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将事情原委大致讲清,新月看了看她,“你打算怎么做?”
“如今由不得我,君御清不肯放过阿笛和我,我只能毁掉清尊楼……”
“为什么要那么大费周章?毁掉一个天下第一楼需要费多少心思和力气?倒不如把一切转暗——窝里反!只暗中对付君御清一个,取而代之,统御清尊楼!反正我们这里已经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对外不难堵住众口。”
“可是阿笛已经不想回去过去的生活……”
“什么样的生活?”新月的眼睛肆意而明亮,“什么样的生活还不是未来的清尊楼主说了算?是结束暗阁,还是淡出江湖,将来清尊楼的主子是他,不是别人。如此才是一劳永逸!再没有人能动你们!”
缺月微微一怔,连阿笛也仿佛恍然惊醒,看着眼前笑容明亮而灼灼的女子,她一向都是如此,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该怎样得到,直取要害。反而是缺月和阿笛,太过想要逃离过去,才会蒙蔽了眼睛,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没有去想过。衣莫染早就提醒过他们不是么,只要阿笛当上清尊楼主,一切都得以解决。
是他们不愿,所以才没有去想。
新月看得明白他们已经想通,握紧了缺月的手,“别担心,我帮你!”
缺月点了点头,看向阿笛。
如今,也只能如此。
“好,既然这样,我们先找地方解了你身上的毒——恐怕要还颇费些功夫。其他的事情,等解完毒再想!”
看着眼前飞扬跳脱的女子,缺月想,也许,她是羡慕过新月的。
所谓的两个月后清尊楼易主,只不过是用来昭告江湖的形势。任何一种权力转移的情况都不可能在一日之内完成,清尊楼内部,君御清和君箫凌纵然还不是两分天下,却也在渐渐的过渡,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君御清要将权力逐渐移交给君箫凌,却又要有所防备,未免他做其他动作,而在某些方面将他架空,有名无实。
只要君箫凌能够取得实权,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清尊楼真正的主人。可是对于君御清,阿笛不知改如何处理。他所作的事情从道理上并无不对,甚至某些方面还称得上“正直”得很,只是手段太强硬,枉顾人意。
他要强加给阿笛的,是本来属于阿笛的。他要阿笛回的,是他本来该在的地方。一切君老楼主都已经设想好,他只是照做,只是太固执。对于君御清,阿笛下不了手。
“是男人就自私一点!你既然招惹了缺月就该为她着想!她就是你的天!你的命!你死都不能让她死,何况个把阉货!”
……人长得那么纤柔,说话还真不客气。
从了解到事情的详情,新月对阿笛就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虽然她也清楚毕竟兄弟一场——谁让她是缺月这边的人呢,管他君御清死活!
她替缺月检查了身体,眼见着那张脸越来越黑,已经阴云密布。
“你的手脚……”
——是[他]干的吗?是[他]干的吧!那一天冲进刑堂的时候,满地的血把她的鞋底都洇湿……
“新月,我没事了,阿笛寻了续金的良药,筋骨都可以接好的……”
——接好!?断了的东西,再接起来,能够和原来一样吗!?再怎么样都比不了常人不说,还有她多年辛苦练出来的一身武功——新月的脸已经变成了锅底,蓦地起身就要冲出去找[某人]兴师问罪。
“新月!”缺月忙拉着她,“现在还是眼前的事情要紧,过去的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就算了吧。”——现在他们的敌人是君御清,时间紧迫,没有窝里反的时间。
新月脚步顿了顿,气呼呼地重新坐下来,继续替缺月诊治。缺月略略松了一口气,幸好她还没有看到自己满身的伤痕……她看着新月浅浅地笑,虽然过去的事情曾经那么难熬,但是没有那些过去,也就不会有今天。也不会看到新月这样为自己担忧上火——被人关心的感觉还不错。
新月蹙眉瞄了她一眼,“还笑,这种情况也笑得出来,真怀疑你出来这些时候,是不是打击太大脑子坏了。”
现在的缺月变化好大,新月将之归结为“恋爱中的女人”,不予表示自己的稀奇——“恋爱中的女人”啥都不稀奇。
“这毒能解么?”
新月琢磨了半天,“不太容易。这是清尊楼传下来的毒?配得奇怪得很……你吃下去多久了?平时有什么不舒服?”
