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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须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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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蓄水^^

还能说什么呢,暂停更新后的第21.4天.

很感谢大家的关注期待和加油,也很对不起大家的关注期待和加油...如今,如那时所说,来还"命定"一个圆满.

(补充第十五章未完部分)

* * *

一路返回鬼府,碧落方知魍魉山庄布局之诡异。上山与下山的路径竟然都只有一条——黄泉道与奈河桥。此岛山势算得平缓,树林之间虽可攀登,然而机关密布陷阱重重,便是一流高手欲过此处也是举步维艰。笑然与碧落自奈河桥通过,需得下了山,重新转入黄泉方可回府,欲要自望乡台原法折回便会发觉,此阵只入不出,果然与阴曹地府中的那处地方一般,一经踏上就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碧落与笑然走在一起,听他如此讲说,惊叹不已,心道以后有了机会可该带上四妹妹到此游玩几日,那丫头定然喜欢。

一路谈谈说说,问起宿尘房中那位姑娘时,碧落脑中霎时忆起回廊尽头那幅神仙缱绻的画面,心中一荡,神往道:“小贼,那时你说宿先生有了心上人,原来是真的。那个姐姐我见到啦,真是美丽得很……可宿先生却说不知道她姓名,她不是你们山庄的人么?”

笑然一怔,不禁皱起眉来看看她,神色间微有古怪。半晌,道:“阿螺,你是真的不喝醋呢,还是只装装样子罢了?若是后者……说老实话,这件事情我可帮不了你,唯有这个,狐狸他不会听我的。”

碧落奇道:“什么事情了?我喝醋?”然品出他语意中酸溜溜的味道便立即有些明白了,她睫毛一扬一落地打量笑然,半晌,疑惑道:“小贼,你觉得我是喜欢宿先生的,所以生气了吗?”

笑然未料她会如此直白,着实一怔,然顺下口气去,那小子也不客气,皱眉笑道:“是啦,我当然生气,但是那有什么办法?这么说来,你果然是很喜欢他了?”问到后来虽然强自镇定,话语之间也难免带出一丝不安。

碧落脸上浮起一层红晕,竟连想也不想,“嗯”的一声点了点头。

“咣当”一声,笑然心中如被重槌敲过,他捏捏拳头,擎了满眼的苦笑与无奈半晌无言。当日分别,他原本已是说服了自己的——毕竟这回事上输给“姻缘”又或是狐狸,那有什么好丢人的?然而此刻听到碧落亲口把话说出来,他才知道自己远远不能够坦然。笑然脑中霎时闪过一番惨烈构想——自己是否应当就此冲到狐狸房里去、拖他出来大打一场?赢自然是不用想的了,但就便是输也要把这口妒气出了再说。恩,这样的事情似乎想当年爹爹也干过,虽然免不了被人家嘲笑一番英雄气短,但反正魍魉少主也不稀罕那么个虚名,能在她眼中做个小贼,也就够啦……

笑然心里胡思乱想的一通悲壮,身边碧落却浑然不知。她眼里亮亮的,神色略有羞赧,思索道:“宿先生和我师父有些相像,第一眼看见他时我就这样觉得啦。嗯,虽然他待人冷冷的,不像我师父那样温和……这回知道他有心爱的人,我是喝醋吗?好像也不是,我很为他们高兴,就像师父和师娘在一起,我看着好生羡慕,却也很替他们高兴来着。小贼,你能懂吗?我很喜欢宿先生,所以他有如此般配的爱人,我心中十分欢喜。”

她话语落下,笑然听得张口结舌。碧落容色间从容坦白毫无半点做作之态,笑然望她良久,一时竟不知道,这小小女儿的心思究竟是太深还是太浅。他生人至此将近二十年,就从未听说喜爱之心是可以这样用法的!他心中连连道:阎王保佑,如此说来这丫头可万万别“喜欢”上我才好,不然看着我和别人在一起她便高兴,那还有什么指望!想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喜乐叠加,连日来的郁郁一时退避两旁。

碧落再是懵懂,至此也已隐约知晓笑然心意。见他蓦然坏笑起来,料想他是没有动什么好心思,不禁大窘,恼道:“你看,我真心话跟你说了,你却笑话我!你……”说到这里“哼”的一声,红着脸颊步下如飞,欲要先一步走开。笑然早已熟知她的脾气,咧咧嘴,几是同时已然挽上她手,叫屈道:“许你说真心话,就不许我真心笑两声么?”碧落头也不回,一顿手臂轻轻甩开。

