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又是中秋,团圆的日子。南宫英杰走出了镜月湖,公孙云龙紧跟在他身后。南宫英杰离开问心阁,并不是为了与家人相聚过节,而是前往泽恩堂。泽恩堂是南宫世家供奉祖辈英灵的地方,南宫豪正在阁前相候,见南宫英杰到来,上前呼道:“爹!”南宫英杰应了一声,道:“豪儿,随我进去吧。”
三人进天了泽恩堂,来到南宫世家先祖牌位之前,焚香九叩,祈诚默拜。南宫豪与公孙云龙也跪在南宫英杰身后,拜了下来。南宫英杰拜毕,回首望着跪在身后的二人,道:“豪儿、云龙,今日让你们来泽恩堂拜祭,就是让你们在南宫世家的列祖面前结拜为异兄弟,你们可听好了。”
南宫豪听后,脸上大露愤色,却震于其父威严,垂首不敢言。公孙云龙正在诧异南宫英杰之言,又见南宫豪不愿结义之色,便恭声道:“云龙承蒙主公养育之恩,自小便视大公子为兄长,手足之情早在,无需在此再做虚仪了。”
南宫英杰却不多言,冷声叱道:“豪儿、云龙,我的话你们都敢不听了了吗,还不结拜?”目光逼视南宫豪,大有怒掌出手之意。南宫豪心中一寒,拉住公孙云龙的手道:“既然父亲之命,我们就结拜吧。”
公孙云龙看出南宫豪的眼中恨意,心中一叹,拜道:“兄长在上,请受云龙一拜。云龙当着南宫世家列代先祖起誓,今生今世,必将维护兄长之谊、南宫之尊,如违此约,必将形神俱灭,永不超生!”
南宫豪听到此言,眼神恨意略淡一些,冷声道:“列祖列宗在上,南宫豪今日与公孙云龙结为异姓兄弟,只要公孙云龙今生今世对南宫世家永无不轨之心,南宫豪今生当以亲弟之情待之,如违此约,必将暴毙于祖先灵位之前。”南宫英杰见两人结拜完毕,道:“你们随我再拜祖先吧。”
三人又拜南宫世代祖先。南宫英杰拜毕,神色肃穆地瞧向二人,道:“你们两人既然结拜,当记今日誓言。”公孙云龙接口道:“请主公放心,云龙绝不会违反今日誓言。”南宫英杰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又道:“云龙,你与豪儿已经结拜,怎么不喊伯父,还叫我主公?”
公孙云龙跪在再拜,口称伯父。南宫英杰神色大悦,目光扫向南宫豪,道:“豪儿,结拜仪式已了,你先去侠义厅吧。”南宫豪应声称是,依言离去。南宫英杰与公孙云龙也出了泽恩堂,转过几条曲廊庭院,来到了神元阁。
南宫英杰让公孙云龙守在阁门之外,却独自一个人向阁内走去。神元阁是南宫世家召开元老会的地方,而位列元老会的人都是南宫世家的功勋元老。他们为南宫世家作出了无数贡献,虽然如今已经老迈,再也不能为南宫世家中拼杀流血,可是他们在南宫世家有着崇高的地位,对南宫世家有着深远的影响。
因为不仅这些元老的辉煌人生倍受到南宫世家弟子的崇拜和敬重,而且他们的许多门人弟子现在正是南宫世家的中坚力量。只有南宫世家发生十分重大的事情时,南宫英杰才会召集元老会,与这些昔日与他一起并肩作战的元老商讨。
可今日南宫英杰却一反贯例,出乎意料地召集了南宫世家功勋最著的十八元老,齐聚到神元阁内,召开元老会。公孙云龙虽然才智过人,却也不知道南宫英杰要和他们议些什么,更何况南宫英杰这次还破例不让他入内相侍。
公孙云龙在阁外候了有一个多时辰,南宫英杰这才从阁内出来,而伴他出来的便是十八元老之首申不平。南宫英杰江南称雄一路走来,身边有多少人在江湖血杀中死去?而这申不平便是南宫英杰创业之始随他出生入死十八豪杰中,如今唯一一个还健在的人。
