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师院位于皇宫西北角,是一座独立的大院,青砖高墙内由五座建筑组成一个小小的楼群,由正门进入,左手第一座楼是丹料库,收藏着皇家收罗天下各地的炼丹珍品;第二座是一座红色建筑,紧闭的门上用红漆写着炽炎两字,这里是专门供炽炎丹师炼丹之处;正中一座乍看是个小型宫殿,前厅供着丹师之祖凤华仙人的金身塑像,后面则是丹师休息和打座的地方;右手第一座则是一座青色建筑,同样闭着的门上用青漆写着玄门二字,当然这里是玄门丹师炼丹之处……
寒凛此刻站在右手第二座楼前,黑色的小楼,紧闭的门上是白色的字:巫影。
站在这扇门前,不自觉的全身冰冷,他不由得苦笑,结果他还是回到原点,回来继续那个最厌恶自己的家族遗留下来的一切缘起缘灭。
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门,走进去……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流入鼻腔,那是母亲身上经常带着的味道,她是父亲的侍炉,夫妻两执手共同炼丹试药,如果没有自己的出生,他们是不是会活得更久一些?
吱呀~~一声门洞开启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现实,回头看,正好瞥见一个白袍身影进了玄门丹房,不是青燕。
不会是小偷吧……他摇摇头将这个猜想甩出去,朝玄门丹房走去。
还是那天那身白底黑花袍服,寒凛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皱皱眉,这国主做到没有衣服可以换的地步了么?
烈熵听到身后的动静,没有回身,只是专心至致的在丹房内的存料台上挑挑拣拣,一会儿道:“你还要看多久?”
寒凛笑笑:“怎么不穿玄衣了?”
烈熵依然没有回头:“已经有玄衣了,我就没有必要再穿了。”
“哦。”
沉默……
两人都很是尴尬,寒凛打量了一眼丹房里的陈设,玄门以寒气炼丹,盛夏的天气丹房内依然冷气袭人,而寒气的来源则是房中一只黑色巨鼎。
“寒铁?”寒凛好奇走近,手指轻弹鼎身,发出低沉如牛鸣般的翁鸣声。
“嗯,来得相当不容易。”烈熵的声音淡淡的,不过还是隐隐透出一丝得意。
“你真奢侈。”寒凛叹道,江湖上一柄渗了寒铁的剑都能卖上百金,这人居然拿这么多纯寒铁铸了一只炼丹用的鼎。
“呵呵!”烈熵笑起来,得意非凡。他笑起来一双猫眼眯成月芽形,再有眉心的痣称着,薄薄的唇勾出一个艳丽的弧度,看得寒凛一愣。
无话,气氛再度尴尬……
“你习的是玄门?”
“嗯,因为从玄门进品最容易。”他淡淡道。
“还有这么一说?”
“你不知道?”
“我十三岁被他们赶出凛家,从此再没接触过炼丹,若不是阴差阳错给你捉到,这辈子也不会再碰丹炉的吧……”叹了一声,他苦笑。
“你……十三岁离家的么?那你……”烈熵忽然语气激扬了几分,但马上又淡下来,“算了,没什么。”
“哦。”他没有追问。
“巫影真的用活人炼丹?”烈熵问。
“嗯,曾经……不过后来专门养了血奴,供血炼丹。”他回答得平淡。“血奴平时还可以帮丹师侍炉,比活人炼丹好用。”
“的确。”暴君的回答还颇有赞赏之意,寒凛皱了皱眉。
“你,为什么离开凛家?”
“不知道,他们说我是灾星,呵呵!这倒是跟萨乌罗诓我来刺杀你的理由差不多。”他笑。
“他着急嘛,最近两年已经没有人敢去接悬赏令了。”烈熵淡淡道,又转向他好奇的话题,“灾星?就是所谓的天孤什么的?”
