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壁障将搭在孩子脉门上的手收了回来,一面摇头叹了口气,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啊啊啊啊叫声一般诡异的笑声,当下心头大是不悦,饶是他自负涵养极高,也忍不住出言相激道:“萧姑娘如此笑法,不知是有何高见?”
那萧姑娘一根新制的梨木拐杖咚咚的敲了一下胡壁障身后的竹椅,冷笑道:“和前辈说话有你这样的么?站起来给我好好再问一遍。”
胡壁障花白的胡子一阵抖动,好容易平息下怒气,哼了声道:“不是萧姑娘么,老胡我一把年纪,倒还没有对一个‘小’姑娘叫过前辈。”
那萧姑娘嘻嘻笑道:“现在叫也不迟啊。”
胡壁障大恼,待反唇相讥却有觉得没有什么意思,当下懒得理她,霍然起身将放在桌上早就凉掉的药碗端起,快步走出门去。
那翠衣怪妇撅着嘴巴哼了一声,探头瞧了一眼床上第九个中了寒毒全身青紫的孩子,不由冷笑道:“哼,那帮庸医哪里解得开老崔的江雪?”
仿佛活僵尸一般全身冰冷的寒毒,却有着极好听的名字,江雪。
如果顺手把它嫁在那个叫做温柔的女孩子身上,司徒应该会更加用心的去学习解毒之法吧。不管怎样,只要能够胜过他,自己就有得到掌门位置的机会,缓缓叹了口气,微微有些浑浊的眼逐个逐个的瞧着书架上的一排医书,翠衣老妇拄着拐杖的身子竟然似乎有些拘偻起来,上一个徒弟□□了将近十年呢,可惜还是挂了。这一次有了敬熙的帮助,也许不再需要苦苦的等待下去了哪。
意味深长的微微一笑,慢吞吞的转身走出屋子,耀眼的阳光立即如刺般射入眼内。她伸手一遮,阳光依旧从指缝中滑入,落进眼底。
屋子外面的院子里,一个背着长刀的女子懒洋洋的靠在高高的树干上晒太阳,下午的阳光透过微微颤动的梧桐树枝叶间的缝隙,一点一点的印在她那新置的浅兰色衣衫上,一缕裙衫上的丝带顺着绣着雨后新竹的缎靴脚踝处垂落下来,立在树下的长发少年侧着身子仰着脸双眸含笑的伸手轻轻接着,指尖滑过光滑的丝缎,美丽如玉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晕红。
那种比阳光还要耀眼还要美丽的浅笑,是一种她从未经历过的东西。
又昂贵又简单,听说叫做幸福呢。
“很刺眼啊……”她挡住眼眸的手指慢慢的张开,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可千万不要让别人随便夺走啊。”
“司徒,”温柔突然张开眼,笑眯眯道,“那边那个是你说的翠师父么?”
被女子的话语突然惊醒的少年沉下脸慢慢的将脸转了过来,瞧见那翠衣老妇的身影,点头道,“嗯。”
“很好,”温柔深深吸了一口气,才一直起身子便发觉那本来应该很快好起来的伤似乎仍是隐隐作痛,伸手咔咔咔咔的活动了一下手背手掌的关节,女子嘿嘿笑了一声,一字一字道,“我一定要好好谢、谢、她呢。”
“柔柔?”还没有来得及明白女子意图的少年,眼睁睁的看着负着长刀的女子一阵风一样的掠下树来落在身边,不由有些担忧道,“柔柔你身子才刚好……”
“原来就是你给我开的药啊~~~”那个“药”字在女子咬牙切齿的扭曲笑容中更加扭曲起来,温柔一把长刀操在手里,厉声道,“香附、茺蔚、阳起石、三枝九叶草……这便是你治疗箭伤的方子么?”
“当然不是。”
“……”还真理直气壮啊。
“我交给司徒的明明是另一份方子啊,”翠衣老妇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起来,“其他人都可以被我骗过,倒是没想到你居然能够能分辨出来……”
“……”
“难道翠师父你,”那双世上最美丽的琥珀色眸子慢慢垂了下来,长长翘翘的眼睫覆盖住水晶般透亮的眼眸,猛然抬起,那眼眸几乎变成一片浓黑的深谭。少年上前两步挡在温柔面前,冷冷道,“我说过,只要你救柔柔,我便帮你去胜过他,可是你……果然不放心,居然主意动在我家柔柔身上!”
“没错呢,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单纯幼稚好骗么?”她微微笑了起来,拐杖用力顿地,丝毫不去理会少年愤恨的眼神,仍是啊啊啊啊的笑道,“口头协议算什么啊,江湖上便是白纸黑字的契约还是血书都只是场面话罢了,真正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时,谁都不应该相信,怎么你家柔柔没有教你么?”
“你!!”
温柔眨了眨眼,瞧着身前勃然大怒的少年,那双弯弯的眼眸又渐渐眯了起来。
“你身上铁莲仙的余毒未清就四处乱跑,有了敬熙所以你不害怕,”翠衣老妇慢悠悠道,“可惜……你却不知道合欢散最大的妙用便在于传染呢?”