一成力道而已,笑然却被震得退开两步,这回倒是一声不吭。碧落微觉奇怪,忍不住回头看看,望见他煞白脸色时当即醒悟,心中立时好生后悔。她足下一点,身子飘然退回将他扶住,满目关切道:“对不住,我忘记你失血啦……腕上痛吗?”笑然眉心深蹙,脸色眼见着黯淡下来。然只一瞬,他眼眸亮起,佯装苦色道:“是啊,痛。用碧螺春给我焐一焐吧,你可知绿茶原是止血镇痛的良药——嘿嘿,若是忘川之水浸泡过的碧螺春,那就再好没有了。”

碧落听他开头似乎还有些道理,而后一句出口,方知原来竟是消遣自己的,她连羞带气,哪里还肯扶他?却也终究不忍牵动了这可恶小贼的伤势。

半晌,笑然闹罢了,正下神色向碧落道:“说正经的了,阿螺,临别那天我随口说狐狸有心上人,的确是戏弄你来着,他身边有这么位佳人我也是这次回来之后才知道,之前从未听狐狸提过。”碧落瞪大眼睛惊讶望来,笑然向她耸耸肩,道:“庄里人说我偷偷出门不久,狐狸便带了这姑娘回来,知道我走了,当即把人安顿下自己就追出去……哈哈,这就不用说啦,山庄上下,除了爹爹之外数他最能整治我,这种事情,他是逃不掉的。”说到这里微有沉吟:“这回回去,狐狸受伤,这姑娘焦急得很,日夜守护调理着,看是情份很重了。阿螺,狐狸说不知道那姑娘的姓名是吗?”

碧落点点头,道:“旁的我没有问,只把五色缸的事情同他讲了。一月之期已然过半,嫣如姐姐还在等我消息呢。”

笑然道:“他怎么说?”

碧落道:“宿先生让我午后过去再给答复……”说着望望天色:“也快啦。”

笑然微微一笑:“好,一道去吧。嘿嘿,你陪我去万洲,我么,就陪你去狐狸洞转转。”

第十六章:须弥

说宿尘之宅是狐狸洞,居然还是有字可循的——转过长长回廊来到幽竹境地,碧落顺着笑然手指抬头望去,只见小屋门楣之上悬着一块月形小匾,墨底雪书轻逸缥缈,写得正是“狐窝”二字,落款处非名非章,竟是一枚小小的野兽脚印,十二分的诙谐俏皮。

碧落清晨来时心事重重未得注意,这回见了又惊又奇,失笑道:“这是谁的恶作剧?又是你这小贼了吧?”笑然撇嘴道:“抬举啦,除了狐狸自己,谁还来跟他开这玩笑?”说罢上前拍拍门,也不等回话,拉着碧落推门便入。

屋内简洁素雅,一派竹墨风情。宿尘斜倚台前正与那红衣女子对话,他早已听得少主两人近前,此刻门开,他立起身来略示一礼,淡然道:“少主也不用客气,你跟我开的‘玩笑’难道少了?若只有如此程度,我可要谢天谢地。”说到此处但觉血气浓浓地冲过来,他眉心蹙起,望见笑然手腕上白纱崭新,目光一瞬,终究没有说什么。这时他旁边的女子回过身来,盈盈福到 :“凌少主,萧姑娘,十分对不起你们,在下正是红蝶。”声音清甜柔婉,却别有一股大方之气。

她话语出口,碧落当即怔住,而笑然倒不如和吃惊,他皱起眉来望宿尘一眼,随即哈哈一笑,道:“好啊,这倒不用费口舌询问了。红小姐是吗?那么说来,这回的确是我家狐狸把你掳来此处的了?”