寒凛点点头:“我娘亲原本是我父亲的血奴,后来伴着我爹侍炉……再后来有了我,他们说我命犯孤星,克亲人,我爹娘在我十岁的时候死掉了,他们就更加相信,过了三年,家族里流传一种怪病,死了好几个人,他们认为是我存在的缘故,就把我赶出来了。”
“他们居然没有杀掉你祭天?”烈熵有些意外。
寒凛瞪他一眼:“他们不敢,星官说杀天星是要遭天遣的。”
“你运气真好。”烈熵笑。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他回应一个笑容。“你呢?从来没有听说国主学丹师,还做玄衣的,难道这就是你不亲近皇后的原因?”他坏坏的笑起来……玄衣丹师可定期采补,但不可□□、不可娶妻,这个是做皇帝的人绝对办不到的。
烈熵叹:“我答应了一个人,一定要做玄衣丹师……咳,跟皇后无关。”他脸微微红,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寒凛笑,不再多问。
就这么东拉西扯的聊了一会儿,两个人的距离似乎渐渐近了些,也不再生疏。
随后的日子对于寒凛来说还是相当适意的,烈熵偶尔来,也就是在玄门丹房里捣鼓他的丹药,由于炼丹的途径大不相同,烈熵跟多数丹师一样懂得门脉间互不相传的习惯并不来多问他在做些什么。
而玄衣丹师所要做的,除了每日早朝听听朝臣议事以外,其它时间都可以在丹房里拣药炼丹,这是寒凛求之不得的。
这几□□堂上为了与齐苍国之间的四个城界之分吵得不可开交,烈熵要开打,一帮老臣见暴君又要开杀连忙开劝,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明明天穹国内一片详和,可烈熵还是被人称为暴君,这个国主能在朝堂上跟臣子打起来,谁敢还手?!结果那个左将军庞飞一边大叫着兵力不足不宜战,一边满大殿跑给烈熵追,最后还是被打得鼻青脸肿让同僚抬着下朝……
“呃……不知镇国大人觉得此事应当如何?”说话的是站在寒凛身边的一个文臣,老头子,一脸精明的看着寒凛笑得贼奸。
寒凛一愣,怎么会问到我身上来了?抬头看了看刚刚掸完身上的灰尘坐回王座的烈熵,他似乎也很意外,似乎对于镇国参政,并没有什么思想准备,既然不是他安排的,那看来就是身边这个老头想看自己出丑咯?
想到这里他笑了:“大人是?”
那文臣脸色一变,两个同朝议事也有半月时间了,这个镇国居然还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当着国主又不好发作,只得勉强笑道:“老夫是相辅二品侍郎卢嵩。”
“哦,原来是卢大人。”寒凛继续笑:“刚刚说的是什么事来着?”
卢嵩差点吐血,这小子从早上站到现在一直闭目养神状,敢情是睡着了么?忍!他是宁王荐的人,天穹镇国……一定要忍!
“寒大人,刚才我们在说我国与齐苍国之间的城界之分。流州、汾州、迟州、翼州四城为我国自古所有,先先王在位时,公主烨嫁与当时的齐苍王,这四州做为陪嫁划为齐苍所有,言明,公主逝则四州还,二十四年后齐苍发生内乱,番王齐铸篡位,公主随齐苍王身死,齐铸登基后竟称四城为齐苍自古所有,拒不归还……”
寒凛看了看他,再看看烈熵,国主脸上淡淡的神情与相辅一脸的悲愤扭曲相映成趣。
“我听说今年不少地方闹了虫患是吧?”寒凛突然打断卢嵩的话问道。
“不错。”回答的是户部侍郎似乎姓徐的什么人。
“这个时节,闹虫患,秋天要大减收了啊……四城离虫患灾区远,未受波及,想必此刻已经是麦波如波了吧——”他微微笑着,象是在想象着麦田里的清香。
所有的人包括烈熵脸色一变,反应快的立刻便跪地大呼:“王上为民着想,实是我天穹万民之幸!万岁……”
寒凛看着满朝演戏般的变化,斜睨着烈熵:什么自古所有?什么公主陪嫁?你就是想找点由头来抢粮食!你个土匪!
烈熵猫眼微闭,投过来一个眼神:我就是土匪,怎样?
这样不入流的对话在两人之间无声的进行着,后来关于镇国大人与国主眉目传情的话题就是由此流传开的……
最后,几个神志还算清楚的老臣子哭爹喊娘的劝,说什么也不让国主亲自点兵出战,烈熵气得骂了一上午人之后,还是妥协了,到了下午,把几个武官再叫来一合计,不出兵可以,粮食照抢!
于是,一个月后,齐苍和天穹两国的边境出现了一伙强盗……
天气一天热似一天,寒凛敞着衫子在丹料库里挑挑拣拣,为了不让自己这副不着边际的德性吓着小姑娘,他早早的把青燕给打发去御医院借药材去了。从丹料库里出来的时候听到玄门的丹房有声音。过去一看,烈熵光着膀子,抱着一摞小山似的奏折做贼似的跑进丹房。
“你打算拿奏折炼丹?还是打算炼个什么丹来帮你批折子?”寒凛好奇死了。
烈熵对于寒凛毫无尊卑意识的说话方式也早已习惯,朝他翻了个白眼:“把门关上!热气都跑进来了!”