申不平当年号称天罗仙波客,风流倜傥,率意江湖,是南宫座下第一猛将,可如今已年近七旬,岁月消磨,早已成了一个神情矍铄的干瘦老头。但他主持元老院,在南宫世家尤其地位尊重。
“申老,你那小孙子长成什么样了,你有半年没带给我看了。”南宫英杰边走边道。申不平听到南宫英杰提起他的孙儿,顿时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道:“启禀主公,我那小孙子可皮的很,已经开始跟我学天罗神功了。”
南宫英杰听着申不平那爽朗笑声,道:“申老,听你这么一说,我到有些羡慕了。”申不平接口道:“主公既然喜爱,明日我就领来拜见。”南宫英杰笑着应道:“如此甚好,你的身板还这么硬朗,要常带孙子到镜月湖来看我。”
公孙云龙跟在两人身后,两人一路闲聊叙旧,来到了侠义厅。南宫豪守在厅门相候,厅内已经聚集了二十八人,他们便是当今南宫世家称霸江湖的最核心人物,南宫英杰座下的四智八雄,以及南宫世家下设七司九部的主事。
这二十八人围着主座分两列而坐,他们见南宫英杰进来,纷纷站起躬身见礼。只是两列之首,却又空着两个座位。南宫英杰拉着申不平的手,径直走进厅内。南宫英坐到主位,申不平坐到南宫英杰身旁左列之首的空位之上。南宫豪与公孙云龙跟上前去,分别侍立在南宫英杰左右。
南宫英杰坐定,目光扫向众人,微笑示意众人坐下。众人这才落座,南宫英杰道:“中秋佳节,将大家召来,一是人老了,佳节思亲,总有些情愫,想和你们聚聚。二来嘛,近期天心暗起,北霸南窥,江湖大变将起,江南武林形势不容乐观。因此,借着今天这个团圆的吉日,向大家宣布几件重要事情,以便急时定夺应对之策。”
厅下众人听到到此言,个个屏息恭听,神情更是肃穆。侠义厅内一片寂静,南宫英杰又道:“第一件事便是今日辰时,我已主持豪儿与云龙在泽恩堂结义,从今以后,南宫豪与公孙云龙便是生死与共的异姓兄弟。”
公孙云龙号称江南武林第一青年才俊、南宫座下第一奇人,在南宫世家地位崇高,南宫英杰让公孙云龙与南宫豪结为兄弟,众人便不觉得意外,而是觉得南宫英杰此举更是英明,同时也知道公孙云龙在南宫世家地位更高,纷纷向他投向了更加敬重的目光。
南宫英杰话音稍顿,接着道:“第二件事便是豪儿虽然才智有限,但他终究是我南宫氏的子孙,必须肩负起南宫世家的责任。豪儿,你坐到这右列之首吧,从此要心系江湖,不要再荒唐行事了。”南宫豪顿时脸露大喜,答道:“是。”他恭身向厅下众人一拜,坐到空位之上。厅内众人,纷纷起身道贺。唯有申不平坐在位上,一声不吭,面上更是没人任何表情。
南宫英杰见众人平静下来,继续道:“我南宫英杰自从出道以来,已经江湖风雨四十多年了,虽然也曾引起了一些江湖杀戮,但在各位的鼎力相助之下,也为江湖太平、为江南的百姓安居做了些事。人之一生,能够如此,我也无愧了。”申不平插口道:“主公雄才大略、菩萨心肠,不说江南百姓,我们在主公的带领下,也一生受益。”
南宫英杰笑望申不平一眼,接口道:“江湖永远是年青人的江湖,江湖侠义要靠年青人去维护。我虽然威名仍在、雄心不已,然而逝水东流,人已经老了,思维开始迟钝,精力开始衰退。可是——南宫世家不能因为我的年迈而衰退下去,因此这第三件事便是我宣布由公孙云龙接替我的位子,执掌南宫世家之主!我颐养天年,从此便幽居镜月湖,不再过问南宫世家任何之事。”