红蝶听出他言语间并不真是疑问,微赧道:“不是的,不能算是。我和宿尘早已相识了,这回被他带来魍魉山庄,也是我心甘情愿……”说到后来声音渐低,一双美目流盼生娇,实有天人之妙。笑然看着面前这美人心中一沉,默默叹道:栽了。

宿尘一改往日冰冷,不忍叫红蝶为难,接口道:“此事说来话长。若推起来,约是五年以前吧。那时少主知道,我与铁面某人粱子结下不久,相斗正剧,五月时节我去开封地界了结一场事情,见了些彩,走到洛阳时无奈停下调理。说巧不巧,铁面某人却也刚好落脚在那里。”

碧落并不知道其中关节,只见笑然点了点头,道:“嗯,碧海凉沙被咱们灭派那次。一直听说碧海掌门腿上功夫了得,狐狸,到时候跟我细讲,你先往下说。”宿尘微微一笑,继续道:“所谓冤家路窄,我们在岳阳撞了头,那时他看出我内伤沉重,倒也有心施治,却无非要拿住机会戏弄一番。我自然不能随了他愿,于是匿住形迹,隐于闹市民居自行疗伤。他几次寻我不着,却不甘心,居然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狐狸倒悬在洛阳一家花院的牌楼上,并且挂出幅对联指桑骂槐,意要激我出来。”说到此处他唇角冷冷一撇,说不介意,却也不见得。

笑然至此已是连连大笑:“好啊狐狸,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判官叔叔这法子太有趣了!你有没有中招?”宿尘横来一眼,还未答复,红蝶已红着脸道:“他没有,我……我却中招了。你们没有亲见,那小狐狸实在是可爱,眼睛漆黑,通身雪白雪白的,就像,像……”说到这里她嫣然一笑,不肯把话说完,岔开道:“当日珑玲楼下有许多人聚着看热闹,有人说那是长白山的饮雪灵狐,有人说是九尾妖兽,我抬头看去,只见它是被猎户的铁钩洞穿了腿骨,倒吊在高处挣扎不休,又惊又恐的着实可怜……可是周遭那群人指指戳戳,竟没一个出手相救!我实在瞧不下去,就将绳索打落,把它放了下来。”

碧落早已皱着眉头痛惜不已,听到此处,欢喜道:“太好啦!那小狐狸后来伤愈了吗?”红蝶一怔,随即微微而笑,点头道:“嗯,我把它带回家里养起来了,到现在五年多,长得白白胖胖,淘气得很呢。”说着脸上一红,赶忙将话头正了回来:“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了,当日我刚刚将小柒放下来,便有个凶神恶煞的男子跳出来要抢夺,嘴里说些不好听的言语。我生气了,当然不肯给,只是动起手来,我打不过他,那人制住我之后连连吓唬,说要用判官笔在我脸上画画,又说白毛小狐狸尽往小姑娘的怀里钻这类话……我只是抱着小柒不理,谁知他真的用笔尖向我脸上划来,我……哼,那时宿尘跳出来跟他打架,带了我便走。后来我才知道那人是魍魉山庄的铁面判官,而他,他是白衣狐狸。”说到这里红蝶目中一派温软缠绵,语意低回,显是忆起了些甜蜜往事。

这二人转述相遇经过,自然是三言两语匆匆一掠,省去了许多细节与险要之处不为人知。笑然见她如此,坏坏笑道:“不用问,再后来嘛,自然也就是些英雄救美人美人惜英雄的桥段,不好听啦。只是红小姐,”说到这里他语调一正:“你隐瞒自己身份,却是为了什么?若说魍魉山庄声誉不好、你怕连累自己,倒也不是,否则这五年来你与狐狸……哈哈,好吧,那为什么?”

红蝶双颊微晕,道:“我知道他便是白衣狐狸之后有些担心……我们五色缸与魍魉山庄并不很和睦,曾经也与庄中之人动过几场干戈,我怕他知我身份之后……”她沉默片刻,轻轻叹道:“我想过,他若是对我稍有戒嫌,我一定吃受不住,转身便走了,可那时他伤得很厉害,身边不能少了人照顾。所以我也不冒险,便没有说实话。是了,这也没什么,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性子,是怕他嫌弃我来着。”说到这里红蝶双目望向宿尘,坦然一笑,似是把埋藏多年的实话说了出来,心中终于释然。

笑然眼中光芒一亮,暗赞道:不俗!这女子看来娇娇怯怯的,言语心胸却大气得很,别有一番柔韧——是了,难怪竟是能让狐狸倾心的人物。想到这里他心中一荡,目光不由得便向身边碧落漂去——那个丫头,可是更加的“不俗”……碧落此刻正被红蝶一番话语说得出神,她心道:果然不愧是爱穿红色衣裳的人,那敢说敢言的气度算起来,倒和大师姐有异曲同工之妙呢。她却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显露出的“敢说敢言”,可也足以与这位红蝶姑娘有得一拼了。