温柔此时再也笑不出来了,一张脸从两颊红到耳根,她这一辈子脸皮再厚,被人当面点破还是忍不住真真正正的又羞又恼起来。
“什么铁莲仙……传染……你是说,柔柔也会……”完全不明白什么叫做祸从口出的少年,被女子一刀柄扣在头上,当下忍不住连退两步,脸上却一下变得惊恐起来,单手抱住被扣到痛极的脑袋,一面伸手急急的扯住温柔的衣袖,道,“柔柔,你有没有不舒服,还是每走一步手脚的骨头就好像要一寸一寸裂开的那种?”
温柔身子一震,转过身来抓住司徒低声喝道:“什么叫一寸寸的裂开,你果然被人下了铁莲仙么?”
“啊啊啊啊啊,”翠衣老妇低声笑了起来,看着这一对刚刚似乎很幸福的人痛苦挣扎的表情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啊,“也许……马上便会相互猜疑相互怨恨了呢。”
不过到那时候,只怕要另想法子留住那家伙了。
“柔……”少年怔怔的瞧着面前的女子。
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便是铁莲仙的毒性么?柔柔若是也中了铁莲仙,岂不是也要疼得死去活来?她箭伤才有起色便要这样受苦了么?
“泄漏天机者必有报应。”
占星司啊占星司,从一开始继承这个司位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这九字祖宗遗训的,也许……起初他就不应该强迫柔柔留在自己身边。生平第一次,如此自厌起来,他果然是一个不祥的家伙,从小就克父克母……便是现在,连柔柔也受到自己连累。
悲伤的眼光缓缓落在那双紧紧捉住自己手臂的手上,缓缓伸手,小心的覆上那只不算细腻甚至有些粗糙的手背,躲闪了很久的眼神这才对上对方的眼眸,少年咬牙道:“如果你们说得铁莲仙是那种疼痛的话,那大概就是。”
“……”
“柔……”深深的看着从自己手心抽出手背缓缓转过身去的女子,少年心底涌起一丝落寞,难道这一次,自己又是那个被残忍的丢下的人么?上一次是十年前的母亲,如今……会是她么?
“让我想想……”事情有些棘手了呢,温柔皱着眉头,冷冷抬眼瞧着远远立在对面的翠衣老妇,脸上的神色肃杀起来。
“没有办法了,”神色复杂的看了女子一眼,少年突然伸手夺过她手中的长刀,闪电般欺到那翠衣老妇的面前,长刀惊电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低声道,“我本是不想做这种以强凌弱的卑鄙事情的。”
“你认为这样拿刀相逼,姑娘我便会出手救你么?”
“不会,”司徒冷冷一笑,“只是我也没有打算一个人去死。”
“什么?”这是什么眼神,好像冬天里屋檐上落下的水晶透明的冰柱一般,虽然冰冷却似乎有些脆弱,仿佛只要轻轻出手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折断一样。
“反正要死了,”司徒手上稍稍用劲,森然道,“拉上你陪葬也好。”
“你忘了我们有过约定我帮你救你的柔柔,你要听我的吩咐学会那些法子去对付姓崔的……”
“哼,口头协议算什么啊?真正涉及到自己利益的时候,谁都不应该相信……难道你,不知道么?”司徒眸光一闪,幻色如妖。
“我若是死了,你家柔柔也活不了!!!”
那你就给我救她!!
司徒正要厉声喝出口,只听见背后女子懒懒的声音笑道,“少了那个笨蛋在身边,没有人可以随便欺负的话,人生好像也没有什么意思吧。”
“柔柔……”
阳光下,女子懒洋洋的走上前,突然伸手用力搂住少年的颈子,顺手夺过惊讶的少年手中的长刀,瞧着略略惊讶的翠衣老妇微微笑道,“不过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翠师父你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谁说的,这种笨蛋有什么好啊……”这个女人不简单,深深的瞧了温柔一眼,翠衣老妇嘴上哼了一声道,“我都暗示得那么明显了,他还是不上道?真不知道是真笨呢还是装傻。”
“谁叫你竟然想要伤害柔柔……”司徒挣扎着大声恼道。
“呀……原来你明白的啊,”那翠衣老妇故作惊讶,活动一下僵直了半天的脖子,“不过姑娘我倒是纳闷,究竟我哪里伤害她了,我只是下了药,明明伤害她的是你好不好?”
“……”司徒那美丽的脸全是晕红,一面恨恨道,“你!!”
“哟,老婆抱上床媒人丢过墙,”拐杖一顿地,翠衣老妇哼了一声道,“这种事情姑娘我可不同意!!”
“是么?其实是某人想收徒弟却又担心那家伙半途溜走,所以需要找一个人质来威胁他吧!”装作没有看到对方脸上尴尬的表情,温柔嘿嘿笑道,“可惜想要在我身上下毒,去逼着司徒努力学习你那乱七八糟的毒理来解毒,这种事情……”长刀一闪,逼着那翠衣老妇连连后退直到背贴到屋子的外墙上,这才阴森森的笑道,“姑娘我……也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