“一个多月。但是从来也没有什么感觉……”
“哦……”新月思索着,一抬头,看到缺月略略有些担忧,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没事,我在,别担心。”
缺月勉强笑了笑,“我只是怕这个毒会拖累阿笛,被君御清拿来要挟……”
“不会。这个毒我虽然暂时还解不了,但是压制它是没有问题。我配些药,你每天按时吃,等到除了君御清,让阿笛当了楼主,他自然就拿到解药了。”——对,君箫凌必须得得到清尊楼,毫无退路。
“我得去找些药材……还有些寻常药材需要到药铺去买,这个,谁去?”
阿笛走过来,“让血修罗去吧,比较不显眼。”
“那好,你也来,我得交代清楚。”
新月拉着阿笛走出房间,一起去找了血修罗写好药方,待人走后,新月才盯着他道:“你知道那个毒的毒性吧?”
阿笛略略点头。
“给我讲清楚!”虽然她也有些察觉,只是始终需要确认。
“那个毒根本就没有毒发不毒发的问题,吃下去以后在不知不觉中蚕食人的身体,只消四五个月,就会将身体彻底破坏……中毒的人根本不会感觉到异样,然而一旦生病或者受伤……哪怕只是小小的风寒,也会药石无医,直到死。”
果然……这,这简直是古代版的艾滋病……
“要解这个毒只有三个月时间,一旦过了三个月,就算得到解药,身体也无法恢复如初。”阿笛看着新月,试图从她脸上看到一线希望。
不过新月丝毫没打算给他光明,道:“你已经没选择了,去当楼主吧。”
“你解不了!?”
“我刚刚就说过我解不了了——我只能配药压制毒性,阻止毒素继续蚕食身体,虽说拖上个几年都不成问题,可是体内毒素不清,一旦停药还是会照旧。就算有这个耐心吃上一辈子的药,一旦发生什么意外情况呢?配不齐药材呢?这可是玩命的事儿,只有拿到解药才能彻底解决。没时间给你婆妈了,缺月,还是君御清,你自个儿选吧。”——当然,如果敢选君御清她现在就灭了他。
阿笛沉默未语,他的确,没有选择。
看着阿笛阴沉的脸色,新月笑得很开心,“怎么样,小哥,干吧!灭了那个死太监!”——为了缺月,顺便为了她的“初吻”之仇,跳崖之仇,断腿之仇……
——到底谁是[顺便]的?
为了对付君御清,阿笛吩咐血修罗去将柳稚冷遇和周少接来,谁知来的只有冷遇和柳稚两个,周少一见情况要变得麻烦立刻落跑。
新月暗暗骂那个没义气的生意人,果然是一点亏本生意都不肯做。
一转脸,看到已经到来的冷遇,脸上立刻灿烂如花。
“冷大哥~~”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声调,甜甜腻腻。
冷遇身体僵了一下,犹豫片刻才转过身来——虽然在来的时候已经知道会见到新月,但是实际见到,却是另一回事……而跟在新月身后悠然而站的笑无情让他又是一顿,只能强压下心中复杂的感觉——毕竟他此次前来是来帮助段锦的,既然要与笑无情站在同一阵线,就只能暂时忘记风师兄和这个人之间的仇恨,选择视而不见。
“小卓姑娘,很久没见了——段锦呢?”他不想被过去束缚,急急地寻找着那熟悉的纤细身影,新月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段锦?她也知道那是缺月的化名啦,但是为什么……
“冷兄。”缺月从后面走来,已然换下这两天的女装,着一身男子长衫。
看到她,冷遇眼前一亮,忙迎了两步,“段锦,这两天你怎么样?清尊楼没有找到你吧?”
缺月微笑摇头,看到新月愣愣看着他们两人这奇怪的组合——毕竟多年姐妹,互相之间蒙混掩护的本事早已经默契十足,立刻换回一脸甜笑凑上去,“段哥哥~你跟冷大哥很熟啊?世界真小~”
她和“段锦”的亲昵看在冷遇眼里,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段锦……应该对女人没兴趣吧?