初遇缘由既然说完,笑然点点头,道:“那么说来,狐狸不知红小姐的姓名身份,五色缸里的几位老爷子想必更是不知道有这回事了?”红蝶神色立时暗淡下来,低声道:“是,我也知道爹爹和几位叔伯会说些什么,是以不愿意告诉他们。我与宿尘相约,每年的五月十月共同聚到洛阳来,无论身边有什么事情,也都要放下……”说着她眼蕴暖意,望碧落微微一笑:“说起来约定的那一年,我也只有萧姑娘这般大小。”

笑然斜睨宿尘一眼,心中暗道:难怪每年狐狸总要不明不白地不见几个月,原来却是到牡丹花国里风流缠绵去了。哼,此事想必土地公公是知道的,却替他瞒着!难为这两人口风倒紧。

红蝶继续道:“偏巧五色缸底下这些后辈子女都闲不住,我如他们这般在江湖上游玩奔走,也没有人来见疑。直到去年十月过后,我回到家去,却听说爹爹已然自作主张替我应承了门亲事,我……”说到这里她声音微颤,其间的委屈无奈已然不言自明。碧落心中一沉,暗自焦急道:这就是和苏州罗家的那回事了,原来红蝶小姐自己是不知道、不愿意的……这些关节,嫣如姐姐却没和我说,想必她也并不清楚。

宿尘始终沉默倾听,此刻来到红蝶身畔挽起她手,接口道:“这回洛阳相见时她跟我说了个大概,我便问她是否不愿意尊从父亲安排,听她说个‘是’字,于是二话没有,当即把人‘掳劫’来了这里——说起来,五色缸这回倒也没有冤枉谁。” 红蝶脸上一红,低声道:“我那时很想和家里闹一场,说个明白。他们同意了这件事当然最好,若不答允,我……总之跟宿尘在一起,也就是了。但是又一转念,我爹爹这人专断得很,若真硬起性子来将我关住不出,或强要婚嫁,我只有一死罢了。想来想去,还是决意要等到相见时问一问他的意思。宿尘既然带我来此,我知道爹爹叔伯那边他已经有办法应对了,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可是到了山庄,凌少主却……老庄主为此十分震怒,宿尘宽慰两句,设定路线,当即追了出去。我们原想先将此事放在一旁,等他回来再行处理,可是没想到,我家人只以为我是被他劫走的,他,他也不知道我便是五色缸的人,误会重重中害得他受伤,还牵连了少主你们……幸而大家现在都安好无事,不然我也没面目留在这里了。”说到后来她泪珠儿在眼中一滚,侧了头去,强忍不出。

碧落把这场姻缘听罢,心中浪潮动荡,忍不住将手紧了紧,却不知觉自己正与笑然手掌相握。笑然微愣,随即望她默默而笑,古怪顽皮当中渐也沉淀下一脉柔情。

宿尘自然无心去顾那两人的少年情状,他凑过唇来在红蝶耳边低低一语,红蝶竟似被呵到痒处,嫣然而笑,眼中嗔责似有似无,霎时柔媚到了极处。宿尘见逗乐佳人,淡然一笑,转而向碧落道:“那么也就是这样了,萧姑娘,事情说到这地步,你可以向那边交差了么?”

碧落幡然醒悟,道:“是了!原来如此……宿先生果然不是坏人,我知道你不会真的掳劫什么人的。”说罢欢然去拉红蝶的手,讨要纸张预备书信。红蝶心觉这小姑娘纯真有趣,自也十分喜爱。

笑然听得连连坏笑,心道:这话也就是阿螺你说出来,换了别人,这意思可就有些损了,只怕狐狸一扇子早已经招呼上去。眼见宿尘无奈皱眉,他未及开怀,却蓦然想起一件极要命的事情来,于是轻轻咳嗽,眼色向窗外一扬。宿尘与他早有默契,当即走出了屋子。桌前两个女儿家你言我语地商量着要如何书写信函,笑然望她们一眼,自己退到房外,将门就手合上。之后他回过身来,向宿尘凝眉一叹:“狐狸,实说吧,这件事情并不好办,你心里有什么计较了吗?”

