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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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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外传来一阵喊杀声,过一刻慢慢平息下来,听见陶章在外道:“娘娘,卫尉寺卿反抗不降被格毙,宫城已由我们的人接管;洛阳城守亦领兵一千在城头严阵以待,请旨下一步怎么走?”

缓缓张开眼睛,眼前的一幕仍旧如利剑穿心般撞入视线。丹墀上倒卧着一具黧黑的骸骨,那架上的龙袍亦烧得只剩下半幅,在风中凄凉地飘荡着。默默向着那骸骨拜了三拜,再不忍卒睹,豁然立起回过了身,竭力稳住了语调道:“你去跟大臣们宣布,摄政王身体不适,取消明日的登基大典;拿我爹的印信去遣散他召来的十万大军。然后就,等着吧……”等着吧,等她回来。现在我唯一可做的只有等待……

黎明,第一缕曙光照进窗棂的时候,急报传来,数万大军鬼魅般悄然而至,黑压压地扇形列于洛阳城外,阵中高高飘舞着大齐的龙旗。我早就衣冠整齐地坐在案前,案上放置着女皇留下的那颗凤钮玉玺,侧面刻着一个“尔”字。这颗国玺原本就是女皇打算亲手传给黎庭烨的,虽然没能亲眼看到这一天,可她毕竟高瞻远瞩,选中的人终于回来了。

兵临城下令朝堂上一片混乱,有人力主血战到底,有人说那真的是黎庭烨回来了,也有人主张须先确证来者是否黎庭烨……但就是没有人真的敢踏出朝堂一步。

望着这群乌合之众,我冷冷道:“你们真正的皇帝回来了,还不去迎接?”说罢便捧着那颗玉玺不顾而去。有些人恍然大悟,急忙跟在我身后;有些跟随我爹谋反之人则悄然潜出了殿去。我没有心思理会这些,我只想去洛阳城头看一眼,亲眼看看她,确定那真是她回来了。

曙光已经像金线般洒向大地,我登上洛阳城头,向下极目远眺。那迎风招展的龙旗下,巍然屹立着一人一骑。墨色的铠甲,墨色的战盔下,那张熟悉的脸,两道凌厉如电的目光正投射到城上。我禁不住抚着胸口低吟一声:“烨……”热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的目光忽而从寒剑化为了暖阳,就那么细细地凝望,最后轻轻抬起右手按在了自己心口,顿一顿,缓缓放下。这个简单的手势,却令我生出沧海桑田之感,我等了你太久太久,烨,你终于回来了,回来了。

号角响起。

我命令洛阳城守大开城门,领着百官跪伏于地,迎接大齐的皇帝归来。当那个黑色肃穆的身影出现在城门的时候,我高高擎起国玺率先大声道:“恭迎陛下归来,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共城内外的数万官兵、百姓齐声大呼:“恭迎陛下归来,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个玉一般的人穿过城门驻马而歇,面向这拜伏在脚下的万千人群缓缓举起了手,四周顿时鸦雀无声。只听她朗朗的声音响亮地在城中回荡:“朕回来是要结束一切动荡,让天下重归太平。众卿听着,新朝的头一件事,便是鼓励农耕,振兴民生,开源节流,免赋三年!望众卿齐心协力,莫负朕望!”

她话音才落,周围百姓的欢呼声已响彻云天,百官齐齐叩首:“吾皇心系万民,乃社稷百姓之福,臣等定为陛下鞠躬尽瘁!”

她的眼眸流光溢彩,忽而翻身下马直接走到我跟前,探手将我扶了起来,然后才一挥手:“众卿平身!”

