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国主与镇国自请仙台下来,便表示这一年的祭天仪已经完成,于是整个皓京响起一片欢呼声,而这一片欢腾在两个人眼中似乎又含了别样的意味,不禁相视一笑。
接下来的时间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是狂欢与喜庆,而对于刚刚完成天祭大典的国主与镇国而言,劳累才刚刚开始。先是国主宣旨大赦,然后是给历年来有功绩的臣子加官进爵,而镇国负责接待来自各国的王孙贵族……
加封官位的人中有一个人令寒凛忍不住分神看了一眼,那是灭鹰丁拙政,他自苍龙山一役后重伤休养至今,终于好转,而且烈熵终于将他从幕后的天穹卫推到了台前,封了禁军统领的官位,当然此刻的他不再叫灭鹰,也不叫丁拙政,至于新的名字寒凛没注意,只是遥遥朝他投去一个祝贺的笑。
一直忙到日暮,寒凛看着一个接一个前来道贺的陌生人,一边陪着笑一边在心里想着是否能找个机会尿遁什么的……然而,他没那么好的福气,就这样一直点头哈腰到天黑。
晚宴安排与各国使臣同席,同时也是各国争相进献贺礼的时刻,送什么礼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别人比下去。
寒凛对这些向来不在意,只管低头吃东西,好不容易吃了半饱,抬头看看烈熵,那是铁人哪!从早上到现在,看着他一刻没停,到现在还是少少的吃一点素食,居然精神好到象刚刚起床……淡然有礼的笑着,目光朝他看过来,停留了片刻,转向旁边向他说话的某个人……你真的撑得住么?明明眼里尽是倦意,明明早上刚刚受了天遣之刑。
他身边坐着盛装的女子,他名义上的妻子,皇后萧滟。距离上次见到这个女子也有一个多月了,她看起来更加憔悴甚至衰老,苍茫的眼神虽然温柔有礼的笑着,却没有丝毫波动,只在偶尔不经意间看着他的时候流露出让人心疼的哀愁。寒凛别过头,不忍再看,烈熵啊,你是个妖精!
“齐苍使者献金千两,碧奇海珠一对,千年古玉佩一枚。”宫人尖细的声音宣布着礼单上的文字。
齐苍使臣跪伏于地,语声谦恭:“吾王薄礼,祝贵君国运昌盛。”
烈熵朝身边同席的宁王烈煊笑了笑,轻声道:“这可是厚礼啊!”转而示意使臣起身,多余的话不是在这种场合可说的,他们都知道。
礼物呈到国主面前,烈熵轻轻看了一眼那对碧奇海珠,只是笑笑,目光落在黑绒锦盘上的那枚玉佩上。
那是一块通体晶莹的白玉,油光温润,只有小儿的手掌大小,玉面上雕着一对凤凰比翼翔天,而背面则刻着“双凤翔”三字。
那使臣见烈熵注意到玉佩,不禁笑道:“吾王尝道,贵君必会钟意此玉。”
烈熵笑,语声愉悦:“以我国祥兽为题,玉质华美,雕工精绝,知我者,齐苍王也。”
使臣闻言大喜,笑道:“此佩相传是千年以前齐苍开国元祖得奇玉于栖凤滩,请雕玉圣师冼宇寰亲手雕琢的稀世珍品。”
“冼宇寰?”烈熵听到这个名字时一愣,眼角可以看到寒凛亦是一愣,他们都不会忘记,早上那两个飞仙中便有一人名叫宇寰,难道就是他么?
