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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人生聚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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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落,晚霞似火。燕三回到小巷,驻足木屋前,小屋木门已被秦麻子修好。燕三望着木屋,忽而有一种不敢进入的感觉,木屋还是那间木屋,可屋内的一切均已改变。一夜之间,屋内再也没留下这三年生活的任何痕迹,屋内是他本该熟悉的一切。可那熟悉的一切在他心中早已陌生,只会刺痛他的心,让他痛苦,无法安宁。可除了小屋,又能存身何方?燕三只有推门而入。

“三哥,你回来了!”一声欢呼,一条人影,巧儿扑进燕三怀中。燕三想推开这突来的温柔,可看到巧儿面上的泪痕,不由一叹,问道:“巧儿,怎么呢?”巧儿泪脸露出了笑容,道:“官差把你怎么样了?”忽而从燕三怀里弹开,她这才惊诧燕三与往日的不同,这还是她熟悉的三哥吗?她看着那张变得陌生的脸,这才想信她大哥告诉她的话,迷惑道:“三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屋内的铜镜碎片已被巧儿打扫干净,猩红的地毯不留一丝灰尘。燕三环视屋内,今日的一切又从何说起呢?燕三望着满脸关切的巧儿,心中一片温馨,面上忽而露出了笑容,道:“那些官差凶的狠,见我不听巧儿,把我捉了去,要我保证从此以后不喝酒,才放我回来。”巧儿不由跺脚道:“三哥又在取笑我。”她终从燕三的脸上找了那份熟悉的笑容。

燕三道:“三哥今天没有帮上忙,嫁妆准备好了吗?”巧儿眼中升起了一股幽愁,道:“一切都那样,还有什么准备的?”燕三看出巧儿的情绪有几份低落,道:“不要害怕,一切都会好的。”巧儿忽而抬头,道:“三哥,我知道你不是平凡人,你是不属于我们一群的,你还会在这儿住吗,你会去看我吗?”

“我会去看你的——”燕三话说到一半,忽而住口。他凝视窗外,沉默良久,接着道:“为你送嫁之后,我要离开长安了”巧儿失声道:“你要走?” 不由抓住了燕三的手。燕三点点头,道:“后天我就离开长安!”

巧儿低下了头,问道“为什么要走?”燕三也有几分黯然,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不想打破这长安深巷宁静的生活,更不想离开这对情义深重的兄妹,可小屋的如谜的变化,一天诡异的遭遇,这长安他还能立足吗?巧儿的声音有几分颤动,问道:“三哥要去什么地方?”

天下之大,何处才是容身之地?残月已升,夜色已浓,燕三目光更加朦胧,似在喃喃自语,道:“天涯海角,总有归处。”巧儿泪光涌动,道:“不能不走吗?”燕三见巧儿那伤心模样,勉强一笑,劝慰道:“舍不得三哥?三哥明年回来看你,好吗?”巧儿双手掩面,泪涌更甚,哭道:“不会的,三哥不会回来了。”

“别哭了,再哭明天做不成漂亮新娘了。”燕三劝道,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巧儿扑到燕三怀里,哭得更甚,满脸梨花带雨,又要湿透燕三衣衫?巧儿忽而停止哭泣,抬首道:“三哥,带我一起走吧!”燕三闻言心神俱动,低首俯视怀内少女。巧儿正满目期盼,泪眼相望。

燕三喟然一叹,道:“明天就要嫁人了,别傻了。” 巧儿心中一颤,双手勾住燕三脖子,面颊贴到燕三眼前,一脸悲伤,满脸幽怨,道:“难道在三哥眼中巧儿永远只是个小孩子吗?”燕三望着巧儿带泪秀脸,心中一痛,道:“巧儿明天就要嫁人了,怎会没长大?只是无论巧儿长多大,都是我的可爱小妹妹。”

“难道三哥真的不明白,巧儿喜欢的是你吗?”巧儿嘶声道,伏到燕三怀里,放声大哭起来。燕三能感觉得到怀里巧儿起伏的胸脯,她的确是个大姑娘了,她有她的感觉,她有她的爱,可他呢?他的爱在心中,他的爱在天上!