众人闻言,大觉意外,个个面面相觑。南宫豪更是愕然当场,脸上神色幻变,满是羞耻恼怒。他眼中恨意更是大炽,怒瞧公孙云龙,大有将公孙云龙生吞活剥之意。公孙云龙纵然人中之龙,也完全没有料到南宫英杰会如安排,惶然之余迎到南宫豪忿恨眼神,更是心中一寒,连忙跪到在地道:“请伯父收回成命,让大哥接掌南宫世家之位,我与大哥金兰结义,自当誓死助他完成大业。”
四智八雄以及七司九部主事此时也纷纷回过神来,个个恳言道:“我等誓死跟随主公,主公切切不可退位。”南宫英杰目扫众人,站了起来,神色凛然地道:“我意已决,自此时之起,由公孙云龙执掌南宫世家!南宫世家上下,如有敢不尊云龙之令者,一律杀无赦。”
南宫英杰突然双手搭到公孙云龙肩上,一提一拨,抓住公孙云龙身体,将他按到主位之上。公孙云龙大惊,运力相抗,想挣扎起身,可是只觉南宫英杰双手如山,压得他在位上一点动弹不得。南宫英杰又道:“你们还不拜见主公。”众人惊愕地望着南宫英杰和公孙云龙,个个无所适从起来。
申不平此时却站了起来,面向厅内众人,开口道:“主公今晨召开长老会,已经议定此事。公孙云龙才智,各位素知。既然主公心意已决,公孙云龙足胜任接掌大位,那么各位当听主公之令,速速拜见新主公,共创未了宏图。”他首先跪下去,叩首相拜。
厅下顿时一片哑然,南宫英杰目光落到四智之首夏海渊道:“海渊,众人犹豫不决,你也蒙昧无知吗?”夏海渊眼蕴泪水,呼道:“主公!”南宫英杰叹道:“江南之局来之不易,你愿意将一生心血付诸东流吗?”夏海渊语声哽咽,但终究跪了下去,呼道:“夏海渊拜见新主公。”其他三智对视一眼,也拜了下去。
八雄七司九部终于也相继拜了下去,只有南宫豪一人神色呆滞地坐在位上。申不平起身走到南宫豪身边,轻按其肩,道:“贤侄,江湖凶险,南宫世家岂是你一木能够独撑的?你父亲让位列四智八雄、七司九部之首,与公孙主公共攘南宫世家大业,你也该当体会他的良苦用心。天下父母心,有哪个不爱惜自己的子女,贤侄,听从你父亲的安排吧。”
南宫豪沉默良久,终于虎目流泪,拜了下去。南宫英杰看着南宫豪,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他又回视公孙云龙,道:“北霸纵是南窥,但一时之间,还不敢南犯。只是天心盟扎根江南,日益坐大,野心勃勃,已经成为我们南宫世家的心腹大窜。云龙,你受命于危难之时,任重而道远,望你全力而为,不负南宫世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重托,也为当今武林开创一番新天地。”
公孙云龙身不能动,只能口中道:“伯父,云龙年青识浅,能力有限,又不是南宫一族的子嗣,实在无力挑起这副重担,让伯父收回成命。”南宫英杰目光逼视公孙云龙,冷声道:“大丈夫行事,就该当仁不让。我已将江南武林交给了你,何去何从,现在南宫世家核心人物尽数在此,你看着办吧。”他松开手来,径直向厅外走去。