使臣接着烈熵的问话道:“正是,冼宇寰乃是千年前一代雕玉名匠,平生雕琢玉品只得十一件,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绝品,后来还羽化飞仙而去……据说他为元祖雕得此玉时便曾言:此玉得自凤,终归于凤。如今看来果然是未卜先知啊。”
烈熵呵呵笑,齐苍求兵心切,真是话怎么好听怎么说啊……
再看了一眼那玉佩,忽然心动,抬手将它把玩在手中,笑道:“双凤翔,双凤翔……好名字。”他猛的一扬手,喝一声:“寒凛!”玉佩脱手而出,朝坐偏席的镇国玄衣飞射而去。
寒凛突听烈熵叫自己,还未及应声,感觉有异物朝自己疾飞而来,连忙伸手一抓,将那玉佩接在手中,刚接下心里便大叫一声不好!抬头便见整个宴席上所有的人都瞪着自己,一脸诡异的惊愕。
而那抛玉给他的人,一脸恣意昂然的笑,定定的看着他。
寒凛皱眉,手中的玉收也不是,丢也不是,身上已急出一身冷汗,不由用眼神埋怨他……
——又发什么疯病?
——定情之物啊!
——你……
宴席上所有的人突然看到国主举起玉佩往远处丢都吓了一跳,随即明白他是要将玉赐于什么人……是镇国玄衣啊?似乎……好像……没什么问题……只是哪里不对劲呢?
那似乎不是一块适合送给男人的玉吧?
国主与镇国之间难道有什么……
似乎从这个镇国入朝以后,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就很不一般哪……
原来天穹国的玄衣不但是镇国,还是天穹王的男宠啊!
哎呀!当着皇后的面送的呀!你看皇后的脸色!啧啧……
原来他是靠那个才坐上镇国之位的啊……
细细碎碎的声音象针一样刺入耳鼓,寒凛一张脸白得几近透明,狠狠的瞪着烈熵,他怎么能这样!在如此大厅广众之下,当着这么多人……
烈熵的神色保持着淡然愉悦的微笑,看着他——平静而坚定,双凤翔,只有你才能与我比翼翱翔,你懂我的意思么?寒凛!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烈煊,他笑道:“此次祭天大典,镇国大人功不可没,王上到此刻才想到他,似乎晚了些。”虽然在笑,看向烈熵的眼中却是一片茫然,熵,你在做什么?你知道么?!
烈熵笑道:“宁王有所不知,孤正是因找不到可以配得上镇国的赏赐才迟到现在呢!”
“那双凤翔……似乎赠与皇后更合适……”烈煊疑惑道。
“皇后?皇后怎么能配得上双凤翔。”他淡淡的看了一眼身畔已然气得浑身颤抖的女人,“众所周知,凤凰为朱雀的雌雄合称,凤为雄,凰为雌。这玉佩既叫双凤翔,皇后又不是男人,何来双凤之说?”他看了一眼席上众人,继续道,“镇国与孤情同手足,齐心协力,携手治国,如何当不得双凤翔?”
席上沉默片刻,便开始有人附和着道言之有理,于是双凤翔的事似乎就此过去了。
是的,似乎……就此过去了。
似乎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酒宴继续着,歌舞升平。
寒凛握着双凤翔的手垂在身侧,看着烈熵,想怒,想嗔,又想笑,而最终只是轻轻一叹。
曲终人散,寒凛离开设宴的后土殿,慢慢向丹师院走去。
遇到皇后的时候他并不太惊讶,这一次萧滟没有带仪仗,她似乎刻意在等他,仔细端详着眼前的男人,苍白瘦削,浑身透着清冷坚硬的特质。
“我看错你了,寒凛。”她冷冷的道。
“啪!”寒凛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一记痛,皱了皱眉,看着眼前的女人那双愤怒得几乎喷出火来的眸子,他没有开口,淡然的看着她。
萧滟托着刚刚挥打后同样生痛的右手掌,瞪着他,为什么他不怕?不怒?为什么是他?!独守空闺十四年,没有什么比今天更令她愤然欲死,她,天穹国主的元配妻子,一国皇后,竟然输给一个男人!她的丈夫当着天下人的面,当着她的面送给这个男人什么双凤翔,甚至出言羞辱她!为什么?!
“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象我这般爱他!你知道么?!你,不配!”她颤声叫道,却不料迎上他怜悯的眼神,“不许你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你不配!”
