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亭外的青衫人转过身迎上来,笑道:“七兄说哪里话,七兄无论什么时候来,小弟都扫榻以待,却是七兄帮务繁忙,不肯屈尊呢。”
叶萌萌的心“怦怦”地跳。越是接近越是跳得厉害。这是黄药师啊,射雕中最潇洒最古怪人气最高的那一位。天纵奇材,聪明绝顶,武艺文略,俱是常人不及;书画琴棋,算术韬略,医卜星相,奇门五行,竟是无一不精;潇洒狂放,高傲任性,而又爱衷一人,情深似海。这样一个人,年轻时候,又该是怎生风采?
竹影摇曳,几步路就到了亭前。师兄妹二人向师傅禀告道:“师尊,客人到了。”
黄药师淡淡“恩”了一声,挥了挥手道:“你们下去吧。”
叶萌萌悄悄上前一步,站到福叔侧后,偷眼去瞧黄药师。看了一眼,忍不住就去看第二眼,目光流连,在心里感慨:果然是黄药师呢。她没有失望。
现在的黄药师只有二十五、六岁,身材颀长,一袭青衫,淡如修竹,黑发似墨一般,以一条青蓝缎带束住,腰上插着一管莹莹玉箫,全身上下毫无修饰,但配上他脸上的淡淡微笑,眼眸中的自信神情,却是无比相合,令人只觉气质出众,潇洒自然。站在宽脸浓眉,头发乱糟糟,衣服上全是补丁的洪七旁边,两厢映衬,更显得丰神如玉,清俊非凡。洪七虽然个子也同他一般高,但往他身边一站,却立时就如卫阶身边摆了破破烂烂没正形的石狮子,本来瞅着还挺顺眼的一个人,立刻就成了市场上卖不出去的疙瘩黄瓜,连最后一分存在感也被抹杀。
叶萌萌在心里暗暗为她大哥同情的叹了一口气。这不是容貌上的差距,这是气质问题。不过洪七本来就是叫花头子,从来也不修整的,任是谁站在他身边都要显得观赏性强了许多。而他自己,大概也从来就没想过要在加强美观性上面下一丁点儿工夫。好在他还爱干净。
福叔等人心中激动:这位黄岛主虽然年轻,可一看就知非同寻常,若是能延请他为西席,不,只要他肯收弟子,那便是我村之福啊。
那边洪七黄药师两人寒暄片刻,便为叶萌萌一行介绍起来。黄药师脸色明显冷淡了许多,但看在洪七面上,仍点了点头,唤哑奴接过了福叔送上的礼物,淡淡道了声:“不必客气。”
叶萌萌擦汗。他对洪七和自己等人态度差别也太大了吧。福叔和仲平叔公等倒是毫不介意,送上礼物后就很知趣的告辞了。来之前洪七早再三说过黄药师性情高傲古怪,一直劝他们不必来了,是他们自己一定要过来的。再说了,有才学的隐士们脾气古怪是自古共通的,有什么出奇。黄药师就算皱眉呵斥或拂袖而去,他们也不会惊讶。大才们都这脾气,他们听都听腻了。
长辈们离开了,叶萌萌却拉着冯衡赖着没走。她是洪七的义妹,也算半个江湖人了,洪七又宠她,她要赖着不走,也算有个名目。况且她和冯衡双姝色丽,黄药师也不讨厌。
四人在竹亭内坐下,立刻有哑奴送上来山果清茶。叶萌萌看着那些静默无声、恭谦卑微的哑奴悄然退下,暗自咋舌。
“七兄怎么突然认了义妹?”黄药师问。
洪七于是将那淫贼之事说了,黄药师听了拊掌大笑,直说洪七认义妹没有认错。
叶萌萌素知黄药师行事荒诞诡异,不尊礼法,不崇圣人,对世人大多不看在眼内,一生少有知己,也就是后半生遇到个杨过。洪七虽然与他可算老友,也不过是他敬重洪七为人侠义,武功又高,还有就是也不怎么看中礼法什么的,但要说两人能互相理解,以为知己,那是扯淡。洪七虽性情极好,但豪爽干脆,打心眼里是个实在人,况且他不通文墨,与黄药师这样诗书传家,多思多想的人,根本不是一路。两人相交虽愉快,彼此也互相敬重,但要在一起谈人生论理想……