“阿笛啊,麻烦你招呼冷大哥了,我带段哥哥去治疗了~~”新月乐呵呵地挽着缺月,丢下他们便向屋里去。虽然她是很想好好的跟冷遇“玩一玩”啦,不过……面对这个人,难免想到风无忌,不免愧疚。
她拖着缺月就走,冷遇在后面看着她们的背影,一阵恍惚——这身影……好像!之前竟没有发觉段锦不仅是容貌,竟然连身段也……尤其她们二人站在一起,倘若段锦再次换上女装,几可混淆——
暗自摇摇头,自嘲一笑,不过是错觉吧。
——曾几何时他冷二公子对自己的眼光何其自信,只要自己见过的女子,就算只看背影也绝不会认错——在他遇到新月和缺月之前。自从他连自己一见钟情的女子都认错,将新月与缺月混淆,他的自信已经完全摧垮,再无法相信自己的眼光。
段锦不过是纤细些,毕竟是个男子,怎么能连这个都看错。他的眼力是越来越差了。
第五十二回
要制克制缺月身上的毒的药物,有几味药材并不好找。新月不敢耽搁,打算暂时以针刺穴,然而一排银针摆好,坐正,对面前的缺月道:“脱衣服吧。”
缺月犹豫了下,“……能不能把针法告诉阿笛,他来下针就可以了……”
新月正在给针消毒的手一送,针落在桌上,瞪着眼睛看着她——
“你——你——”
缺月似乎这才注意到自己这句话容易引起误会,登时血气冲上脸,那张淡然的容颜眼看就要破功,却听新月哀号道:“你竟然有了他就嫌弃我——你不要我了是不是!?”缺月的脸色一个急转,红白青紫变化无常。——是因为太久没有跟这个丫头相处了么,一下子不适应,竟然会被她愕到。
“好啦,我去叫你的亲亲阿笛来,有异性没人性唉……算了,你不用解释什么,姐妹就是用来抛弃的嘛,这个我懂。”她摆摆手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故作黯然的出了房间。
缺月苦笑不迭,她只是不想让新月看到自己身上的伤疤……幸好,新月不曾深究。
新月的确没打算深究,她现在比较有兴趣的是——冷遇这孩子傻了么?
走到屋外,看到阿笛和冷遇、柳稚、血修罗、笑无情正在讨论对付清尊楼的对策——确切地说在讨论的只有阿笛、冷遇,柳稚小人儿不大净出馊主意,血修罗不发表意见无条件服从,而笑无情,根本不痛不痒不关己事,懒懒地靠在那里一派悠闲。
新月走过去,问,“商量得怎么样了,有对策吗?”
阿笛对这个[心直口快]的女孩子有些不知如何应付,冷遇代答道:“清尊楼方面应该没有大问题,一个是将要退位的楼主,一个是即将上任的楼主,只要矛盾没有完全公开,其他人都好应付。而且君御清这个人一向习惯把权力集中在自己手中,几乎没有几个心腹。只要解决了他,清尊楼自然落进阿笛手里——问题是君御清的武功,还有暗阁。”
“君御清啊……”新月干脆坐下来跟他们一起发愁,那个家伙的确是个大问题。至今跟他的那一次交锋还让她记忆犹新。让她新月被逼到跳崖,他还是第一个做到的。
“喂,阿笛,你是君御清的弟弟吧?能跟他打平手吗?对他的武功总会有些了解吧?弱点呢?死穴呢?”
阿笛遗憾地摇摇头,“为了保证清尊楼对暗阁的绝对统制,历任暗阁阁主不是清尊楼主的血亲便是亲信,而且绝对不允许修习清尊楼的武功,为的就是不让楼主的任何弱点被人发现。”
冷遇瞥了笑无情一眼,“既然沧溟公子都在这里,对付君御清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么?还是沧溟公子也自认无法对付君楼主?”似乎对于他不咸不淡置身事外的态度有些不满,不过,笑无情显然未将他的激将放在心上,悠然一笑,道:“我能不能应付他,自不必让你知道。这些事情也与我无干。”他要成心将一个人不放在眼里的时候,即使你再他眼前跳脚,再怎么出言相激,他也只当耳边微风,悠然安坐。
难得的是,新月只保持沉默,瞪了笑无情一眼,竟没有说什么。
缺月正从屋里出来,方才的情形看了个正着,略略疑惑。——笑无情看起来与过去并无异常,依然的幽雅清濯,行若流云步步生莲——只是,再见以来却未见他用过轻功。就连再见时新月远远地飞跃而来,他虽不满却也只是缓步而来。结合着他们二人从江湖上的失踪以及沧冥水榭销声匿迹……难道,公子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她疑惑的视线投向新月,后者领会,耸耸肩,表示无奈。
在她离开沧溟之后,发生了什么吗……竟然有人能够让公子受伤?
“对了,”新月终于想起来自己出来是干嘛的,“阿笛,我教你针法,你替‘段哥哥’下针。”
这句话,冷遇自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新月下针是下,阿笛下针也是下,比较起来,他似乎情愿让阿笛去。但是,柳稚却听得瞪大了眼睛——“什么!?下针!?那不是要脱衣——”
新月伸出胳膊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把这张无遮拦的嘴巴堵上,“是啊是啊,两个大男人,有什么问题吗?”
“唔唔——呜!”
