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清风,竹楼静雅,名菜满桌,夜席丰盛。秦炎道:“蓝姑娘,尚还满意吧?”蓝晶灵笑道:“多谢盛情了,只是这番菜肴味道虽好,可比起美姑相思羹、鲜嫩河豚肉,终究少了几分趣味。”
秦炎笑声掩过,与燕三对饮,甚为殷勤,似非仇敌,几番饮过,问道:“燕兄此从北来,可知北方近况?”燕三闻言,忽而一叹,道:“虽然武侯曾三出西北平胡,可终究太平已久,国力渐衰,而胡人北方四起,大有一侵中原之势,武林三百年纷争,也许不久会为了合抵外辱,而无暇互相倾轧了。”
“有此等严重?”秦炎又问道。燕三举杯饮酒,沉默良久,方道:“历朝后期,往往内争权,外苟安,国可丧,权不可失。虽然现在锦绣中华貌似一片繁荣,可是朝廷无能,腐朽内生,如国人不醒,恐怕不出百年,中原终要沦落胡人铁蹄之下。”
秦炎乘机道:“既然如此,燕兄有意江湖一统、共拒胡虏吗?观当今武林大势,南宫北霸,互相对峙,不相上下,燕兄是希望蓝大先生一统江湖,还是希望南宫世家引领武林呢?”
燕三淡淡一笑,道:“强权能称一时之雄,可能保天下太平吗?江湖纷争,世人逐利,由来已久,不论是蓝大先生还是南宫世家统一江湖,又有何益?剑士以决斗为勇,豪士以杀人为乐,谋士以除异己为智……江湖还是一片血雨腥风,武林最终还会沦入一片散沙。”
秦炎那日从金陵传来的密报获息,燕三与江北蓝大先生勾结,此番前来江南居心叵测,可听了燕三的话,又大出意外。秦炎脑中转动,口又试探道:“那么以燕兄之见,武林又当如何?”
燕三默然无语,武林又当如何,往事涌上心头,几多快乐几多悲伤?燕三的目光渐渐深沉起来,他忽而脸现凄容,悠然一叹,道:“一怒拔剑,生死搏杀,江湖中留下了什么,江湖人得到了什么?也许这个世间本来就不该有江湖,更不该有江湖人。”
秦炎闻言一愣,神色也渐渐黯然起来,道:“可惜我们都是江湖人,都必须遵守江湖的游戏规则,即使我们的生命在江湖的拼斗中无声消亡,我们也必须在江湖中打滚。谁也不能逃避现实,谁也逃避不了现实。”
燕三目光从秦炎脸上掠过,苦笑一声,道:“江湖,了不完的争杀!江湖人,了不完的恩仇!少堂主在此设下了这场夜宴,能为令尊解去七日后决战的生死之忧吗?”
秦炎忽而朗声一笑,道:“燕兄与家父相聚,何需我来操心?不论这些烦心世事了,我这儿请来两个上等歌女,这就叫她们上来,为大家唱几首小曲,给我们的宴会多几分趣味。”
歌女,□□,琵琶,瑶琴!歌女用惊艳的容貌,优美的音乐,动人的歌声,还有凄婉的身世去打动人。□□呢?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她的肉体。可歌女、□□,有时又怎么分得开呢?秦炎吩咐下去,楼下袅袅绕绕走来两位少女,一人琵琶遮面,一人瑶琴捧胸。
琵琶声响,瑶琴弦动。两女边奏边唱,曲音清越,歌声动人。燕三在听,也许只有歌女,才能把歌声唱得最动人。因为欢乐的歌声,是她们痴迷的幻想,是她们心中的向往;悲伤的歌声,是她们自怜的□□,是她们不幸的诉说。
瑶琴清韵,琵琶掩映。古人会拍案叫绝,会司马青衫湿,可燕三听到浓时,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手。因为燕三明白,秦炎邀他来此,绝不是为了请他来欣赏歌女的清音的,唯有时刻提防,才能避免发生不测。
一曲终了,歌女唱罢,余韵犹在,余音缭绕。听歌的人默然无语,回味着刚才的旋律。歌女亦沉浸在音乐的天堂,暂时忘记了自我。忽而,秦炎一声朗笑,打破了席间的宁静,道:“两位美人,还不替三少爷把酒?”
