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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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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黑暗的另一面

反正也累了,睡吧。

黑暗适合睡觉。帅望睡得很香,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两顿饭了,因为他在地上发现两碗饭,大碗米饭,上面放着菜,已经被帅望踢翻了一碗,帅望拿起另一碗,胡乱拨进嘴里,然后瞪大眼睛再一次试图发现黑暗中的一丝光。没有,什么也没有,密不透光,无边无际的黑暗。

帅望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不知呆坐了多久,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睡了醒,醒了睡,渐渐分不太清自己是睡着还是清醒。

这种一丝光也没有的黑暗,象一块固体一样,压在心头,让人透不过气来,再也睡不着时,帅望站起来,抚摸四壁,四壁都是粗糙的石头,大门是铁的,很厚的铁,手指敲上去,连声音都没有,只有手掌上的冰凉的证明是金属,不是石头。门的最下方有个小门,关着,轻敲,有声,是稍薄一点的铁,可是大约也得有二指厚,不是任何人徒手能打开的,即使能打开,离门锁仍然很远。

伸手,往上跳,跳了几次,终于确定,天花板不高不低,三米,铁板的。总有通气孔吧?帅望跳了十几二十次,开始觉得气闷,该死,这个地方是不适合运动的,通风不畅,再跳下去,他会缺氧昏迷的。

帅望在黑暗中慢慢坐倒,那种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竭力平息这种恐惧,开始喃喃背诵自己记得的所有东西,口诀,剑招,药方药性,孙子兵法,诗经,背到嗓子沙哑疼痛,他也累了,应该过了半天了吧?帅望发呆,渐渐回忆起儿时旧事,一串串的紫藤,风吹,阵阵清香。夕阳大而圆,彩霞血红地一片,母亲轻轻哼着歌,抱着他,在躺椅上轻轻地摇,帅望趴在妈妈怀里,妈妈身上有一股特别的花香与奶香,风吹,漆黑的发丝轻轻地抚动,帅望伸手抓住,轻拉,施施笑:“坏孩子,呵,坏孩子,你不是累了吗?睡吧,乖,累了就睡吧,你非睁着眼睛闹吗?真是累坏人的孩子。”

好可怕,一团漆黑中,记忆中的一切特别的清晰,清晰得象是真的能看到能听到,清晰得不象记忆,倒象幻觉。

已经很久没这样清晰地看到过妈妈了,帅望已经多久没叫过妈妈了?那柔顺光滑的发丝好象还在帅望指尖,可是那个人,他已经永远见不到了。

可怕的幻觉,这美丽的幻觉对帅望来说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幻觉,这样清晰的仿佛就在眼前,却又清醒明白地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幻觉,帅望摇头,不不不!不!

可是挥不去抹不掉,如果他睡了,他可以惊醒,如果他醒着,他可以瞪大眼睛看蓝天绿树白云,可是他却被关在黑不五指的地牢里,无处可逃无路可走,被逼面对自己内心深处的伤痕。

他看得见他的妈妈,却知道她已死。

帅望喘息,跳起来,后退,撞到墙,跌倒,然后哭了,不,不是我的错!我没有错,为什么这么冷漠?为什么没有人帮她?为什么她非死不可?不管什么原因,不管为了什么,不管是谁的错,她为什么非死不可?如果有人伸手,如果有人劝慰,如果有人阻止!可是一个人都没有!他们都冷眼看着,任她死去!

是我错了吗?我没有错!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我没有错!没有人有权力剥夺他人的生命!

在别人眼里,我母亲也是一个死了活该的人吧?

每个人都站在一边冷冷地:“与我无干,这个人与我无关,她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我不关心不在乎。”每个人对每个人都这样,冷冷地,没有人为他人掉一滴眼泪,死了也不会得到别人的眼泪,每个人同每个人的关系,就象一棵草同另一棵草,死在他面前,他不过是迈过去。

帅望轻声:“我恨你们所有人!”

也恨这个世界的冰冷。

这个世界,就象他身在的黑牢一样,没有一丝光,冷硬,打不破逃不掉,你是哭泣也好惨叫也好,没有人会听到,没有人回应。

你伸手敲,这个世界没有回应,你大声喊,只有你自己的回音,你用头撞,墙无声地倒下,你以为你成功了吗?没有,墙的外面还有无穷无尽的墙,你抬头四望,看到的永远是冰冷的——墙!

