扎了一下,起先是微微的,微小的几乎让人以为是幻觉,后来,蓦地一爆发,他的身影便箭一般地在空中翻转一圈,稳稳立于我们的面前。
我和农妇立刻吓坏了。
我随手提着一把破板凳,她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破火钳,举着就准备朝他砸过去,还没等动手,但见人影一闪,那北塞兵眼睛一翻,不甘心地倒在地上,这回真的晕倒了。
巨大的身影一倒,他背后的那抹黑影便毫无遮掩地跃入我眼帘,我一手抱着白千觞,一手举着破板凳,一看清楚,马上就呆了。
天啦!竟然是黑蛋!
他炭黑的脸上两只眼睛骨溜溜地转,捂着脑袋懊恼不已:“哎!将军说要我偷偷跟着,我怎么这么傻呢?一时心急,竟然急得现了形!”
我一听他的话,心里什么都清楚了。
原来是黄云笙,他到底还是放不下张春花,竟然叫黑蛋偷偷地跟着保护我。
象黑蛋这类暗中保护他们的特殊人群,在这个异世界中,有一个好听而响亮的名字——
暗影。
这是一个风险性极高的职业,整日游走在死亡边缘,不仅要具备高超的武艺,更需要绝顶的头脑,而这些,黑蛋显然不具备。
黄云笙既然派出菜鸟黑蛋来保护我,必定已是无人可派,如此看来,他那边的情境,也是不容乐观。
暗影……
我咀嚼着这个危险性极高的职业名词,心中酸楚得不能自已。
黄云笙,你对张春花的这份深情,让我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