我双手将玉玺呈上:“先皇留下的国玺,如今可以完璧归赵了。”

她没有立即接过玉玺,却轻轻握住了我的手,低低道:“语霁,苦了你了……”

近距离看着她温煦的眼眸,我的心只觉欣喜得要融化。但这么近的距离,我也看到,她的脸愈发瘦削苍白,一双手更是瘦骨嶙峋。胸口又是一痛,说苦的话,又有谁比得过她?我用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心头忽而涌起千言万语,急切地想对她倾诉,想询问这一年她都经历过什么事。

仿佛心有灵犀,她轻轻捏捏我的手指,微微一笑道:“回去再说。”回首高声道:“摆驾还宫!”

人群像潮水般哗地向两旁让出一条大道,象征皇帝威严的金辂车驶到了面前,她拉着我的手,举步登上车去。金鞭开道,万民俯伏于地恭送皇帝。我突然心潮澎湃,属于黎庭烨的时代终于到了。

回到宫中,在朝上召见了一众朝臣,傅传墨闻听消息,亦上朝恭贺皇帝还朝。一番朝政处理下来,重新任命傅传墨为中书令,陶章执掌兵部,整饬吏治,重整朝纲。待回到后面,已是掌灯时分。

我早已准备了满桌丰盛的菜肴等待,见她进来,急忙迎了上去。她气色有些晦暗,神情带着几分疲倦,却看着我笑得极温柔。

“你们全都下去吧。”我遣散了侍候的宫人,这才上前拉起了她的手,忽然惊叫起来:“你的手怎么这么热?”又一抬手去触摸她的额头,更是热得烫手,灯光下,隐隐可见她眉心中央泛起一片红斑。

“唔,没事,只是有点累……”她应道,却双手拢过我的腰,将我拉进身边轻轻抱着,笑道:“语霁,你长高了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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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开了她又去细看她眉心的红斑,触摸起来没有什么异样,焦急地问:“这里怎么会有这么一块斑?白天明明就没有……”

她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没关系,早上就会消的。”见我半信半疑,重将我拢入怀中,低低道:“掉入冰河的那一瞬,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闻听此言,我不由心头一酸,那时我又何尝不是这样以为呢?然而天可怜见,我们终于还有重逢的一天。动荡该平息了,云开雾散天地光明了。忍着激动的泪花道:“我正想问你,那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一年以后才回来?可知这一年多么难熬……”

她轻叹一声,抚着我的背道:“嗯,我知道。不是我不愿回来,是无法回来。摩云在那条河的下游找到我的时候,我已气若游丝,为了治伤,他将我送回了圣光教的总坛。但教内最出色的大夫也不能治好我的伤,那三个月里我只能靠长白山的百年人参续命。后来摩云遍访名山大泽,终于找到了药仙韩先生,请他归教替我治伤。待我伤愈,中原已是形势大变,启昊虽作了皇帝,但朝政都把持在几个权臣手中,加上天灾频仍,百姓生活困苦,朝廷风雨飘摇。这时大祚荣统一靺鞨的进程亦到了决胜阶段,我便暗中助他在与黑水靺鞨的战争中提前胜出,条件是他建国之后须以三万大军助我重返中原。只是我没有料到,启昊竟会在泰山祭天的归途中暴病而亡……”说到此处她容色沉重,便没有再继续。

我身子一颤,她是为了顾及我的感受,所以不提以后的事。可事实便是事实,我无法抹煞父亲犯的罪,也无法抹平自己弑父的罪恶感,不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这罪恶感突然铺天盖地地涌起,让我感觉自己很肮脏,无可原谅。此刻,我又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我这样的身份,伪帝的皇后,叛臣的女儿,怎能再留在黎庭烨的身边?现在有那么多亟需处理的政务、亟待安抚的民心要她操劳,她的威信能否树立关系着这个仍旧处于危险之中的国家的存亡,她的身边不能留下一个会被人诟病的把柄。我能再见她一面已属天幸,不可累她。

想到此处我心头一痛,离开她的怀抱,竭力用冷漠的语调道:“他不是暴病,是被我爹设计害死的——他想篡位。我……弑了父……”尽管竭力忍耐,还是有热辣的液体涌上眼眶,我便死死地盯着外面的黑暗,不让它落下来。