巧儿躯体颤动,又仰面哀求道:“三哥,带我走好吗?”燕三凄然一叹,他能带她走吗,她又能给她什么呢?他的家已给了如梦,他的心已随如梦而去!如梦已去,他还留下了什么,只有一颗孤寂的心!他能承载巧儿的期盼,给她梦想的幸福吗?

燕三望着泪雨中的巧儿,心中一叹,道:“巧儿,别哭了,回去吧,明天三哥送你出嫁。”巧儿从燕三怀中坐了起来,痴痴地望着燕三,眼中泪水涌出,却再也无法哭出声音来。她完全失望了,喃喃自语道:“我知道你不会带我走的。”

燕三轻抚巧儿略显瘦弱的香肩,没有再说什么,既然不能给予,所有的劝慰都成了多余。他静静聆听着巧儿无声的啜泣,这岂不正是她心灵的诉说吗?他聆听着巧儿这声的诉说,让大地的寂静平复她心中那纷乱的情绪。

巧儿渐渐平静下来,她擦去眼中的泪水,哑声道:“三哥,我不会怪你的,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巧儿说了这句话,谁又明白她此时的心情?燕三凝视巧儿红肿的泪眼,心中无限怜惜,轻叹道:“三哥希望你快乐,三哥祝福你幸福。”巧儿脸上绽出了一丝笑容,道:“谢三哥的祝福,你永远是我三哥!”燕三看得出藏在她笑容中的悲伤和苦涩。

“三哥,我走了!”巧儿掩面冲出了木屋。燕三目送巧儿离去,独自屋内徘徊,灯下孤影,深夜难眠。燕三熄灭灯火,独坐暗夜,静望窗外,大地朦胧,残月在天。

“谁?”静夜无声,忽有异响,燕三一声轻叱,点亮了灯火。“怒剑常杰。”木门推开,常杰独立门外,他走进屋来,身影有几分佝偻,灯下的脸色更加苍白,显然重创之下身体非常虚弱。

燕三冷声道:“阁下深夜至此,有何贵干?”他正在独自愁苦,心情异常低落,非常不欢迎这个夜客。常杰似乎并不在意燕三的冷淡,又道:“常某是来取回木棺的。”他终于想起了棺材丢在这里。

燕三目光骤然射出,冷视常杰,回忆木棺的一切,千头万绪,能从常杰眼中找到什么答案吗?可惜常杰眼中寂静如水,似乎棺内的一切与他毫无关联。难道他不知道棺内的一切,难道他不知道他走后棺内发生的一切?燕三忽而一叹,自己既然即将离去,又何苦再去追查这些?燕三的心中渐渐平静下来,道:“可惜阁下来晚一步,木棺已被人取走了。”

“那常某告辞了。”常杰没有再追问木棺,谈论木棺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常杰不是个喋喋不休的人。燕三心中不由诧异,常杰就这么走了?常杰转身正要出门,燕三忽而发现常杰身上失去了什么。燕三略一思索,终于想起,问道:“怒剑狂花,阁下的剑呢?”

“扔了!”常杰转回身来,异常平静地道。燕三心中不由一动,问道:“阁下也扔了剑?”常杰脸上泛起了一丝痛苦,似想起了什么,目光掠过燕三的脸,最终落到小屋的剑龛上,道:“三个月前,常某败在一个人的剑下,曾答应为他做三件事,现在终于办完了。”

燕三心中一惊,常杰三个月前已经战败一役,为何天下无人知晓?是谁战败了他的怒剑,而又让他心甘情愿地去办事?天下剑手尽在燕三心中,他不由思索谁是击败常杰的人。

常杰忽而笑了,道:“十年江湖行,又得到了什么?怒剑狂花,一笑杀人,最终还不是昙花一现,孑然一身?也许从此以后,我会找个山涧,面对悠林山泉,笑傲青山白云。”燕三不由也随之一叹,道:“我这小屋现在成了宝居,这儿还有一坛美酒,小饮一杯如何?”英雄美酒,常杰脸上涌上了欢容。

