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苍•天穹历七四三年九月九日,天穹国都•皓京在这一天变得有如盛装的少女般华丽。
只因为新主登基十七年终于迎来了祭天大典。
寒凛坐在丹师院的寝殿里,任由青燕为自己着装。其实并不复杂,玄色长袍,以金色的带子在腰间一束便结了,主祭要求质朴无华,除玄衣以外,不踏屐,不戴冠,不束发,青燕用篦子细细的为他梳理一头即腰的乌发不时羡慕的啧啧叹道:“你说你一个男人长了一头这么又细又滑的头发,多可惜啊!”说完却不见平时爱说笑的男人回嘴,不由一愣。
寒凛呆呆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多少年不曾再如此披散长发?怕看到自己曾经的模样……灾星啊!我这样一个灾星居然是一国之镇国,不知道会不会累得这个国家都亡掉……
“寒凛?寒大人?喂~~”青燕的叫声将他唤回现实。“你在发什么愣?”
他低垂着眼,淡淡道:“没什么,我们出去吧。”
走到门前,迎面看着等在门前的马车,有一瞬间竟想退缩,然而终究还是坐上去。
请仙台设在皓京四门正中,高台六十丈共八十个台阶,四边向四门延伸着红色的地毡,天穹国属五国之北,以五行火为尊,以红色为国色,故整个请仙台漆以鲜红,而四周则燃着巨大的篝火。
烈熵穿着绛红色的王服,站在请仙台前,等待着,不知为什么心中紧张万分,盼着那个人快点出现,又希望那人永远不要出现……
当他看见寒凛自马车中走出来,玄衣,赤足,苍白的人,披散的长发微微贴着额头,丝丝飞散开,漆黑如深夜的星空般深邃的眸子淡淡的望过来……一股热流猛然涌上来,他强行将之压在眼睑中,任视线一片模糊。
那个人缓缓走到自己面前,然后单膝跪地,广袖遮面禀道:“臣寒凛愿助陛下治国□□,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淡淡的,没有丝毫感情,如流水般清澈的声音道。
“请……请起。”烈熵伸手想托起拜托倒在身前的人,却被他不着痕迹的避开,径自站了起来。烈熵心不由得一痛。
两人站在高台下,有宫人端来玉盆,盛着雪莲水,给国主与镇国净手。两双手同时探入盆中,十指触碰,寒凛一颤,想要避开,却被他十指扣住,蓦地,他抬头迎上国主的眼,怒!
——你要如何?
——为何会变成这样?不知是你时倒还有几分亲近,如今终于寻得你,却如此疏离!
——是你逼我面对这些的!你逼我至此,却叫我如何?
他颓然松了手,看着寒凛一脸木然的接过布巾擦拭湿手,自己跟着照作,心乱如麻。
国主与镇国携手登上高台以示同心协力,为民祈福,然后他伸出手,看着寒凛犹豫的样子不禁也怒了,低声道:“寒卿,请以国事重。”
寒凛闻言终于抬眼看他,目光茫然,只是片刻他低头应道:“是,臣遵旨。”伸出手,与他握住,一起踏上台阶。
烈熵皱眉,寒凛从来不肯在他面前称臣,这是第一次,他自称为“臣”……
“寒凛。”缓缓踏着向上的台阶,他轻轻唤道。
“嗯。”寒凛的声音依然淡淡的,没有起伏。
“我想,经过二十年,你我确是有了许多变化,正如你所说,我喜欢的是谁,我知道,你也知道……可是,可是如果我说你,不,也许不能说是你,应该是二十年前的你在我心中与煊是一样的,可以吗?”他悠悠的问。
“我就是我,二十年前的是我,二十年后的也是我,王上心里的人是宁王,不是我。”寒凛淡淡道,“王上之所以忽然念及我,只是因为得不到。”
烈熵愣了一下:“不是的。”
寒凛冷冷看向他:“那王上是要寒凛代替宁王么?”
烈熵皱眉:“那怎么可能,你是你,煊是煊,何来代替之说?”
寒凛勾起一抹讥嘲的笑意:“烈熵,你不要把我当成你后宫里那群成天想着跟你上床的女人!你若真的心中有我,就不要跟我说什么我在你心里跟谁是一样的,即使那人是宁王也不行。”说罢,狠狠的甩开了他的手。
已经到高台顶部了。
香案在前,两人对看一眼,跪在案前的蒲团之上,焚香,叩拜,请仙的过程并不复杂,只是诚心祈祷而已。
寒凛跪着,却并不诚心,他心中并不似面上表现的平静,烈熵的每一句话都令他心中隐隐作痛,一夜之间,他明白到自己最不能接受的不是烈熵是男人这件事,而是他心里明明还深深爱着宁王啊!那自己又算什么呢?得不到宁王时的避风港、替代者么?