无数的,打不尽的,倒下也不会痛的,没有心没有灵魂没有悲哀与怜悯的墙。

极端的黑暗,极端的安静,会让人出现极端想法。也许这正是黑牢最折磨人之处,你不得不同内心深处另一个自己面对面,是与自己和解,还是被自己重重刺伤?没有别的人与事来打扰阻止。

前情旧事,一点点闪过。

一个蠢人也没有,所以,在冷家苦苦支撑的韩青是那样的孤独,尽乎愚蠢的坚持。其实,冷家的这些冷漠的人,根本不配救赎,在冷家,唯一对帅望显露出善良的一面的,不过是冷良与冷颜,呵,不要提韩青,韩青不是冷家人。

如果所有人都觉得冷良活该死掉,那么,对帅望来说,冷家并没有别的人值得他关心,这些人同帅望有什么关系?全天下的人又同帅望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帅望饿了,可是没有人送饭来,大约是夜里吧?帅望可能是睡颠倒了,人家送饭时他在睡觉,现在他饿了,别人在睡觉。

帅望站起来,手指划过石墙,在不到四平方米的屋子里缓缓地转圈,坐着躺着,一动不动让他头晕,在深井般的房子里转圈也让他头晕,帅望用头轻轻敲墙,一切都是他庸人自扰,他可以不听不看不问的,都是他庸人自扰,他只要关心他的韩叔叔就行了,别的人——这个世界每天都有无数人生下来无数人死去,关他屁事。

他只要冷冷地看着,然后,麻木地转身干他自己的事好了。

帅望一拳打在石壁上,疼痛让他清醒,天哪,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是睡太多了吧?是因为这黑暗与寂静吧?我想出去!让我出去!

太可怕了,不不不!

那不是我的想法!

那些不是我的想法!

不!

怎么会想起来那么久以前的事?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韦帅望才发现藏在他心底的怨愤,怨愤!恨他们没有救他母亲,恨这个世界对他的哭泣所回报的没有回应的冷冷的沉默。

他的可笑的对抗!

帅望笑了,是的,可笑的对抗,同他所知道的这个世界的冷漠规则的对抗,是可笑的。冷漠规则不在乎他所救的那几个人,那一点点的例外与大量大量的死亡比起来,可以忽略不计。

他冒险得来的银子能救冷良的命吗?让冷良去死吧,这个人同他没有关系。

不过帅望这么想时,眼泪夺眶而出。

真是蠢。帅望想,真是蠢!

在这个世界上,善良是软弱可耻的。

帅望狂叫:“放我出去!我再不捣乱了,我再不闯祸了!我什么都不做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害怕!放我出去!我害怕!”

这无边的黑暗里不知有什么东西,那些可怕的黑暗的冷冷的想法在帅望软弱时侵进来,帅望惨叫,惨叫,开始拼命捶打墙壁,开始狂叫。

不知过了多久,全身酸痛,身上不知什么地方在流血,拳头,手臂,额头,膝盖,脚,所有可以与墙壁冲撞的地方,都在疼痛。

帅望慢慢缩成一团,缩到墙角,忽然间这黑牢不再狭小,因为这黑暗,他看不到墙,这黑牢仿佛无边无际地扩散开去,变得无限大,无限广阔,变成整个世界,整个未知的世界!

帅望唯一能保护自己的,不过是自己的一双手臂,他紧紧抱住自己,哽咽,哭泣,救命,我害怕,让我从这里出去!

把一个孩子关进黑牢,比把一个大人关进去更残忍,因为小孩子的爱与恨那样强烈,他会自己刺伤自己。也因为小孩儿的想象特别的真切,他们会分不清现实与幻觉。

康慨白天时去给帅望送过两次饭,叫过帅望两声,没得到回答,细听,帅望的呼吸平稳缓和,象是睡着了。

韦行没准他回去休息,他只得咬紧牙关在韦大人身边侍候,韦行忍到晚上,终于问:“他在干什么?”

康慨道:“好象在睡觉。”

韦行沉默,睡觉!哼!

夜里,康慨疼痛难忍,疲惫万分,却又睡不着,昏昏沉沉到天亮,忍不住起来,来到黑牢外,听到帅望喃喃自语。

想叫帅望,可是门口有看守看着,黑牢的规矩是不准任何人同里面的人说话的,背上疼痛提醒康慨遵守规则。

早上的报告,康慨有点迟疑,半晌康慨才说:“帅望好象在自言自语。”

韦行愣了一下,不会吧?才半天一夜而矣。

康慨道:“帅望年纪太小,小孩子都怕黑……”

韦行沉默。

午饭时,帅望又在睡,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强过后背的剧痛,强过他勉强支撑的疲惫,发呆走神,词不答意,韦怒终于怒了:“滚!”

康慨立刻滚出去,再次去探望帅望,听到小家伙在里面大哭大叫,不断地撞墙撞门,康慨立刻转身去找韦行:“大人!差不多了,放他出来吧!”

韦行问:“他在干什么?”