两位歌女盈盈一笑,走了上来,伴在席间,斟酒笑语。秦炎又笑道:“这位是华曼卿,这位是苏怜儿,燕兄若从金陵来,在秦淮河上一定会听到她们芳名。此番是为了招待燕兄,我特意将她们从金陵请来的。”
燕三虽不是从金陵来,可他当然去过秦淮河,但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当然不会听到华、苏二人的名字。谁又知道秦淮上每年有多少歌女变成名妓,又有多少歌女红颜薄命黯然消去呢?
两歌女上前把酒,不离燕三左右。燕三虽然对风月美色并不感兴趣,可他并不是个粗鲁之人,面对着华曼卿的妙语、苏怜儿的戏言,他没有赶她们走,而是适时地喝了几杯酒。
燕三明白歌女笑脸后的辛酸,她们也必须挣钱,她们必须生活。这是她们的职业,既然秦炎将她们请来,他又何苦去为难面前这两个以歌喉、美貌与身体去换取生存的两个不幸的女人呢?
蓝晶灵看着那两个歌女劝酒,几乎忍不住小嘴微噘起来。虽然她见多识广,可她终究是个少女,几曾见过歌女缠人的妖冶模样,忍不住道:“大哥哥,夜已深,宴会该结束了,我们走吧。”秦炎却笑着接口道:“我与燕兄的这坛酒还没喝完呢。蓝姑娘,不要着急,还有些江南美味,你还没品尝完呢。”
歌女又去斟酒,脸上含得依然是笑,可那笑容之后又隐藏着什么?秦炎举起了酒杯,他在敬酒,可就在酒杯沾唇的一瞬,他的身影突然而起,迅速向竹楼南角后退。燕三的酒正入喉中,杯尚没离唇,可他的剑却猛然惊鸿而出。瞬息之间,竹楼突变。一声轰响,一个巨大的铁笼子恰在此时,从天而降。
竹楼震动,片刻之后,一切又寂静下来。竹楼里的人还在竹楼内,只是已不在安乐地喝酒,而是被关到了铁笼子之中。燕三右手的剑点在秦炎的膝盖上,左手却多了两柄匕首。
秦炎的膝在流血,虽然并没有断,可他半躬着腿,却站不起来。燕三一叹,道:“少堂主,你既然请客,又何苦席间想溜?坐下来谈谈吧。”秦炎用双手支撑着,挣扎着坐回原位,双目冷冷地盯着燕三,什么也没有说。
燕三也坐下,他看到了倒在座位左右的两个歌女。那两个歌女怒视着燕三,因为她们不仅被燕三点了穴,而且手骨已被燕三捏断。燕三手掌轻拍在她们背上,解开了她们的穴道,道:“你们何苦呢?你俩拿匕首来刺我,可别人却用铁笼来装你们。” 将那两柄匕首扔到了她们面前。
二女起身,咬口不言。燕三叹道:“少堂主,江湖之中,自有道义,你不该按座下的机关,将她们也关在铁笼之中。” 那二女也目光转动,射向秦炎。秦炎抬首,迎向目光,心中一寒,显然二女心中对他产生了深深的仇芒。
蓝晶灵笑看着秦炎,道:“少堂主,你怎么把自己关在铁笼子里面呢?下次记住,放铁笼子之前,首先要跑得快一点。唉——其实在我和大哥哥面前,你跑得再快又有什么用,只要我随手一扬,随便向你身上洒点什么药,你跑得再远,也恨不得马上跑回来。”
秦炎闻言,想到蓝晶灵高超毒技,心中又是一颤。蓝晶灵又笑道:“大哥哥,我们正担心这几天没去处,这下可好了,住在这儿,又有好酒好菜,又不怕有人来暗算,还有少堂主在这儿陪着,可以安安稳稳过几天好日子了。”
燕三也不由被蓝晶灵的话惹笑了,望向秦炎,道:“少堂主一片盛情,是想用这铁笼子留客了,只是这铁笼子能困住我们吗?”秦炎目光一闪,冷哼一声,神色阴冷,却不说话。
燕三点首接着道:“看来少堂主是胸有成竹了,想刚才铁笼从天而降而竹楼不倒,看来这竹楼并非竹楼,而是楼层竹板下镶着钢板的铁楼了。” 蓝晶灵笑着插口道“也许这竹楼之上,还隐藏着霹雳堂最厉害的□□,如果少堂主真得溜走了,我们现在恐怕被炸得灰飞烟灭了,少堂主,对吗?”