…………
叶萌萌一心想迅速和黄药师建立起友善和谐的两国邦交,便琢磨着试试看以现代人开放新奇的思想打动他,也许能引得他意动。
正好现在在说的这件事也很有拓展性。于是她便顺势请教黄药师对于女子贞节问题的看法。
“贞节?”黄药师冷笑,“爱便取,欲便得,贞节二字,本来就是荒谬!女子有贞节,男子却怎么没有?一个男子倘若喜欢一个女子,便不应该考虑什么贞节,倘若因那女子贞节有亏便不再爱重她,那这男子先前也只不过是虚情假意。世上礼教束缚,对女子残害尤多,早该一应毁去。偏偏世人无知,竟将之奉为匮旨。”
叶萌萌目瞪口呆。她想过黄药师意识会很超前,但想不到竟会这么超前,连“男子贞节”这一类的话都说出来了。现在可是女性地位极其低下的宋末,竟然有一个男子,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冯衡眼中异彩连闪,叶萌萌却没有瞧见。她猛伸出手去一把抓住黄药师的衣袖却扑了空,放声大笑:“你果然是东邪,不负我望的东邪。好,说得好。”一时间却再不去计较什么取得黄药师好感的事了。
黄药师颇为诧异地看了叶萌萌一眼。
洪七摇摇头:“黄老邪的想法永远都那么古怪。”天热口干,拿起茶来狠狠喝了一口,然后便语带惊奇地迅速转移了话题:“咦?药兄,你这是什么茶,冰凉冰凉的,大夏天的一口喝下去倒舒服得很。”
“这不是茶,是泉水。”黄药师笑了笑,“这是我桃花岛中弹指峰下碧韵泉里的泉水,此泉终年不涸,颜色碧绿,四时冰凉,泉边桃树四季开花,花瓣也是碧绿,落入水中,三日而变为雪白,终年累月,泉水因此也带上了桃花香气。将水从泉中提出来后,三日才散尽其香,由冷转热,夏天喝再好不过。七兄你每次来都是带着好酒来的,倒是错过了这冷茶。”
这么神奇?叶萌萌和冯衡惊奇地低头去看自己杯中的茶水,果然晶莹碧绿,端起来小饮一口,簌簌然冷若冰雪,还带着一股清淡的香气,饮下去倍觉清凉。
冯衡赞道:“果然非同一般。先生真是好福气,居处既有桃花之美,又有修竹之雅,更有奇峰冷泉,天材地宝,真真令人羡慕。”
黄药师笑道:“羡慕倒也不必。这岛上除了天生的山峰泉水,草木花树大多是后天栽成,便是我等现在所处的竹林,原来也不过半里方圆,其余皆是后来栽种的。”
冯衡惊道:“那这岛上如许多桃树,也都是先生后来自己栽种的么?”
黄药师颔首微笑,颇为得意。
众人惊叹不已。这岛上桃树何止千株万株,竟都是人为栽种的,不知要费多少工夫,花多大力气才可成。虽说必定借用了仆童之力,可如许多桃树竟是以人力栽成,已够令人惊讶了。况且这岛上桃花竟然盛夏盛开,必然也是黄药师苦心钻研,用了什么妙法才得了。
“黄老邪不愧是东邪,这样大手笔这等奇事也只有你才会去做,别人是万万想也想不到的。叫花子就想也想不到。我算是服你了。”洪七咋咋舌道。
冯衡想了一阵,赞叹一声道:“先生之能着实神妙,不知小女子可有这个荣幸游一游这夺天地造化的宝岛,归家以后坐在闺中,也可说自己不曾白白出来一趟。”
“是啊是啊,”叶萌萌睁大眼睛在一边附和,“黄岛主你领我们四处看看吧。”
洪七摸摸下巴道:“说起来,我还从来没游过你这岛上呢,每次来都是在这里或者水心居里。你这岛上没人引路又不敢乱走,不如趁今天四处看看。”
黄药师见三人都有意,便洒然一笑同意了。他原要唤个弟子过来带路就是,谁想洪七却死拖着他不放,没奈何,只好自己当了回导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