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若得相寻见
袁昂果真没什么目的地,我们就在各地名山大川、风光胜景之间巡游。
袁昂道行看起来似乎很高深,晚上歇宿时,也总是打坐,第二天一早,又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我却不行。每天晚上不管我们是化为凡人、宿在客栈农家,或者露宿野外山林之中,我必定会找了一个干净平整的地方,倒头就睡,而且睡得很香。或许我睡相真是不佳,因为有一夜我在朦朦胧胧、半睡半醒之间,似乎感觉到有一件大氅轻轻盖在我身上,耳边还有一个声音低低叹息:
“唉,法力这么低微,还睡得这么毫无章法,也没一点防备心……若是有法力高强的妖魔鬼怪来了,怎么办?”
我迷迷糊糊中自当是说梦话,模模糊糊道:“……那就吃了他。”
那个声音哽住,过了一会儿方道:“……你,还想吃了妖魔鬼怪?”
我在睡梦中微笑,醒着的时候,从没听过袁昂如此平和的声音呢。一定是在做梦,而且,一定是个美梦。我在梦里回答那个幻想中温和如风的袁昂,“所以我要跟着你啊……你好厉害的,我吃不了的妖怪,你一定会帮我灭掉……”
然后,在我梦里,那个好脾气的、温雅而宽容的袁昂,终于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原来你跟随于我,不过是贪我有些本事,想收为自己的护卫罢了。”
我想分辩,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但我的困倦之意再度涌上,我翻了个身,裹紧自己身上的大氅,喃喃说:“不对……还有别的理由……以后再告诉你……”
次日一早我醒过来,迷蒙间觉得有些冷,下意识用手去抓记忆里盖在身上的大氅。可是抓来抓去,手中都空无一物。我唬了一跳,立刻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的不过是一堆稻草。袁昂就在我身旁不远处打坐,梦里那件大氅无影无踪。
我泄气地叹了一口气,一边感慨梦境毕竟是梦境,一边灰溜溜地起身,掸干净自己衣服上沾着的那些草屑和尘土。
袁昂缓缓睁眼,注视着我的那双眸子依旧是清冽淡漠的,淡淡说道:“怎么?昨晚没有睡好?”
我想问他,但千头万绪,又不知从何问起。话语在我嘴边转了几转,最后还是被我咽回肚里。
“也不是。只是今早头发上沾了很多草屑尘土,难免懊恼。虽说莲花应‘出淤泥而不染’,但也要偶尔‘濯青涟’才是……”
袁昂看了我一眼,缓缓说:“此去东方四五里,山林中应有一湖。你可自行去寻。”
我大是慌张,跳过去扯着他衣袖道:“莫非你要趁机丢下我?我可不要去濯什么清涟了,到时候万一你走掉了,谁知这山林中有多少妖魔鬼怪?”
袁昂轻轻一扯,就将衣袖自我掌中抽离。奇怪,我明明抓得很紧的?
“无妨,你自己可以解决掉他们的。”他唇角似是带着一丝微不可觉的笑,却站了起来,整整衣袍。
“我们就往东去罢。”
我大喜过望,追在他身后,不忘对他歌功颂德。“袁昂英明!我真是没跟错人啊……”见到前面走着的袁昂忽然回身,眼神极其冷冽,我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改口:“我、我是说,你本领高强,一定能在二百年后屡建奇功,封神……”
袁昂淡淡打断我。“别老提封神之事,泄露天机,于你我皆是有害。”他的脚步放慢了,沉默半晌,忽然静静说道:“听说,我的祖先,袁天罡……就是因为作《推背图》泄露太多天机,所以在人世之时,不但折了寿数,而且始终未能一展心中理想抱负,终其一生,也不过就是一介稍微有些名气的隐士罢了……”
我讶然,没想到他会跟我提起他的家事。也许是他一时感触,但我却莫名地觉得很感动,遂柔声劝慰他道:“我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更不要提什么祖先……即使我的父母也都是莲花,但满池菡萏,总该让我知道是哪一朵,日后也好有个念想……其实,你瞧,你比我幸运得多。天姿聪颖,家传渊源;我不知你修炼了多久,但我自己,苦修了一千年,现在还不过就是这点微末道行,随便一个妖魔鬼怪,只怕都能欺负了我去……”我愈说愈是伤心,觉得自己天资浅薄,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走正道,居然一千年只修成了个妖身;不由得鼻子一酸,慌忙背过了脸,生怕给袁昂看了去,招他笑话或不屑。
袁昂忽然停住了脚步。我只顾着自己遮掩感伤,险些一头撞到他身上去。他及时拦下了我,眼神很奇异地在我脸上一扫而过,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壮士断腕般地说道:“你……我以后若是无事,也许……呃,可以指点你一招半式,免得你身为仙人,连、连妖怪之流也打不过,坠了仙界声名……”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喜出望外地捉住他手臂,摇着他道:“真的么?真的么?袁昂,你真好!我好高兴……”
袁昂猛然把自己的手臂从我手里抽回,扭头大步往前走去,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不悦,道:“你只要别老抓着我,我会考虑教你几招花拳绣腿的。”
又被他奚落了,我却并没生气,喜孜孜赶上去。
啧,我就要成为仙中……唔,不,是妖中侠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