“壶中尚有酒。”秦炎道。他脸上的异色一闪而,执壶斟酒,又道:“三少爷,请!”神色自如,好似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燕三端起了酒,心中一叹,这秦炎年龄不大,却是个十足的江湖人。
秦炎目光转向了那两个歌女,道:“还能歌舞么?”那二女满脸怨恨,却又似深惧秦炎,无言地点了点头,一人清歌,一人曼舞。秦炎一笑,拾起瑶琴,抚起琴来。
琴音高扬,隐有几分奔雷之音。一曲奏了,那从天而降的铁笼居然渐渐升了起来,最终隐没在楼顶之中。燕三抬首,居然寻不出那铁笼的丝毫痕迹,看来这铁笼安置已久,显然是霹雳堂在此布下的一道厉害机关。
秦炎起身,道:“今日宴席,幸得燕兄光临,酒菜简陋,敬请燕兄见谅。” 虽然秦炎所谋已败,可见他这般送客,燕三颇有几分意外,起身告辞。蓝晶灵却道:“少堂主,今晚的宴会有趣得很,我们在这儿还要小住数日,今日相别,期盼着少堂主他日相邀哦。”秦炎笑脸相送,直至楼门。
夜风袭面,两人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蓝晶灵道:“今天晚上秦炎一定会气得一夜都睡不着觉的。”燕三笑道:“象秦炎这样的人今夜一定会睡不着觉,可并不是生气,而是在想下一步怎么对付我们。”
蓝晶灵却止不住兴奋,接口道:“他有什么办法来对付我们?最可笑的是他在我面前班门弄斧,取出无忧仙子的琥珀泪来试我,却不知道无忧仙子这小美人正是受我所迫,才会僻居到黄山谷中的。五年前我就尝过小美人这种酒了,没想到她还会拿这种不顶用酒来送人。”
燕三一叹,道:“谁会想到会碰到你这个小克星呢?”蓝晶灵忍不住得意而笑,轻歌小调,欢快而行。燕三却突然止步,又叹道:“灵儿,看来今晚我们也睡不着觉了。”
街道别无杂人,暗巷中却猛然间窜出了数十个人影,紧紧将燕、蓝二人围住。蓝晶灵望去,见个个俱一身黑衣,又黑巾蒙面,虽看不清面孔,可她却猜出这些人来自何处,道:“大哥哥,我还有点奇怪秦炎为什么会轻轻松松地放我们走,原来还预留了这一招,只是这中间不知是否有霹雳火秦明。”
“燕三少,今天你死定了!”一个冷峭的声音,满含着愤怒的仇恨。燕三一听,就知道说话的人是霹雳堂的四总管狄云。只是狄云的铁臂已断,还没来得及接上新的,留下了长长的空袖在夜风中晃荡。
燕三目光扫过伏击的众人,虽然从中不曾寻到秦明的身影,可他能隐隐地感觉到,来得这些人都是霹雳堂的精英。燕三握剑的手青筋暴露起来,他明白霹雳火阵的恐怖,他明白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形势。
狄云又道:“燕三少,让你尝尝我们霹雳火阵的厉害。” 那些黑衣人各据方位,围着燕三设下了一个中型的霹雳火阵。燕三身在阵中,感到一阵阵汹涌杀机压迫而来。