宿尘显然知道他话中意味,沉吟片刻,道:“罗家那边少主不必管了,我自去解决。是否连累你,我说不好,连累山庄,决计不会。”

笑然苦笑良久,道:“看看,往常都是我惹祸闹事来为难你,如今报应来了。为什么你千挑万选,偏偏爱上的是罗澈的未婚妻子?于情于理你要我怎么做法?是了,你们相识在前,并且不知个中内情,实在不好怪你,可是如今……”

宿尘淡然一笑,打断道:“少主,若与苏州罗三订亲的人不是红蝶,而是萧姑娘,你……”

“停停,打住!”笑然登时大急,怒目道:“好啦,我服了你!狐狸,你当真不怕我一道禁令下去,从此不许你与你那位心上人相见吗?”

宿尘并不买账,顺理成章道:“若有这样的混帐禁令,大不了我脱出魍魉山庄也就是了。红颜在侧,这一山男人鬼婆又凭什么留得住我?少主,你要下令吗?”

笑然气得笑骂一声:“死狐狸!有色无义。”

宿尘微笑道:“谬赞了。”随即他面色一沉,凝视笑然手腕低声道:“说正格的,七星会约战这件事情,你知道了?”

笑然见他话锋突转,闭了眼睛微微一笑:“是,早晚我要知道的,狐狸你又何必压着不放?我如何想法你自然明了,所以不用说什么了,我只问你,你肩伤当真不碍事了吗?能不能陪我走这一趟。”

宿尘沉吟不语,他心中另有环节,于笑然这话根本是不屑回答。半晌,他缓缓道:“少主,须弥山手印,老庄主是不会给你解开的。”

笑然耸肩一笑:“是啦,我知道,所以压根也没有指望。不过那又如何?我又不是猴石子,一座须弥山就想压死了我不成?”说到这里他双眉微扬,眼中清冽冽闪出一层寒意——

“狐狸,万州,我是去定了。”

* * *

当日傍晚,森罗宝殿设下大宴,为清茗客的弟子接风洗尘。魍魉山庄豪客千百,众人不拘格局、往往来来席如流水,筵座一直由厅前摆到了院中。

堂内十二大桌,入内来的皆是在山庄颇有分量的人物,当日护笑然归庄的几人尽数在此,之外还有许多碧落不知名的邪路高手,众人推杯换盏呼笑往来,其间不时有高妙武功流露,喝彩声便直掀得瓦顶颤动。

碧落被奉为尊客,同老少庄主共处一席。对这声势场面她原本是大有憷意的,然笑然陪在身旁谈笑不绝,凌庄主待人又是随性洒脱之至,故而过不多久,碧落也渐渐松弛下来,面对魍魉山庄如此礼遇,她心中欢喜难言,唯有暗自倾慕师父当年的人脉声望而已。

问及清茗客时,凌天成一口一个“茶叶罐子”,眉目飞扬兴意盎然,仿佛一个按耐不住,便要跳上马去纵出江湖,把这位昔日武林当中声明赫赫的三绝之一扯将出来好好地谈论一番刀剑茶酒。碧落将师父近况一一回答,心中不免嘀咕:我可知道小贼胡乱给人起名字这毛病是从哪里来的啦……

他们谈说间,四周桌上不时杯盘脆响,偶尔有个一支半片的筷子菜肴横飞而过,便惹来阵阵喝彩。碧落又是惊愕又是好奇,回眼看去,原来是有些人物借着宴席比试武功内力,于竹筷瓷盏间较上了真章。凌庄主对这局面毫不介意,反而兴致勃勃,看到精彩处还要叫一声“好”来推波助澜。于是到了后来,酒意难收,终于有个黑衣人物跳起来一拍桌子,放声笑道:“好好好,今日难得高兴,吊死鬼你出来跟我打个痛快!”便有吴此人两记惨笑为应,说话间门口风影闪过,带得那里灯笼火把猛然一阵摇曳。

众人高声欢呼,小半数便离了座位出去观战,院中登时满了起来。厅内喧哗,笑然附在碧落耳边道:“刚才叫战的那是乌鳞龙韩远韩叔叔,说起功夫和狐狸可在伯仲之间,这两个人一黑一白的齐分了江湖三成颜色去。哈哈,阿螺,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碧落被他说得心中痒起,用目光询问凌庄主时,见他正与两位长者谈笑,说话间酒到杯干,已不在意身边之事。她再不犹豫,欣然点头,跟着笑然一道穿出了大厅。