香就要焚尽,天空中忽然飘过一丝微风,只一瞬间,案前现出两个身影来。
真的请来了?寒凛一愣,对于请仙一直只当是一种仪式,却未想到竟然真的能请到飞仙……呃,这两人是飞仙么?
两个年青男子,丰神俊貌,含笑看着他们,并不高傲也不矜持,一着青衣一着紫衣。
紫衣的男子忽然颇具玩味的对那青衣男子道:“想不到时隔千年,竟然能再看到大师兄与二师兄如此和睦的在一起!当真怀念得紧。”
青衣男子微微笑了一下却道:“舒涟,切记天机不可泄露。”
紫衣舒涟吐了吐舌头,道:“宇寰师兄真是冷酷啊!咱们师兄弟千年未见,你竟不曾想念么?亏得当年凤华师兄那般疼爱于你。”
“舒涟——”青衣宇寰叹气。
“呃……你们是飞仙?”寒凛皱眉问道。
舒涟这才转过头来,笑道:“是啊!大……呃,丹师寒凛,你虽为镇国却非玄衣,妄请飞仙可知何罪?”他笑着问,眼中却是一片冰冷的寒光。
寒凛一愣,自己并没有请仙啊……刚刚不是正胡思乱想自己的事么?想到这里不禁扭头看烈熵,结果却见他也一脸茫然,更加一头雾水。
宇寰叹道:“天穹王,你即身为一国国主,却又同时为玄衣丹师,可知已犯天条?”
烈熵对于这句话倒是不以为意的傲然淡笑:“烈熵自有同时为国主兼玄衣的理由,即使犯天条,受天遣也不悔。”
寒凛闻言,瞪着他神情复杂,他在说什么?!
“二师兄不论转多少世也还是老脾气啊……”一旁的舒涟忽然轻轻叹道。
宇寰咳了一声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对烈熵道:“虽犯天条,念在你我还有一些渊源的份上,你退去仙籍,除了玄衣吧。”
烈熵看了一眼寒凛转头对宇寰道:“好,但是我要他做我国的镇国玄衣,虽然未有进品,但他的能力比之于我只上不下,请两位飞仙赐他玄衣。”
宇寰一愣,看了看他再看看寒凛,疑惑:“你们……”忽然想到什么,转而道:“寒凛的事我等自有主张。”言罢,取出一册金牒,竟是仙籍册,寻到烈熵的名字,指尖一抹,那名字便自册上消失,与此同时烈熵如受重创一口鲜血喷出来,几乎晕倒,身上受过重创的地方几乎同时疼痛起来,他知道自己再次变成一个凡人,不再不老不死,想到这里不由苦笑,好还是不好呢?
舒涟眼中流露出一抹不忍,却没有再多看烈熵一眼,径自对寒凛道:“寒凛,你虽妄请飞仙,然念在你修为精纯又是墨香血脉,特准你破格升为玄衣,自今日起入仙籍,位及散仙。”那边宇寰手指在金牒上划上了寒凛的名字,随后,舒涟看着寒凛柔声道:“我们知道你有许多问题想知道,你与我们师兄弟也是有渊源的,只是天机不可泄露,缘份到时,你自会知道。”
说完,两仙又飘然离去,留下寒凛茫然的看着烈熵,良久。
他竟为我犯天条,他竟为我受天遣……然而他说,他不悔。
烈熵闭着眼静静的忍受着身上阵阵疼痛此起彼伏,这是最轻的惩罚了吧,只不过将以前受的伤痛一一返还罢了,没有关系,幸好,幸好在这之前,所有要做的都已做了!他也成为玄衣,再也不会有人叫他灾星,将他关在小楼里了!当年的诺言,终于实现。
忽然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扶住自己颤抖的肩,听得一个低沉但清澈的声音在耳边叹息道:“为何让我欠你如此多?你叫我拿什么还你?”
慢慢行下请仙台,感受着紧紧握着的指掌传来稳定又温暖的扶持,烈熵将身子的重量几乎都倚在寒凛身上,看到他投来鄙视的目光,便眯着猫眼,勾了一抹媚极的笑将他看得连忙扭了头,却不小心露出红透了的耳根……
“你很重哎!再靠着我当心我把你直接丢下去!”他狠狠的道,却完全没有威慑力,身上的重量丝毫不减。
“寒凛。”他轻轻唤道。
“干嘛?”
“你会陪着我吧?”
“……”
“如果,我放下对煊的那份情,你便会陪着我吧?”
“我不知道你是个如此容易见异思迁的人。”寒凛的声音冷冷的。
烈熵淡淡的笑,带着微微惆怅道:“煊是我得不到的人,他幸福,我便放手,我不执着于得不到的人或事,那样太傻。”
寒凛低头,半晌道:“我不知道我们这样最后结果会如何,但我可以试着去接受,接受你,还有我自己的心意。”随后扬起头,朝烈熵露出一抹笑:“如果你保证不伤害我,我就会陪着你。”
“一生么?”他眼中闪动着某种明亮的东西。
“嗯,一生。”
“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