康慨道:“在哭,在撞门。”

韦行道:“等他老实点的。”

晚饭时,康慨打开小门,里面没有声音,康慨侧耳细听,这一次听到的,不是呼吸声,而是耳语声,是韦帅望在说话:“韩叔叔,那天她除了托你照顾我,还说了什么?她有没有暗示她会自杀?有没有?如果她有,你会救她吗?还是觉得,她不过是个□□,死了最好?”很低的声音,象耳语一般,亲切地温和地,好象真的在对着一个人附耳轻语,那语气,好象真的有一个人在他面前,好象一个幼儿在对自己信赖的人哀求,可是讨论的内容,却那样黑暗。

“父亲,你觉得呢?你也觉得她死了最好吧?”

“还有,你,长得很漂亮的那个家伙,你觉得好玩吗?”

让人毛骨悚然的纯真笑声。

笑:“站在那儿,看着她死吧。看着她,知道她的每个人,都是凶手!都是凶手!我恨你们所有人!所有人!不原谅!决不原谅!”

康慨吓呆了,这是什么?象回魂鬼一样的阴沉的语气,这是韦帅望在说话吗?

康慨被吓坏了,他一步步后退,然后飞跑到韦行面前:“大人!你必须去看看!”

韦行看见康慨苍白的脸:“怎么了?”

康慨道:“把帅望放出来!你打他罚他怎么都好,快把他放出来”

韦行沉默,康慨颤声道:“上次关进黑牢的那个——”

韦行起身去看帅望,上次关进黑牢的那个家伙放出来时已疯了。

韦行打开锁,微微推开一点,在黑暗中待久了的人会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吓坏。韦行听到帅望的喃喃:“我错了,你们是对的。你们是对的,你们用沉默逼死我妈妈。你们眼看着她死,你们用沉默杀死你们不喜欢的人,但是你们没有错,错的是我,肯定是我,在这个冷漠的世界里,错的不是你们,是我!”

韦行忽然僵住。

跟在身后的康慨不明就里,只是急切地怕韦行改变主意:“大人!”

韦行微微侧身:“带他出来。”声音平静,可是不知为什么里面好似有一股铁的味道,舌头舔过刀尖的那股生铁的淡甜味。

康慨进去,听到啜泣声,他轻声:“帅望!”不敢大声惊动,可是帅望仍然一惊:“谁?是谁?”惊慌凄惶地。康慨抱住帅望:“别怕别怕,是做梦了,只是做了个噩梦,不要怕。”帅望全身颤抖,是的噩梦,好可怕的噩梦,被平日的喧嚣掩盖住的噩梦!

帅望抬头看康慨,这个,也是不值得救的人,韩宇,也是不值得救的人,冷良也是不值得救的人,当我与我母亲落在水里,这些人没有救过我们,这些站在岸上看着的人,我为了证明我不是那样的人,要救他们吗?我做了蠢事!我做了蠢事!我做的这一切,并不是出于善良,而是因为恨!我恨他们,我恨养我的那个人,我恨所有冷家人!

康慨把帅望抱到阴暗的走廊里,帅望依旧被昏暗的光刺得闭上眼睛,帅望挣扎,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他轻轻但坚决地推开康慨,自己站到地上,黑暗中看到帅望一身淤痕,好象同谁打过一仗似的,额角一个淤青凝着黑色的血,黑暗中,帅望的目光冰冷。

康慨呆住,这双冷冷的眼睛,这么熟悉的冷冷的目光。

发生了什么?你永远不知道一个被关在黑暗中的人,看见过什么,永远不知道一个看上去健康的人,心底有着什么样的伤口,这冷冷的目光,多么熟悉,就象韩宇受伤后的眼神,冷的,死的,让人觉得他身上流的血都是凉的。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难道冷家人注定都要变成这个样子吗?这眼神,是冷家人血里的诅咒吗?

康慨忽然间红了眼睛,他无法控制地掉下了眼泪。

帅望冰冷的目光,炯炯地盯在韦行身上,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走过去,抓起韦行的一只手,细看,小手,轻轻扳开那只握成拳头的手,看了一会儿,他抬起头:“上面有我妈妈的血吧?有血腥味!”

韦行呆呆地看着韦帅望,帅望微笑,在阴暗中,那张稚气的脸笑得那样温和,温和得近于慈悲,这种复杂的表情在一个孩子脸上是那样的诡异,帅望轻声笑:“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韦行缓缓抽回自己的手,瞪着帅望,怎么?不是小孩子淘气,不是因为你那泛滥的善良,只是为了永不原谅,只是为了同我作对吗?

韦行把帅望重又推回牢房中,康慨惊叫:“不!”

韦行关上门,听到帅望在门里的惨叫声。落锁,将锁头捏成一团铁球,永不原谅?那么,死在里面吧。

帅望在一片漆黑中,轻声:“杀了我吧,直接杀了我,比较慈悲。”

帅望的手指,在墙上拖过,留下长长的一道血痕,疼痛让帅望惨叫,惨叫声刺痛帅望的耳朵,帅望倒在地上,捂住耳朵,缩起身子,抱成一团:“救命,救命,救救我,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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