“语霁……”她的手覆上了我的唇,脸上满是不忍之色,“今天在朝上,我已当众宣布,摄政王急病医治无效辞世。所以……不要这样说,再也不要这样说。忘了它吧……”

我将眼泪忍了回去,回头望着她道:“可这件事有天知,有地知,我的良心如果没有泯灭,便不能欺骗自己。烨,你要做一个明君,就得像你的祖母那样,不可以偏私。请定我的罪。否则……即使你不愿处置我,也会有朝臣起来要你这么做。那些被我爹冤杀的大臣的遗属,你不能不给他们一个交待!”

她只是摇头,默然不语。

“我已经知道人心是什么东西,它易散难聚,多疑狡诈,自私偏执。新朝刚刚建立,时刻处于崩溃的边缘,你的归来只是令苦难中的百姓看到了一线曙光,然而真正的稳固还远远谈不上。要让他们信服,你就必须让他们看到行动。你忘了答应过你祖母什么事了吗?接续着她,用自己的血去描绘江山!这件事不容易做,你已经为此付出了太多太多代价,然而正因为如此,你就更不能放弃!定我的罪,仅此而已……”

“不,我不能。”她抬起头来,激烈地道,“我已经驳回了这种无理的要求,牺牲要有限度,我不能再牺牲你!”

“已经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了么?”我自嘲地笑道,“那就还会有更多的人出现,你不能驳斥每一个人的要求。”我上前环抱住她的腰身,“烨,其实能见到你回来,我已别无所求,我唯一的愿望只是要你做一个爱惜百姓的皇帝。你……忍心不答应我吗?”

她仍旧摇着头,坚决地道:“别的我都可以答应你,但这件事不行。我本来只是个魔头,不在乎悖逆天下;要做明君除开此事也有很多方法。语霁,我不许你再说这件事,这辈子,我不会让你再受苦。”说罢双臂重重地一收,将我牢牢圈入怀中。

我却无法原谅自己。但为着她,只是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

不知为什么,觉得她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想到她眉心的那片红斑,我总有不安的感觉,月羽说复照海棠的毒不会那么轻易解除,难道真是此毒未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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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来了陶章,对他说我想见摩云或者药仙韩泽。黎庭烨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也许只有这两人才知道。目下的朝中,陶章是唯一知晓这些日子以来宫中隐情的人,也是唯一站在黎庭烨一边保护我的人。但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他们都只能缄默着抵制那些不利于我的传闻。

然而朝中的流言却一再甚嚣尘上。因为黎庭烨还朝的那天携着我的手同上金辂车,这个举动引起了诸多人的不满,尤其是那些冤死的大臣的遗属。后来很多人提出应废除我的皇后封号,黎庭烨也没有答应,为此她下旨承认启昊的皇帝地位,追谥他为元帝,即复兴大齐之人。

我有我的打算,要平息那些流言,让黎庭烨成为一个没有瑕疵的皇帝,唯一的办法只有离开。但在没有弄清黎庭烨隐瞒我的事情之前,只能顶着这些压力低调地生活在宫中最隐秘的角落。

终于有一天,陶章带来了药仙韩泽。

故人相见,想起在南诏的那些险恶但却令我和黎庭烨消除隔阂的日子,不由心潮起伏。叙旧之后我便问起黎庭烨的伤势。

韩先生面容凝重地道:“老夫正要同你说起此事。虽然她曾求我保密,但老夫以为此事多一个人参详,或许便多一分解救的希望。否则,她命不久矣!”

此言一出,我不由大惊失色:“韩先生,此话怎讲?”

“她目下看起来虽与常人无异,但寿元却仅剩三年!”