来到后园时,韩吴二人已然一路由忘川池畔斗至了森罗殿顶。当天月华如钩,满夜星光却极是璀璨,二人身影在高处飞舞往来,底下众人将火把统统踏灭,便能看得一清二楚。笑然与碧落并肩站定,只见那二人不使兵刃,具是拳脚往来,吴此人功夫怪异绝伦,四肢宛如僵死,但纵跃出掌却能迅如闪电,往往后发先至,一招一式虽不连绵,却大有出其不意、令人防不胜防的妙处。再看韩远时,碧落心中更为折服——此人人如其号,身形展开,矫捷凶狠气势如虹,掌风起起落落间好似巽风掠地,果是纵横万里的游龙气概。

这二人借着酒兴当空对掌,功夫施展到妙处,碧落只见眼前一片身影飞舞,饶她目力如此之佳,竟也恍然觉得那是四个、八个人在共同旋转翻飞,每一奥妙身姿凝于黑暗,都是久久不散。她心怀渐渐激荡,暗道这两人身手武功虽然并未及得上师父,然却分明为自己打开了一道门经——师父常说,个人修为再高终究有限,而武学一脉永无止境,你们在小小竹林当中见识的太少,需得走了出去,才知道什么叫做别有洞天……如今在这洞庭湖心的一方天地里面,碧落终于读懂了这句话的意味。

正在她感慨时,旁边笑然猛一摇晃,紧接着身子弯倒,眼见站立不稳。碧落吓了一跳,赶忙去扶,触手却觉他左一半身子热得烫手,右边一半却异常冰凉,如此怪异,仿佛是练功走了岔气。她惊道:“小贼,你怎么了?”

黑暗中看不清笑然脸色,但见他眉心微颤双目紧闭,想是十分难过,竟连回答也不能了。碧落心中惊疑,刚要出声呼唤,忽觉身后白影一飘,回头看时,宿尘出手如风,一指已经点在笑然大椎穴上。他脸上雪气闪过,手指沿着少主椎骨缓缓下移,滑至阳关终于不动,停了约有数秒,笑然长长透出一口气来:“好啦,辛苦狐狸。”

心石落地,碧落仍然惶恐,关切道:“小贼,是怎么回事?”笑然气息已然调匀,咧嘴笑道:“可恶,他们这趟来得太漂亮,我没留神动了动心念内息便顶上来了,不碍事。”碧落听得毫无头绪,皱眉道:“提起内劲为什么不行?小贼,你受伤了么?”

笑然言语一顿,宿尘在身后淡然道:“萧姑娘,不必多问。”碧落心中疑惑,不免更加焦急起来。这时笑然哈哈一笑,满不在意道:“没什么了,狐狸,左右这回阿螺同行是会知道的。”说着他转而向碧落侧侧头,双唇轻碰时,他说:“我中了老爹的须弥山手印,这一时半刻的嘛,武功全失。”

“——”未及碧落惊呼,笑然已将手指搁在她唇上,悄声道:“别喊,若让许多人听见,我怕是走不成了,或者即便能走,半个魍魉山庄也得搬去,何苦来呢。”说到这里他向宿尘轻声道:“狐狸。”宿尘点点头,折身退回堂中。

碧落瞪视笑然半晌,忽然一扯他,二人挤过观战众人走入回廊,两转之后渐渐清静,碧落停下脚步,颤声道:“小贼,你骗我是不是?你当真……”话到这里说不下去,一双眼睛闪闪烁烁,只盼望他能如往常那样嘿嘿坏笑,说是假的而已。然而笑然摇摇头,不发一言。碧落一颗心瞬间沉落下去,她深吸口气,定了定神道:“凌庄主为什么要废你武功?”笑然撇撇嘴:“说来话长,不说成不成?”碧落一再坚持,他只好无奈笑道:“你想,我这回私自跑出江湖,惹的麻烦说小可也不小,最要命的是丢了样东西——素月匕首你是知道的,魍魉山庄另有一柄镇庄之剑,叫做玄阳,与素月同是圣手江函老先生打造的奇利兵刃,你却是第一次听说,对吗?我家老爹昔年行走江湖的时候始终佩带这件兵器,渐渐退隐了,他却说玄阳剑怨念堆积,杀意太重,搬禁令不再许人碰它。于是好好一把宝剑束之高阁,多少年不见太阳,我觉着太委屈,所以这回就偷偷带出了庄来啦……结果呢,走到九江一段时狐狸他们追得正紧,我没奈何,只好顶着自家山庄的名头闹出了点风波来、乱上一乱,如此他们再要从那里过,可就不很容易了。结果我有些失算了,没料着那晚巡夜的人中颇有硬手。本来我把玄阳剑一亮,吓唬吓唬他们就想跑路的,谁知弄巧成拙,那班人看见宝剑眼睛都绿了,没命来抢。我一见,不行,还是性命金贵些,所以赶快撒手,这才能活着跑到临安去做小贼啊……所以呢,我老爹他会发怒,这我也想到了。阿螺,还记得那次偷逃时我对你说什么?我说回到山庄就不用活了……哈哈,你看,如今我不是死了一样?”