“走!”燕三一声暴喝,拉着燕晶灵,仗剑速行,他现在只想尽快突围,将蓝晶灵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而就在燕三身影一动的瞬间,霹雳火阵发动起来,奔腾的火焰,尖锐的炸鸣,伴随着迷人的硝烟,在大街上腾起。
燕三面对的是一片烟雾火海,唯有剑气重重,避迫闪让疾驰而来的火焰。可面对着不断而来的攻势,燕三感觉到拉着的蓝晶灵的手在流汗。他知蓝晶灵身在火阵中,应付吃力,危险万分。燕三左手一勾,将蓝晶灵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庇护着她。
霹雳火阵催动着,春日的夜色被火焰燃红。一声声暴响,一道道火龙,汇聚在一起,炽向燕三。那些围攻的霹雳堂黑衣狞笑着,谋划周密,分工得当,配合默契,这次绝对不会让燕三逃走的,一定要将烧成一缕灰尘。
燕三如置身练钢的熔炉之中,被四边扑面而来的火焰炽烧着。他的衣服已开始焦灼,他背上的汗浆如流水般从身体渗出,而破衣之处,数处皮肤禁不住烈火的焦烤,已在焦热中灼伤,一阵阵强烈的痛疼侵扰燕三的大脑。
“大哥哥!”蓝晶灵惊呼着,她伏在燕三怀中,双手紧紧地勾着燕三的脖子,随着燕三的身影而动。她已感觉到身体在被烤焦,喉咙开始窒息,不由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
四处烈焰飞弹,燕三在熔炉中煎熬着,唯有仗剑护身,拼死而斗。可如此下去,待到精疲力竭之时,终究会被火焚成灰。燕三心中焦虑着,如何突围?若无蓝晶灵,他或许还可以险中求胜,以死相拼。可是现在怀抱着蓝晶灵,他的速度、长剑攻击的威力大受影响,任何的莽撞只会自取灭亡。
“灵儿,不要怕,我们会冲出去的!”燕三道。他双目尽赤,热血尽沸,可是他还在苦苦地支撑着。燕三克制着心中的焦虑,长剑狂啸着,目光霹雳火阵中搜寻,他要寻找着霹雳火阵中最薄弱的环节。
火阵更烈,飞弹尽燃,燃烧的火焰就象一只只咆哮着的火兽,张开大嘴向燕三吞噬而去。燕□□而异常地镇定下来,他已下定决心,即使舍弃生命,也要凭着最后一搏,将蓝晶灵送出火阵,毕竟她是无辜的,她还是个孩子,她还有很多美好的未来,她生命不应在这江湖的搏杀中消亡。
燕三不再犹豫,吼道:“灵儿,我们冲!”他抓住最后的机会,全力勃发,发出了破天之剑。剑气狂飙,扫开层层烈火,冲向了霹雳火阵中的狄云。他要拼着性命,从狄云的身上撕出一道口子,送蓝晶灵出去。
无数的烈焰随着燕三的剑浪旋动,燕三把所有的力量都聚集到了那攻击的一剑上,汹涌烈火涌向了他那空虚的后背。燕三感觉到了背后炽烈的热浪,他知道烈焰一定会快过他的身法,很快就要燃到他的身上。
可燕三没有停,更没有改变招式,他只有一个信念,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在烈火焚身之前,打开一个突围的缺口,将蓝晶灵送出霹雳火阵。然而就在此时,蓝晶灵却突然大声叫道:“大哥哥,你快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