常杰坐下了,无菜对饮,另有一番情趣。燕三笑道:“只在此山中,云不知处,看来终南山上又多了一名隐士。”常杰笑着接口道:“这个世间有许多人往往把自己做不到的事交给下一代去完成,也许我会收个徒弟,终有一天让他来击败你。”燕三不由停杯,道:“那时我已老了,人老了就变得不堪一击,你忍心让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去同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去拼死拼活吗,你忍心不让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连几天清净安稳的日子都过不上吗?”

常杰不由又笑了,道:“那你就该娶一个好女人,生一群好儿女,儿孙满堂,子承父志,那时传承燕氏剑道,共享天伦之乐,既不怕寂寞,又不怕别人复仇了。”燕三想起了有家的日子,心中升起了一片温馨。家是避风的港湾,在那里可以获得温暖,在那里可以医疗心灵的创伤——燕三想起了牡丹花开,想起了花影中的如梦,想起了永别的那一夜。家已破,妻已亡,还会有家吗?

常杰酒兴正浓,他没有注意到燕三异样的神色,继续道:“也许我会娶个老樵夫的女儿,生一大堆儿女,笑看白云,卧听山风,老死在山林中。”他得脸色越加的恬静起来,眼中射出了淡淡幸福的光芒。燕三也似乎看到了山中的迷雾,听到了山泉的叮咛,道:“也许我会去寻你,去饮那百花涧中的一泓清水,去尝那幽潭山泉的甘冽。”

“我等你,不论走到哪里,不要忘了青山白云中有你一个朋友!”常杰走了,他走的时候似乎醉了,醉得忘记了说醉话。燕三目送常杰远去,遥望着天边残月,似乎残月也在凝视着他。燕三的目光变得越来越遥远,似乎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后,看到了一座无名的高山,看到了满天的红叶,看到了一个无名的老人,他躬着腰、驼着背,正在采拾那秋风中的一片红叶,正在凝视那红叶上凝滞的秋霜……燕三沉醉在秋色之中,眼中无限秋意。

※ ※ ※

八月初六,黄道吉日,诸事俱宜,最宜婚嫁。燕三今天起得很早,秦家人丁单薄,巧儿出嫁,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帮忙。燕三早早来到秦家,帮秦麻子排好桌椅,准备茶水。

太阳升起的时候,燕三便开始迎接宾客。客人越来越多,几乎整个车行的同事都来了,连车行的东主也备了一份礼,亲自过来道贺。秦家也越来越热闹起来,人们谈论长安的街头巷尾传言,谈论着巧儿的即将迎亲到来的新郎。燕三听到了人群中人们对小二黑的夸讲,心中虽有作日巧儿留下的泪水,脸上却多了几分欣慰的笑容。

“花轿来了!”人群中爆出了一阵欢呼,炮竹声、鼓乐声、欢笑声、戏闹声混成一片。小孩们争看新娘,抢夺喜糖,在人群中穿来钻去,嬉嬉闹闹,蹦蹦跳跳。燕三望去,今天小二黑的腰板挺得很直、胸抬得很高。小二黑一身吉服,满脸喜气,有人说洞房花烛,他今天春风得意,胜过新科状元,他乐得哈大笑。

酒肴上席,众人上座,拼酒猜拳,秦家一片欢腾,客人的兴致得到了高潮。秦麻子在酒席间穿梭敬酒,面上尽是欢笑。燕三置身欢声笑语中,心中总是忘不了昨夜巧儿眼中的泪水。

欢笑哄闹声又起,新娘走出闺房,上了花轿。迎亲队伍加上送亲的人儿更加喜气洋洋,欢乐的鼓乐声更是在整个天空中飞扬。花轿经处,引起一阵阵人潮驻足观望。

大姑娘头次上轿,新娘的心情又如何呢?巧儿泪落珍珠,眼如蜜桃,身上的吉服更是早已湿润。她曾偷偷掀开盖头,撩起轿帘,露出一缝,寻找燕三身影,可看着那涌动人群,他又在哪里?