笑然说说笑笑,轻描淡写间把自己那场命悬一线的险斗随意给揭了过去。其实那日深夜,他是肩头被名扬天下的“五勾手”狠狠剜了一道,皮开肉绽几乎见了骨头,长剑把持不住,这才脱手。之后他装作昏迷跌入水中,久久也不浮起。那时对方来人已折伤大半,还能动的心思也都在玄阳剑上,加之江面漆黑一片,这才侥幸让这小贼逃脱了去。虽说如此,他带伤游水,上得岸来也几乎死了一回,到达临安时依然能够活蹦乱跳,全是仰仗了自山庄当中带出来的灵药而已……只是这些事情他心里明白也就罢啦,若说出来,那不免折了自己来去自如的小贼风范,没的叫她笑话。

原来一路皆有听闻的九江风波是这么回事。碧落心中慌乱已极,终究不甘,问道:“你说一时半刻,是什么意思?你的武功什么时候还能找回来?”笑然望天想了想:“十年八年吧。”碧落咣当一声愣在原地,只听他道:“所谓须弥山手印实则是股气劲,虽然霸道却也巧妙,用意在于注入受印者筋脉压制其内息。它自外而来顶在檀中之下,我气息上不来,自然无法通畅运转。欲要解它不是不行,一来施印人自行散解——我老爹那里是决没商量的;二来,我家门一脉传承的内功心法便是叫作‘芥子纳须弥’,休养生息之外,便专门针对这一种掌印。若从现在开始练起嘛,十年八年,差不多能够把那股气息尽数散去了吧……”

他话语落下,碧落怔怔地看他半晌,眼中忽然“唰”地滚下两行泪来。笑然吃了一惊,随后不禁笑道:“喂,我这边还没哭呢,你做什么?快别掉眼泪拉,不然别人以为我欺负了你,谁说得清楚?”说罢伸手覆上碧落脸颊,替她轻轻擦拭。如此一来,碧落反而更加伤心,她捧住笑然手掌,失声哭道:“小贼,我……我对不住你,那日如果你逃走了……不对,你这笨蛋,为什么要偷剑呢?现在,现在好啦……小贼,你活该,你……你早些中这手印就好了!”

笑然又气又笑又无奈,心说她这话语倒也不错——当日因他忽发兴致要试试玄阳剑之利,却被父亲严厉呵斥了两声,他气不过,这才耍了脾气索性盗剑而走,于是才在江湖上惹来这一大串的风波,还让别有用心之徒有机可乘,将杨叶之死栽赃到自己头上来……如果须弥手印早来一掌,那么所有局面,想必都不是现在这样了。但是……但是真的有“如果”,笑然看看面前泪水盈然的女子,心中忽然一阵安然坦荡——

幸而,是没有“如果”的。

为了遇到她,为了成就临安街头那场纤纤素手轻盈握住的缘分,一切的代价都是值得。

连哄带劝,好容易止住碧落哭声,笑然苦笑道:“你放心好啦,靠着心法慢慢将掌印化解,这对内功修为大有好处,也许多少年以后我还横空出世成为一代宗师了呢,塞翁失马阿螺丢云雾,谁知道是不是另一般福气?”说到这里目光闪亮,鬼鬼的笑容直让星月为之一暗。

碧落哽咽一记,终于平定下来,瞪他一眼叹息道:“好吧,那我等着看你横空出世。可是小贼,是不是到了那个时候,咱们才能出发去万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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