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你要负责刺杀小王爷。”
阿笛可不可以直接回他一句[做梦]啊?打发人办起事来还真顺溜,可是他走都走了,又不打算回去,为什么还要替他们办事?
“铁阁主,这种事,让你的血修罗去做不就行了?我看今日的灭门惨案他做得挺不错么,想必刺杀这种事,也不在话下。”
“我知道你不会情愿,但是你情愿与否,与我无干。主人既要你去,便由不得你拒绝。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是我听说……你身边还有一位美貌女子,你连她也不顾么?要对付一个女子,暗阁有得是办法,让她痛不欲生。”
阿笛眉头微蹙,低声喝道:“够了!”
的确是暗阁的作风,去与不去,他没得选择!
“好,我去。但是我已经离开暗阁,没理由白替你们杀人!”
“那么你的意思是……”
“报酬!”
黑衣人低低的笑起来,竟是止也止不住。
“想不到有一日,你也如那为银子奔波的寻常杀手一样,谈起报酬来了。”
阿笛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惭愧,逼他杀人他已是不情愿,要个报酬有什么稀奇,他既要过日子,还要多养一个人吃饭,银子总是不嫌多的。
“好,你要多少?”
“十万两。”
“……你狮子大开口啊?”
“你买的可是皇亲国戚的命,你若嫌高大可找便宜杀手。”
“…………罢了,没想到你不过离开了一段时日,倒像变了一个人。”
“不离开那狭窄的笼子,如何真正看清外面的世界,如何找到真正的自己。”
黑衣人仔细打量了他,没有多说什么。“你可以回去了,行动之前,我自会派人通知你详细事宜。”
他看着阿笛离开的背影,在他如此的变化面前开始怀疑……难道,他能够顺利离开暗阁,其实是主人有意放他出去见识一番?那么……锁链的另一端依然还在主人手里吧,随时,都可以将他拘回。难道他真的以为,自己跑得了吗。
这一夜,如何成眠。
阿笛和衣躺在床上,望着房梁走神——这件事本不该告诉织锦。但是聪慧如她,恐怕很难不被她发觉,既然如此索性不必隐瞒。
他一直等到天蒙蒙亮,便从床上起来,去敲了缺月的房门。
昨天他说过,不会去赴约……该怎么跟织锦说明呢……
他还在烦恼着,房门已经打开,缺月站在门内第一眼看到他的神情,就知道他有话要说。阿笛一时没有想好说辞,干脆实话实说:“呃,织锦……情况有点变化,今天我得去一趟水媚居,你……一起来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脱口而出把她也带去。这种事情,她也帮不上忙的不是吗……但是,即使帮不上忙,织锦也必然不会拖人后腿。
缺月看他一眼,淡淡应道:“好。”
“呃?”
“我和你一起去,等我一下。”她略做收拾,拿了件披风,便跟随他出门。
阿笛侧目看了一眼身边的缺月……她的性格……还真的是干脆利索,半句废话也无。而且聪慧、有胆色,不娇气……嗯,好女人。
他……是不是捡到宝了?
白天的水媚居与夜里完全不同,宁静,清雅,这里本就是以“雅处”出名,来的多是文人雅士,只是夜里多招待达官贵人,便有了另一种风情。
娆冉显然也一夜未眠,略略显出憔悴,被脂粉遮掩了,几乎无法察觉。
若说昨夜走之前,阿笛只是来看看情况,帮她想想办法,倘若当真没有什么可行之法他便也无能为力。然而既然已经知道次番要刺杀王爷的是“暗阁”,自己又已经接下了刺杀的任务,这件事情便与他有关。定然要尽力想办法救娆冉一命的。但是虽然他也在宴上,一旦打起来,却未必顾得了娆冉……不,小王爷护卫众多,各各都是高手,他必然顾不了旁人!
他与娆冉的谈话,并未避讳缺月。
娆冉不懂武功,甚至不懂歌舞琴曲以外,一个艺妓应该会的东西以外的任何知识。如何自保,如何自救,在那种情况下,娆冉怎能做得到?
“难道,没有办法替换成旁人?”