寒凛避开她的眼,转身离开,不忍,还是不忍看那双因嫉妒发狂而布满血丝的眼,她在他身后疯狂的叫道:“你不过是个男宠!不过是个男宠!”
逃命似的奔回丹师院,他躲进丹房,大口喘息,不经意发觉自己手中竟然还紧紧握着那枚双凤翔玉佩,苦笑——烈熵,你可知道要与你比翼需要多大的力量?你是凤,而我什么也不是啊!我不知道我能飞多高,倘若有一天我坠落,你会陪我一起沉沦么?
靠坐在墙角,整个人蜷成一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一些心里沉重的压抑感,
“咪~”小黑猫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似乎知道寒凛心情纷乱,乖巧的偎在他怀里,发出担心的轻叫。
抚着温软的小兽,他苦笑:“怎么办啊?我竟然有些后悔了呢……”
“咪?”小焰奇怪的看着他,似乎不解。
“他是个男人,而且不是一般的男人,他是国主啊……我怕我承受不起!我不过是个想活得轻松点,哪怕做只蝼蚁都可以的人哪!他却要我与他比翼,我怕被他摔死,更怕将他拉下来一起摔死……可是啊,他为我做了那么多。”寒凛闭上眼,咽下涌上胸口的苦涩。
屋外,有个人悄悄离开。
“熵,这么晚了怎么在这里?”烈煊惊讶的看着站在自家院子里的堂弟,虽然知道他武艺高强,要无声无息的进自己的王府轻而易举,可是,熵从来不曾以这样的方式,更不曾在如此深夜来访过。
烈熵象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只是用一双猫一样的媚眼紧紧的盯着他,明明是在看着可眼中却似乎什么也没有。
“熵,怎么了?”烈煊讶然问道,话音刚落,忽然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中,他愣了一下,微微笑了,“熵,你长得比哥哥还要高大了呢!”
曾经这个孩子总是喜欢这样张开双臂抱着自己,抱着腿,抱着腰,抱着肩……现在他的怀抱已经可以将自己完全包容了啊!烈煊心中泛起一丝怅惘,然而,他马上感觉到靠着的胸膛在激烈的颤抖着,他在哭?为什么?记忆中,自从十二岁之后,这孩子就再不曾哭过啊!
“熵?怎么了?你说话啊!”他不由得有些急,紧张的问。
“煊。”
“嗯?”
“煊!”
“怎么了?你别光叫我名字啊!你有什么不痛快倒是说出来啊!”烈煊挣扎了一下,可被紧紧搂着,动也不能动。
“我喜欢你。”烈熵的声音闷闷的从胸腔里迸出来。
“我知道,你从小就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啊!傻小子!”烈煊莫名其妙的再挣了一下,还是没用,索性不白废力气了,任他搂着。
“你才傻!你是这世上一等一的傻子!”烈熵道。
“好好好,我傻,你放开我吧,这么大的人了,叫人看见不好。”烈煊叹气,这孩子今晚是怎么了?
烈熵放开他,悠悠道:“煊,你这么傻,我要喜欢上别人了啊……”
烈煊摇头:“你喜欢上多少人,也是哥哥的熵。”
烈熵怔怔地看着他,半晌,苦笑:“煊,你真幸福!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很幸福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烈煊皱眉,“大半夜的跑到我这里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又取笑我傻,你在捉弄你哥哥么?”他叹气。
烈熵再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轻道:“煊,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天穹就交给你了。”
烈煊闻言一愣,正色道:“这是什么话?”
“我是说……如果……”
烈煊皱眉:“我很早就说过,只要你活着,天穹就是你的,如非非常情况,我绝不插手政事,你到如今依然不信我么?”
“不是的……唉!”他忽然长叹一声,道:“总之你千万记得我今日的话。”
言尽,他离开,烈煊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忽然涌上一丝不安和伤感,似乎他要就此离开自己,渐行渐远,直到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