“三年?!”我如遭雷亟。黎庭烨只剩三年寿元了吗?难怪她要瞒着我,难怪她定下的国策要以三年为期振兴民生,因为她知道自己只有三年时间了。

“韩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竭力稳住心神,如果真是因为复照海棠之毒,那就还有希望。

“说起此事,便不得不提到另一件事。你知道老夫曾在海棠谷研究复照海棠的毒性,但你却不知道老夫为何会研究此毒。”

“是,还请韩先生解惑。”

韩先生叹了口气道:“老夫与天音斋素来有旧,十年前曾受月卿之托往南疆寻找这旷世毒花,找到之后便长居于海棠谷研究此花的毒性,数年后略有小成。后来老夫便将研究的心得制成手本寄予月卿,也算是对故人所托的答复。

“摩云请老夫到圣光教替黎姑娘治伤的时候,我发现她任督二脉都受了重伤,又有四根擒龙钉阻滞着内息的运行,所以伤势极不易痊愈。更怪的是她体内有一种奇诡的毒物,经她解说,知道是复照海棠之毒。老夫这才想起这毒怕是月卿根据老夫当年的手本所制,想不到她竟用老夫的研究造出剧毒伤人,委实甚感愧疚。于是老夫使尽浑身解数接续好她的任督脉,却不敢擅动那四根擒龙钉,只怕动了反而激发起复照海棠之毒。

“后来,她为了杀穆赫朗,强运内息,结果复照海棠之毒反弹,几乎自噬。老夫别无办法,只好再用九根擒龙钉锁住她的重穴,暂时压制住毒性。如今她只要不运内息,复照海棠的毒便不会发作,仅是晚间高热,晨起便退热。唉……”说着又叹一声,才道:“但长此以往,毒性愈发不易祛除,损耗她的精元,三年,仅能支持三年而已……”

傻瓜,真是傻瓜!我不由对黎庭烨又爱又恨起来,刻意隐瞒是怕我会伤心吗?可这个傻瓜却不知道,月羽已经把恒真恒澈真气传给我了。如果我不曾执意追问,三年之后她真的撒手人寰,岂不是会让我愈发愤恨难平!

至此,我总算放下了心头大石,笑逐颜开。将前因后果告诉了韩先生,他得知黎庭烨有救,亦心怀大放。送走了韩先生,我便前去找黎庭烨兴师问罪。

她正在上阳宫批折子,小方如今已是首领太监,侍立在侧。我见她聚精会神,便向小方使个眼色,他即刻会意,带着殿内侍奉的宫人都悄然退了出去。

我蹑足走到她身后,伸手蒙住了她的双眼。她手中的笔一顿,随即笑了起来:“语霁,别闹,我正忙着呢。”在我面前,她从不以“朕”自称。

“哼,”我放开了手,却质问道:“堂堂的绝顶高手,为何我到了你身后都不知道?若我是刺客,你不知已死了多少次了。”

她有些好笑地回过头来,看着我道:“我正在奇怪,为何你走路会一点声音也没有,什么时候竟练成了这么高明的轻功?”

我撇嘴道:“不要转移话题,现在是我在问你。就算我走路再轻,以你的功力也不该听不到。你说你伤愈了,为什么晚上还在发热,韩先生有没有说过这红斑是怎么回事?”

她眸中隐现戚色,却若无其事地道:“韩先生没有解释过。或许是我命犯桃花,怎么也躲不过你,所以老天干脆贴了一朵桃花在我额头上。”

听了这话我不由又笑又气,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听到她对我说这般的甜言蜜语。可想到她这么说话的动机,又恨她□□武断,不肯让我分担痛苦。当下也不笑,却板着脸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花言巧语?”

她无奈地摊了摊手,道:“那你爱听什么言语?”

“我不要听花言巧语。我只想知道,你要如何安排我们的将来?我的身份始终是启昊的皇后,这么留在宫中,难道你不感到尴尬?你是大齐的皇帝,要为国家的未来负责,他们迟早会逼你大婚,到时你又欲将我置于何地?我们经历那么多艰难才走到今天,难道还不可以在一起?”