“可是,谁去呢?无论谁去都是死,那些姐妹们也许从大姐的严肃中已经隐约察觉到了这次宴席的重要性,并无几人有足够自信胜任——何况,大姐已经通报过,将由水媚居的第一舞伎为小王献舞,除了我,还有谁能够去?若找人顶替,万一被那些达官贵人看穿,怪罪下来……”
阿笛微微蹙眉,这的确是个问题。虽然小王爷并不知道水媚居第一舞伎的模样,但是宴席上有很多当地的达官贵人,他们却不会不知道。随便找一个人顶替根本没可能……除非——
“除非是能够超越娆冉姑娘的舞伎。”坐在一旁的缺月突然开口,两人略略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似乎都没有想到她会开口。“给小王献舞的将是水媚居的第一舞伎,也就是说,无所谓是谁,只要这个人是[第一]。”
“对……这样说没错,可是要在这里找到一个超过我的人,根本……”
“我可以。”缺月依然淡淡漠漠,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对有些目瞪口呆的两人说:“我可以代替娆冉去。”
“等、等等,织锦……”阿笛急忙开口道:“我不是不信任你的舞艺,但是你的伤还未痊愈,先不说你能不能跳舞,就是当时那么危险的环境,一个寻常女子要逃已经不容易,何况你有伤在身?若是为了救娆冉而将你陪进去,我们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顾及着娆冉在身边,阿笛无法明说——但是,倘若要让织锦陷入危险,他情愿什么也不做!
说他无情无义也好,不念旧情也好,此刻他心中的想法却是如此。
“只是一曲舞的话……应该没有关系。只是需要一些暂时止痛的药物。”
“织锦,你不必……”
“阿笛,我去也许可以帮你。”这句话让阿笛微微顿了顿,显然她已经听出方才谈话中流露出来的意思。她知道了,他也将会出现在宴上。“而且,我知道怎样自保,虽然做起来有些困难,至少不会拖你的后腿。”
缺月依然眉眼淡淡,却让人感到不容置疑。即使他明知道她比一个废人强不了多少,她的手甚至提不起一个水桶,可是此刻,依然感到她可以如此安稳的站在他身边,无论什么情况,什么危险,依然如此可靠。
他如果理智一些,就应该把这种感觉当作错觉,拒绝才是。
可是他答应了,连自己也不明白……或许,潜意识当中,他也希望织锦可以是那个和他并肩而行的女子。
第十二回
“……好,织锦你去。但是你定要万事小心,情况一有不妥立刻想办法抽身……”虽然这样说着,他心里依然知道,情况不由人。到了危机的时候,她真的能保护自己么?倘若真的有什么意外,就算放弃行动,也要想办法将织锦带出来……
可是,他真的没有想到,淡漠如织锦,竟然会肯帮娆冉……
他的疑惑明明白白放在脸上,缺月看了,似乎是看得明白,淡淡的回了他一个眼神——她肯帮,不是因为她想救娆冉,而是因为阿笛想救娆冉……
有一瞬间阿笛真的很想就这么放弃,不要去救娆冉,不去刺杀小王爷,就这么带着织锦逃离……可是他知道没那么容易,暗阁已经找到他,必然已经派了很多人手监视以防他在宴席之前逃走。
他们想要离开,最好的时机,就只有刺杀之后的混乱……
“既然这样,我亲自带织锦去跟大姐谈,随后还有一些细节需要跟织锦详谈……我们先回客栈去。娆冉,宴席当天你最好也做好准备,只要一开宴,你就离开水媚居,走得越远越好。”
刺杀之后,水媚居必然会遭牵连。他拉起缺月去见大姐——他知道她不会拒绝,因为她是知道内情的人,也知道他在当天的任务。
果然昨夜那妖媚女人在听完阿笛的话后并没有多说什么,执行任务的人是阿笛,虽然计划由暗阁制定,但具体细节还是要由阿笛安排。她只是细细打量了缺月,道:“可以,但是,这两天她要留在这里。我必须审过她的歌舞技艺,否则若有什么失误,我担不起。”
阿笛转头去看缺月,她点点头,没有意见。
虽然放心不下,但也只能这么做,他也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阿笛嘱咐过缺月,“宴席之前我会来告诉你一切细节,将你需要的药送来,还有……我也会在宴上,不要怕给我添麻烦,一旦有任何情况就向我靠过来,我不会让你受伤。”
缺月脸上依然没有什么变动,然而眼睛中却仿佛浮起一个淡淡温和的笑意,若有似无,宛若幻觉。
这两日,缺月便留在水媚居与乐师彼此磨合。
大姐曾经一度想要从她身上看出点什么,想她阅人无数,看错的时候很少,却有些吃不准缺月究竟是何种人物。
这样的女子,看起来应该有着良好的身家和教养,却偏偏对这风尘之地毫不陌生,琴曲歌舞中或雅或俗,甚至连被所谓正派人士所不齿的“淫词艳曲”也颇为精通。看过她一曲轻舞,便彻底打消了原本不放心的态度。
虽然这种放心,仅仅维持到傍晚的时候,便再次打破。缺月托了水媚居的小丫头去客栈取了她日常用的药来,大姐看到她衣服底下那一身伤痕,惊呼起来——
“天啊,这是什么!?怎么会伤成这样——你这样的身体,怎么可能去献舞?要知道一旦被小王爷看中,陪酒是寻常,甚至可能要到房里伺候的——”
缺月淡淡看了她一眼,“他不会活到那个时候。”
这个……倒也是。
“但是舞衣怎么办?如果是穿着舞衣,根本没办法遮住你身上的伤疤……”
缺月稍稍停顿,的确,舞伎的衣服多会露出腰、手臂、腿一带……而她身上那些大煞风景的伤痕,根本不能露出来……
“这……只能在衣服上做一些变化。”
大姐轻轻叹气,“好吧,也只能这样。”那些伤……究竟是怎样的一种酷刑,可以将人伤到那种地步?一个女子,重要的肌肤被伤成这样,将来还如何嫁人?