寒凛考虑了一下,还是进屋关门,毕竟这院子里还是有姑娘家存在的,万一让她看到这一国之主这副模样,估计能把同心丹给吐出来……
门一关,寒铁散发出的冷气很快将房里的温度降了下来。
“还是这里舒服!”国主大人享受般地长叹一声,把折子往边上空着的料架上一放,笑得象个孩子。
“你打算在这里批折子?御书房里不是有冰镇着的么?还有人给你扇扇子。”
“跟这里没法比!”烈熵笑着,拖了个蒲团坐下,开始研墨,看那样子是打定主意在丹房里批视奏折了。
寒凛笑笑,也是,这整个皇宫都是他的,他想在哪里呆着不行?想着转身要离开。
“你最近在炼什么?”烈熵好奇的瞪着他手中的药箕。
“洗血丹。”寒凛收了笑,淡淡的回答。
“就是那种能改变血色和气味的秘丹?”
“嗯。”他点头。
“哦,缺什么材料只管说,我派人去帮你弄。”烈熵不甚在意的说道,挥手让他出去,忽然又招手:“哎!别跟人说我在这里,烦!”
寒凛看着他,笑,点点头,出门,顺手将门再带上。
走进巫影丹房,他才发现自己手心里捏了满手的汗,那个人没有怀疑他,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在炼什么,只怕……他轻叹一口气。
将拣取的晶石按五行方位排放好之后,他用银刀挑开指尖,让黑色的血滴入早已用金粉画好的法阵中心,低声念着古老的咒语,淡淡的香味中,晶石竟似被风化一般速度散开向法阵中凝聚,很快法阵中腾起一抹昏黄的雾气,慢慢变幻凝合,约过半盏茶的时间,昏黄淡淡化为纯净的明黄色,雾气则越来越浓,直到浓缩成一颗拇指大小的圆形气团,不再变化。
他将一支琉璃瓶轻轻倒转,自上而下兜住那个气团,然后将瓶口封住,凝重的神色才稍微松懈,看着瓶中的明黄气团,露出满意的笑来。
书上记载的丹方果然很好用!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在小楼里呆的那十年不算太糟。
他将琉璃瓶小心的放在料架后面的一个暗格里,那里面已经放了四瓶这样的气团了,还差一瓶!他有些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最难的一瓶啊……
丹师院门口传来吵闹的声音,寒凛回过神,迅速将暗格关闭,出门。
“……我们大人正在炼丹,只怕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关。”青燕那清脆的声音。
“好姐姐!求求你了!娘娘说了,无论如何要请大人去一趟,我们做奴婢的不敢不从,你就帮我跟大人说说吧!”这是一个陌生的少女的声音。
“不好吧,我们大人虽是玄衣,可是怎么也是男人,单独见娘娘这种事要是让王上知道了……怕是要砍头的呢!”青燕故作害怕的轻声道。
“不会的~~”少女急道。
两人拉拉扯扯的进了门,就见一个男人,半敞着衫子露出白净的胸膛,下身白缎子裤用一根白麻绳松松的系在肚脐下面,赤足,一手搭在脑门上遮太阳,一手摇着扇子,往这边张望……
“啊——”是青燕的尖叫声。
“啊——”是青燕身后那个陌生宫女的尖叫声。
叫完,两个女孩子飞快地转过身去,不敢看他……
寒凛被两声尖叫震得差点疯掉,随后想起自己身上的装束,连忙往丹房里一缩,嘴里直嚷:“青燕!给我去寝殿里拿件衣服来……”
青燕铁青着脸拿了玄袍过来递给他时狠狠地低声道:“你等着,我一定要告诉王上!你在宫中衣冠不整,猥亵宫女!”
寒凛哀哀地看着她,考虑要不要让她去玄门丹房里瞧一眼……想想还是算了,听萧涅说这丫头似乎对那个家伙有意思,要是看到了,估计会羞愤至死。
总算衣冠整齐的再次出现在那陌生小宫女面前,看着那小宫女满脸通红寒凛不禁觉得委屈,这到底是谁被谁看了?
小宫女定了定神,抬头看了一眼寒凛,脸更红了,连忙低头施礼说:“奴婢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绣儿,娘娘请大人往凤仪宫叙话。”
寒凛看着这叫绣儿的宫女,忽然想起数月前那个一脸怒容的皇后,皱了皱眉,不想去又不好回绝,求救似的看了玄门丹房一眼,那里一点动静也没,就好像里面从来没有人进去过似的,叹气,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