燕三尾随在人群中,一路相送。他看见了微动的轿帘,他看见了轿帘下巧儿那双红肿的泪眼,他知道她在寻觅什么。可看见了又如何?只是徒然增加她的悲哀与凄痛。燕三不由驻足,抬头苍天,蓝天碧空,白云欲燃,夕阳渐红。燕三轻轻一叹,低首长街,送亲人群早已远去,不见踪迹。燕三再追随,踏上归途。

秦麻子独坐屋内,客人已去,结束了一天欢闹,剩下了一片冷冷清清。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巧儿的闺房,那大红的喜字高挂,这十几年他们兄妹相依为命,可是从今以后,巧儿将从此不在房中。巧儿长大了,她要嫁人,她要过她的生活,可他呢,面对这空荡荡的房间,他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人。秦麻子不由端起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

“秦大哥。”燕三走了进来。秦麻子没有醉,拉燕三入座,道:“燕老弟,今天忙坏你了。”燕三道:“我是来告辞的。”秦麻子道:“巧儿已经告诉我了,真得要走吗?”燕三点了点头,道:“秦大哥,敬你一杯,多谢你和巧儿这几年来对我的照顾。”

两人对饮,秦麻子道:“昨夜巧儿哭了一夜。”燕三轻叹,道:“巧儿是个好女孩,小二黑是个好小伙子,他们会过得幸福的。”秦麻子点了点头,道:“我放心巧儿,你以后怎么办?”燕三道:“这你不用担心,只是巧儿已经嫁人了,你也该成个家了。”秦麻子脸上泛起了苦笑,道:“不说这些了,明天你什么时候走,我来送你。”燕三道:“我还要摆脱一些人,不用送我了。”两人又对饮一轮,燕三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他明天离开长安,今夜还有很多事要做。

※ ※ ※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燕三望着月下孤影,无限感慨。他已分别潜入候和金百万家中,将长剑与玉印送了回去。明天又将流浪天涯,明月将伴他何方?

燕三想起了巧儿的泪眼,三年前最痛苦最失意的时候他流落到这儿,谁会理会一个孤僻撩到的人?唯有这对兄妹给他关心与帮助,给他亲情与安慰。在这里他度过了三年,三年凄苦而又平静的生活,他耳边响起秦麻子那爽朗的笑声,他嗅到了巧儿那饭菜的清香,秦氏兄妹的那份情谊他又如何能忘怀,巧儿花轿内那悲痛欲绝的眼神他又如何能遣怀?要离开这儿了,燕三不由升起了对这小屋的无限依恋和对秦氏兄妹的无限歉意。

燕三远眺夜空,中秋佳节又快到了。去年中秋,秦氏兄妹相伴,今年中秋,会在何处遥望明月呢?冥冥之中,唯有如梦香魂花间凄然,燕三还没有愈合的心又伤痛起来。

“三少爷深夜观月,可容小老儿进来一叙吗?”一位慈眉笑脸的老儿推门而入。燕三抬目,道:“老丈深夜到访,有何贵干?”那老儿答道:“小老儿杜海,奉我家主人之命特邀三少明晨在城外十里坡相会。”燕三问道:“不知贵主人何人,何事相邀?”杜海答道:“我家主人虽非三少老友,却也是三少故交,所谓何事,三少一见便知。”

燕三心生疑虑,道:“烦老丈回禀你家主人,明日燕某有事,不便赴约了。”杜海笑道:“我家主人知三少即将远行,故特邀明晨。届时我家主人在十里坡恭候,去与不去,请三少自行斟酌。小老儿就此告辞。”转身离去。燕三目送杜海背影,心中一片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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