在这一连串的追问下,她虽还保持着笑容,眸中却闪过痛苦之色。我顿时心中一软,黎庭烨啊,如果你真的只剩下三年寿元,又还可以给我什么承诺呢?你的痛苦我可想而知。不待她回答,我已缓缓道:“烨,其实我已经见过了韩先生。”

她神情一震,脸上的笑容慢慢消退,道:“哦?”

“你只剩下三年的寿元了,是吗?”

她没有回答,却立起来走到了窗前,沉默了半晌才道:“是,我只能活三年。”

我静静地听着,她歇了歇又道:“语霁,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不知该如何向你开口。这三年,我要让凋敝的民生恢复,让百姓重新过上温饱的日子。我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陪你走完下半辈子,我……”说到此处她声音一挫,无法再继续。

我已然泪盈双目,上前抱住了她的后腰,急急地道:“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我不怪你,只是要你知道,不管多难,我都会跟你在一起。不要害怕会让我伤心,如果你无声无息地走掉,那才会真的伤我的心。我宁愿当你走的时候是在我的怀中,也不愿你悄悄走后再去怨你恨你。明白吗,烨,这才是我的心!”

她身躯一震,慢慢回过身来,叹息着将我紧揽于怀,低声道:“我明白,语霁,此生能得你垂青,我何其有幸!可我……”她眸中的泪光像闪烁的万点灯火,温暖着,却也刺痛着我的心。

我伸手按住了她的唇,道:“你不会死。烨,我不让你死。”说到此处笑了起来,感慨万千,“烨,因果循环是真的存在啊。我们付出了那么多,上天总算肯垂怜我们了。你知道吗,月羽大彻大悟,回峨嵋山继续修道去了。”

“哦?”她的神色颇为意外。

“临行前,她把全身的功力都传给我了。她说,当年云离把自己的恒真真气传给她的时候,或许正是为了让她今朝再传给我。”

听到云离的名字,黎庭烨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苍茫,嘴唇微微蠕动了两下,随即现出伤感的笑容,眼中的泪水泫然欲滴,轻轻地道:“很多年前,在翠微阁上,云曾说将来会有人来搭救我。原来,她说的人就是你……”

我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痕,道:“云离全心全意地爱着你,她一生都在为你谋划。能得到她的爱,才是你此生之幸。烨,你永远都别忘了她。”

她摇了摇头,轻轻阖上了眼睛:“我不会。她永远都活在我的心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轻得像逝去的春风,忧伤犹如融化的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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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啪……”连续九声脆响,我在黎庭烨后背上连拍了九掌,每一掌都逼出一根擒龙钉来。末了,她吐出一口暗红色的淤血。花费了整整三个时辰,终于将她体内的复照海棠之毒彻底祛除。灯下,原本苍白的面色现出薄薄的红晕,只要再略事调理,便能完全恢复。

刚扶她躺下,门外突然传来小方的声音:“启奏陛下,适才太医来报,萧守义醒了,拒绝继续医治,太医只怕这是回光返照之象,请旨如何处置?”

黎庭烨闻声坐起,我连忙替她披上外衣。她蹙着眉头,沉吟半刻,道:“摆驾太医院。”

她同伯父师徒一场,虽然恩怨纠缠,但我知道其实一直以来,她对伯父仍旧不能尽弃师徒之情。如今闻知他病危,不顾自己身子刚好,便要立刻去探视,我也不欲阻止,只好拿件貂裘替她披上,陪她一道前往。

深夜寒风刺骨,到达太医院下了辇,黎庭烨便疾步而入。屋内烧着炭火,热气腾腾,侍奉的众太医见她进来,忙俯伏叩礼:“陛下!”黎庭烨匆匆一挥手:“免礼。”便直趋病榻。

昔日曾叱咤江湖的琴剑门掌门人,如今奄奄一息地躺在病榻上,双颊深深凹陷,眼眶亦完全陷了进去,无神的目光向着床顶,张口若断若续地残喘着。也许是听见了太医们的呼唤,他立即朝我们转过了视线,看见黎庭烨,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黎庭烨叫了声:“师父。”凑到他跟前,拿起他的手捂在掌中。