“伯父——”公孙云龙跪了下来,厅内众人也都转向南宫英杰而跪。南宫英杰脚步不停,道:“我这就归隐镜月湖,江南武林,南宫英杰的时代,从此结束。侠义厅内,你们好生议事,江湖凶险,前途漫漫,南宫世家就完全拜托各位了!”他头也不回,便离开了侠义厅。众人凝视南宫英杰消失身影,大厅之内一片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才纷纷归位。公孙云龙目光扫过众人,终于坐到了主位之上。如今江湖风起云涌,公孙云龙新登主位,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布置。侠义厅内,会议直开到午时过后。公孙云龙留着众位厅中聚餐,然而南宫英杰突然退隐,南宫世家还会辉煌如故吗,众人扫除不了心中的沉重。
日落时分,夕阳满天,南宫英杰静居问心阁内,回忆着四十年江湖岁月,凝视着满天的彩霞。昔日辉煌已成过去,从此等待着孤老吗?他轻轻一叹,忽而心中有了一种淡淡的失落。岁月逝水,他终究老了。退位让贤,这是最明智的选择,他又有什么放不下得呢?然而,人生……南宫英杰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没有回首,道:“云龙,你来了。”
“伯父!”公孙云龙恭立身后,呼了一声。南宫英杰哼了一下,道:“事情都布置好了?”公孙云龙答道:“如今天心盟蠢蠢欲动,为了江南稳定,我已严令,不可将伯父传位之事泄露出去。”同时又向南宫英杰简要地叙说了一下侠义厅的聚会情况以及他下令的各项命令布置。
南宫英杰听后,转过身来,道:“我这还有两样东西交给你。”他走到了刀龛之前,将那柄随他江南称雄的天玄刀取了下来,凝视着那闪光鞘鳞半响,终于又走到公孙云龙面前,道:“我已老了,这柄宝刀随我已无用武之地,就让他伴你去江湖称雄吧。”
“伯父!”公孙云龙跪了下来,恭接在手,道,“云龙一定竭尽所能,粉身碎骨,不负伯父所托。”南宫英杰点了点头,忽而叹道:“云龙,你之能力,我向来信任。只是有一事,我一直心忧。”公孙云龙接口道:“伯父请放心,长兄如父,云龙一定对义兄以兄父尊之。”
南宫英杰凝视公孙云龙良久,公孙云龙脸色不变,一片真诚。南宫英杰忽而摇了摇首,道:“云龙,你素重情义,这是我知道的,也正是我所担忧的。豪儿是我南宫英杰之子,又最喜意气用事,正是你最大牵掣,如若他受人挑拨,必将为南宫世家引来无穷祸端。为此,我已写下这分封密函,一式两份,一份已存在元老院,一份现交与你手。”
南宫英杰说到此处,将手中密函交给公孙云龙,神色愈加凝重地道:“云龙,我百年之后,如若豪儿不听你号令或意图不轨,你便执此密函召开元老会,将豪儿戮于我坟前,与我共葬之。”
公孙云龙接在手中,如托着千金重担,终究又将那密函跪呈向南宫英杰,道:“请伯父收回此函,这江南武林,本是南宫世家的天下,最好由大哥执掌。倘若南宫世家中人均支持大哥,云龙自会引退而去,让大哥正位,绝不会和大哥相争,做出骨肉相残之事。”
南宫英杰默然半晌,叹道:“云龙,我可以死,豪儿可以死,你也可以死,但江南武林不能乱。这也是防范于未然,不要多说了,收起来吧。”他拉起公孙云龙。公孙云龙眼中湿润,收起密函,道:“这密函虽然存在我处,但云龙今生绝对不会用它。”南宫英杰眼放忧光,转过身去,望向天边夕阳。
夕阳西去,彩霞化尽,南宫英杰突然回身,又道:“云龙,现在凌秋波的身份已经完全查清,她与燕云天的关系也已明了。我这有最后一策,可破天心盟……”公孙云龙听着,脸上的神色愈来愈加惊愕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