“有问题也不是你的问题,没你的问题就乖乖闭嘴表说有问题!”新月紧了紧手臂,威胁道。柳稚露出严重不满的眼神——那是他家馆主的媳妇!不能就这么没了!
新月低头看了看眼前的小男孩儿,发现新大陆一般,捏着他的小下巴细细看了看,“小弟,你哪儿来的?要不要跟着我混?保你将来风靡大街小巷迷倒大姑娘小媳妇……”
“……”
“……”
“……||||”
……谁能来管管这个女人?
缺月将柳稚从新月手里[解救]出来的时候,新月已经从柳稚那里把自己想听的东西全部得到了——秦楼,衣莫染,冷阁主。小小年纪的柳稚,哪里是新月的对手。
而这个闻名未曾见面的衣馆主让新月大感兴趣——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男二号?衣莫染的大名她是听过的,不知道比阿笛如何?啊啊,梦幻的男二——温柔无私痴心不悔!
她自己没那个福气遇到男二,总得让缺月好好享受一把。
(乃把无忌小九都当路人甲么?)
借着教授阿笛针法的时候,她便从头到脚的把阿笛观察了一个遍,一旦知道了男二的存在,对这个男一便诸多不满。
长相气质是不错,可是听闻那衣莫染年轻时也是个风华绝代的人物,阿笛的性格温柔宽和,但毕竟不比年上三十的人那般稳重安然,最重要的是……
“阿笛,你不觉得你太淡了啊?”
“嗯?”阿笛抬起头,有些不明所以。
“你和缺月是情侣哦……可是,老那么不咸不淡的态度,跟十年八年的老夫老妻一样,没点激情。这样怎么行哦,也不怕她被人抢走……”
阿笛只是浅浅一笑,“不会的。缺月不是那样的人。”
新月微微怔了怔,对阿笛的笑容多了几分赞同,“算你会说话。我从来没见过缺月表达自己的想法,更不要说去对付什么人……可是她想跟你在一起,为此甚至要对付君御清,难得她会主动想这么做,无论如何我都会帮她。所以如果你敢对她不好,我可不会饶你!”新月揪起他的衣襟威胁道,阿笛浅笑,“果然如缺月所说……你们感情很好呢。”
“——姐妹嘛。”
姐妹这种东西,就是困难的时候会帮你,有难的时候会挺你,有男人的时候……别客气,甩了就行。
现在,自然是她力挺缺月的时候。
“新月姑娘,有个问题若是冒昧,还请见谅。”
“问吧,不用姑娘来姑娘去那么麻烦,叫我新月就行。”
“在下略通些医术,看沧溟公子的样子……似乎有些微恙?”
“你懂医术?”新月立刻来了精神,通常说自己略懂医术的,多半大有来头,“内伤,你治得怎么样?这用毒方面我精通,补身调理也没问题,可是内伤就太麻烦,喂喂,相识一场帮个忙喽,你看我和缺月是姐妹,你跟白莲就是连襟了,这个忙你可不能不帮……”她拉着阿笛越说越近乎,这时候大门一开,笑无情似笑非笑地倚在门边,冷冷道:“一炷香时间到了,回你的[规定范围]……——你~们,在做什么?”
“我后面可以不用加们,”新月放开阿笛,对他摆摆手,“剩下的你自己琢磨了,替缺月治疗完不要忘记这里还有一头。”
转身出门,走过笑无情身边的时候揪住他的长发拖走,“催啊催,你把我绑你腰带上好了!”
“……值得考虑。”
新月略用了些时日将缺月的药配好,柳稚外出探听,清尊楼竟然发出了君箫凌被歹人所掳的消息,悬赏百万格杀,救回君箫凌。
新月冷遇和柳稚三个人凑一圈儿商量着,反正现在这里没阿笛什么事儿,他迟早要回去揽权的,况且留在这里一旦被发现还给大家添麻烦,所以一合计,干脆把他踢回去,早一日回去,早一日巩固根基。
看着三个急急地把他往外丢的人,阿笛也只能无奈一笑,轻轻握了握缺月的手,“我先去了,别担心。”
缺月的眉头刚一蹙起,他便道:“这次我已不会受制于大哥,你还担心什么,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对对,你放心,君御清也没工夫对阿笛怎么样。阿笛专心揽你的权就好,君御清交给我们——能解决他最好,解决不了,就拖住他等你大权在握,再一起合力解决。”只要不会在江湖上暴露阿笛与君御清的间隙就万事大吉,至于君御清[被害]的理由——江湖上谁不知道君御清和笑无情之间的关系?反正笑无情也有参与,把事情推到他头上不算冤枉他吧?沧冥水榭的名声已经够差了,也不在意多加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