他眼睛闭了闭,艰难喘息一会,喉中才模糊地吐出几个字来:“庭烨……师父愧对于你啊……”

“师父,”黎庭烨的声音低沉而沉痛,“师父的教养之恩庭烨永世不忘,过去的事无须再提了。师父有什么嘱咐,庭烨听着。”

伯父浑浊的眼睛里老泪纵横,又喘息了好一阵,才吃力地道:“这江山……在你手里……我就放心了……”他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黎庭烨,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都淹没在一阵剧烈的抽搐中,竭力挣扎着道:“不要……像我们……”

黎庭烨紧紧握着他的手,眼眶红了起来,低声道:“师父放心,庭烨不会让你失望!”

伯父慢慢安静了下来,眼睛要闭上的一刻,突然看到了我,嘴角浮起一丝笑容,嘴唇蠕动着说了一句话,便永远阖上了眼帘。我不由心头一酸。

黎庭烨握着他的手,良久,才慢慢站起身来,眼眶微红,道:“以太傅之礼厚葬。”

“遵旨。”小方应道。自有人上前替死者的面部盖上一方白巾。

我上前扶住黎庭烨,柔声道:“回去吧。”

她点了点头,携着我的手步出院外,忽然低声道:“师父最后说,霁儿待你很好,不要辜负她。”

闻得此言,我心中又是一酸,当年伯父拆散黎庭烨和云离,到如今他终于能够谅解这样悖逆人常的恋情了。

黎庭烨突然停住了脚步,紧紧攥着我的手,语调激荡:“语霁,等我,再等我三年……三年之后,我同你远离中原,去一个再无人能打扰的地方。你……可愿意?”

呵,我怎会不愿意?为了这句话,我们失去了太多太多,期盼了太久太久……再等三年,三年而已,弹指一挥间,便是十年光阴。但我们还有长长的下半辈子,都可以携手相伴,共度晨曦余晖。

“愿意,烨,我愿意。” 盈盈泪光中,我们十指紧扣,相视而笑。

十天后,我上折自请摘除皇后封号,贬谪沙州,远离了繁华却是非纷纭的洛阳。

在敦煌莫高窟手绘彩画的时候,偶然会听到来自洛阳的消息。女皇经纬天下,民生日富,四海升平,重现出神策皇帝时代的辉煌气象。我听了之后淡淡一笑,继续绘制着那个衣袂飘飘向天空飞腾的女子,她面含微笑,雍容平和。我看着她在心中轻轻地问,云离,你还好吗?

女皇的三年之治天下大同。然而天妒红颜,三年之后,女皇耗费心力过剧不幸病殁,遗旨黎氏旁支的临淄王黎啸元继承大统。普天举丧,百姓都为痛失了一位仁德的君主而号啕痛哭。黎啸元继位后改元载初,继续推行女皇遗下的国策,政治清明,国富民安,开启了另一个极盛之世。

尾声:

叮叮的驼铃声隐隐传来,片刻后一匹高大的骆驼出现在高高的沙丘上,骆驼上有两个乘者。安静的沙漠中,只听得两个人悠闲地在那里一问一答。

“到这个荒烟蔓草的地方来,有没有留恋过洛阳的金迷纸醉?”

“胡说,我何尝金迷纸醉过?又岂会留恋。这三年,我每天都盼着能插上翅膀飞到你身边,能够与你朝睹云河,暮看日落……我这辈子又还会奢求什么?”

一阵清脆的笑声过后,沉默了片刻,忽然又有语声传来。

“嗯,有一句话我一直没有问过你。”

“什么话?”

“我从来没听你说过,你究竟爱不爱我?”

“……”

“说啊,爱不爱我?”

“这个……还用说吗?”

“自然要说,到底爱,还是不爱?”

“嗯……我爱你,真的爱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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