“织锦姑娘……”娆冉似乎有话要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不必对我说什么,我所作的并不是为你。我仅仅是,在帮阿笛而已。”她没有跟娆冉多说,因为阿笛想要救她,所以她就帮阿笛……这是理所当然的,不是么。因为阿笛曾经救了她,一直在照顾她,而这个女子是阿笛的旧友……在她和阿笛相识更久以前……至于心底那些微弱的烦躁,根本不必在意……
根本不必……
宴席之日转瞬即到,缺月是作为舞伎而去,跟随着乐队在偏房等候。外敷内服的药都已经妥当,暂时把痛觉压抑,只要忍一忍,跳一曲舞没有问题。
“织锦!准备好没有,该你上了!”
缺月站起身,紧裹身躯的舞衣上缀着串串莹润的乳白串珠,在亮缎的天蓝舞衣上宛若映着光辉。
她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已经换了一副神情,漫步前去——乐声已起,曲调婉转柔媚抑扬悠转,缺月在那乐曲之中形如水蛇,妖娆含笑。
放春周游忘三千里
昆明送湖见面雨错当苏堤
轻影瘦湖边投张绿新撕小翠绸缎衣
轻柔歌声自嗓中逸出,柔得就如阳春三月绿荫湖畔,妖娆却清新。
腰肢无骨如蛇,眼波似水,笑靥如魅。她淡淡的撇着坐上正首的高贵年轻男子,身形柔转,视线却缠绕在他的身上,宛如丝线将人层层捕获。
将错就错乘春美意
岸离昆明十七句诗兴拥挤云茶素眉等水来请
两毫春意透湖心
别了低不语平仄心牢记
她的眼睛不曾离开依然被她捕获的小王爷,却依然不影响她看到另一个人。两侧座上宾客其中一人……翩然蓝衫,身影秀挺,即使在持着酒杯之时,依然不耽误他的视线若有似无落在她的身上……
春来怒放春归爱不提
湖拥山水厅心却住昆明
化装茶马送你离去
昆明转身湖水换成泪
我欲把心寄给春再暖一回
阿笛轻轻摇着酒杯,浓醇的酒香飘散出来……酒杯不曾放下,但是他喝得并不多。
他是玉箫公子,虽不常在江湖走动,箫声却是极负盛名,被人誉为雅士。有这样一个对外身份,只要暗阁安排,让他被人引荐而入宴来,实非难事。
他举杯轻抿,借着这样的动作,细细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舞伎。他从不知道缺月也可以这般妖娆风骨,烟视魅行,她的笑,如妩媚春水,勾魂夺魄,却丝毫看不出虚假。倘若他不曾熟识着真正的她,此刻怕是自己也无法在这张笑靥上看出丝毫破绽。
织锦在笑。她也可以笑得如此轻易,如此轻浮。然而,他想要见到的,决不是这般伪装出来的笑脸。
酒香中他状似微醺,眼睛的余光却不曾离开小王爷。小王爷为缺月的出现眼中微亮,为她的笑容显出痴迷,他招过身旁总管,吩咐了几句,待缺月一曲舞毕,立刻有人带她走去了后院。阿笛淡淡的看,酒气中,他的眼中显出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